我伸出双臂,将这个幸福的少女拥在怀中,柔声道:“姐姐知道……只要你们真心相爱,我……我真的为你们高兴!”
夜,已深了。
我提起面前的陶罐,将其中透明的酒液倾入玉杯,一仰头,将这杯极品的白梅酿咽下喉中。
酒,是冰冷的。
我的心更加冰冷。
我大口大口地喝着酒,自我与苏三手共饮起来,这是我第二次重喝这“岁寒三友”,只不过,这次是我自已将这三罐美酒都喝了下去。可我却还这样清醒,清醒得优华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此清晰,清晰得深深印在我的心中――
白姐姐,你可一定要参加我们的婚礼哦。
白姐姐,你会不会换下黑衣,为我们穿上漂亮的红衣服。
白姐姐,你可要做我们的主婚人……
我好嫉妒她!
我从没有这样嫉妒过一个人!这种情感几乎要随着缓缓下肚的酒液烧了起来,将我整个人从内到外烧个干干净净!我嫉妒她脸上幸福的笑容,我嫉妒她说起心上人时那样羞涩的表情,我更嫉妒她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快快乐乐的出嫁,做最美丽的新娘!
我弯下腰,全身不由自主痛苦地抖动,口一张,吐出的却都是酸水。
嫁人,这――这是我一生都不能达到的梦想!
我端起面前满盈酒液的玉杯,眼泪一滴滴流入手上的杯中……我等待的,盼望的,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回到我身边的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披上嫁衣,做他最美的新娘!我嫉妒的,羡慕的,居然是天底下,几乎所有女人都会实现的梦想!
这个梦想对我来说,真是太难了……太难了……
窗外传来鸟儿啾啾啼鸣,吹进的微风中隐隐带着清晨露水的清香,阳光自木雕镂空窗棂中射到我的黑衣上,将我从昨日的一晚宿醉中催醒我冰冷的手指按上额头,亦不能赶走立疲累酸软的醉意。我轻咳几声,双手用力在床边撑起身子将自已拖到床上。
我昨晚居然伏在床边睡了一夜!
。。。醉了罢就让我这样醉了罢。。。
醉了,我就会将这些痛苦的回忆全部忘掉。。。让这酒将我的身、我的心深深麻醉,让我在梦中看到你,让我在虚幻中看到你!你是不是还在屋外的竹林外等我,是不是还站在最高的竹枝上,一袭青衫,为我吹那支动听的曲子?你会不会同那支竹笛一同留在我身边,永远也不离开我?!
我慢慢起身,才尝到口中腥咸无比,说不出是什么味道。黑衣上斑斑点点,分不清是酒液、泪水还是血迹。自己只记得,昨晚将那三罐烈酒都喝了下去,胸中气血不住上下翻涌。夜半时居然吐了几大口鲜血,到了最后都不知道是睡了过去,还是昏了过去。。。我从桌子上拿起一杯凉茶倒入口中,将这种腥咸之气勉强嗽下,简单梳洗几下,换了件干净的衣服,推开门慢慢走出屋子。
春日柔和的阳光洒在身上,有一种异常的温暖。我走在刚刚生出小草的泥地上,如走在锦缎上一样舒服;绕在庄畔的桃花已压满枝头,似乎眼光看到哪里,哪里都显得那样平静和美好。
“你这个天字第一号的大混蛋!怎么能让白姐姐喝酒!”我眉头一皱,一丛假山后传出小绿怒气冲冲的声音。只听得云逸扬嗫嗫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很要紧么?”
“要紧?要死人的!这算不算要紧?!”小绿一把抓住云逸扬的衣领,怒道:“白姐姐心肺俱伤,气血郁结,时有咯血之症,此病最怕进酒,饮酒之下,气血流行加速,恐有生命之忧!这种道理你会不知道!”
云逸扬任由小绿抓住,嘴唇不住颤抖,连声道:“怎会――怎会――”却是说不下去。
小绿狠狠盯了他半晌,终是轻轻一叹,松开手道:“你……你可知道,我昨天到白姐姐处,发现她屋外几棵竹下,居然传出我给她调制的四和养心汤的味道……我不知道她何时将药倒掉的,居然这样……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她居然还教你拿酒给她!!她……白姐姐怎会这样一心求死!”
云逸扬脸色大变,双手用力抓住小绿双臂抖动,大声道:“白姐姐!白姐姐现在如何!你――你快告诉我!!”
小绿怔怔地看着他,没有挣扎,亦不躲闪,只轻轻道:“小……小云子,你还是喜欢白姐姐的,是不是?……”
云逸扬听得小绿吐出这句话来,全身突然猛地一震,手上动作慢慢停了下来,一双大眼流露出不知是困惑,还是迷茫的神色,颤声道:“我……我……”
“你还是喜欢白姐姐多些,是不是??”小绿粉红的双唇轻轻颤抖,长长的睫毛间泪珠莹然,低声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将白姐姐抱回时,我便知道,终究,你还是喜欢白姐姐多些……”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云逸扬身子不住抖动,突然张开双臂,用力将小绿纤弱的身子抱入怀中,不住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可我……”
“小云子……小云子……”小绿自云逸扬怀中慢慢抬起头来,伸出手轻轻擦去云逸扬脸上的泪水,缓缓道:“小绿无父无母,连世上唯一最疼小绿的哥哥也走了……如果没有小云子和白姐姐,小绿才不知该怎么办。……哪怕你……你只喜欢小绿这么一点点,一点点,小绿都喜欢得紧,高兴得紧!……你对小绿好,白姐姐对小绿也好,白姐姐身上病痛虽重,但最重之疾在心,心结不解,病患难除。若你娶了白姐姐,白姐姐说不定在你关爱之下,心疾会一点点消去……”
我脸色惨白,双手用力捂住嘴唇,才不让自己发出声息。脚下小心翼翼,轻轻从假山后走出。直走到百步外的草地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切全都乱了!乱了……云逸扬怎么还在喜欢我!小绿怎么会发现我倒掉的药汤!我怎么能嫁给云逸扬!!――我只觉四周突然一片漆黑,黑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即使我再冷静无比,可这种种事情一起压来,我直觉整个人都要被撕裂了一般,四肢百骸都散落开来!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啊!!
不知何时,我才发现自己跌坐在草地上,汗水几乎要把黑衣湿透。
也许,是我该离开归云庄的时候了。
可是,没有了归云庄,天下虽大,哪里又是我白衣的容身之处。
我坐在床边,手里机械地收拾着自己少得可怜的东西,脑子里是一片茫然。
我要走到哪里?宁王么?苏三手?还是霍老人处?还是离开绛州这个伤心地,让他们永远永远都找不到我。
我正思忖中,云逸扬突然冲进门来,气喘吁吁道:“白姐姐――叶――叶知秋!”
我一怔抬眼,道:“叶知秋?”
云逸扬大口喘气,点头道:“叶知秋自江南来向你提亲了!”
正文第三十七章情到浓时浓转薄
我几乎是被云逸扬用力拖出屋去,机械地跟在他后面奔跑。今天发生的许多事都足可以让我窒息!小绿、云逸扬……现在又跑出来个叶知秋!
那个神秘的白衣人,他怎么会出现在归云庄?
他到底是楚关风,那个武功卓绝的白衣杀手,还是那个一直在白纬后,冷眼看透世情的白衣商人?
他,怎么居然会来提亲?!
一个又一个突如起来的疑问冲进我的脑海,我甚至没有时间去考虑如何去破解这些谜团!转眼间已随云逸扬跑到了迎客厅,云逸扬一把将我推进厅去,我促不提防之下,差点被他推倒在地。只听“咯啦”一声轻响,竟是他在外面将门反锁了。
我踉跄几步,方才站稳身子。听得云逸扬反锁房门,心内不由诧然。抬头之下,方看到花厅中站着一个白衣人,却是背对我的视线。一头长发异常乌黑,一丝不乱披在肩后,双手随意背在后面,雪白的长衣衬得身材愈加清瘦出尘――他似乎冷漠地将所有的事物都隔在他身外,却又奇怪地散发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使得几乎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将眼光放在他身上。
我望着这个白衣人,不知不觉竟忘了说话。
他的身上有一种我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好象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他的身上散出一种让我感到温暖的味道,这种感觉在很长时间以前,商少长的身上也有……可是,叶知秋和商少长又有什么关系??商少长是杀手,我从未见过他背后的样子,即使他再爱我宠我,也从未让我走到他的身后――杀手,永远是走在别人身后的。
我张开口,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样细碎的声音是自己发出的。我颤声道:
“你……你是叶知秋?”
白衣男子转身,随着他脚步移动,他的相貌一点点现在我面前,现出一双深沉得如黑夜的眸子。这双眸子却没有我初见时的温柔随意,没有面对灰衣杀手时的冷漠无意,更没有遇到追杀时的沉静内敛。这眸子中第一次出现了如烈火般的热情与渴望。
这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这是常常让我在梦中哭醒的面容呵――
我身子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眼中一种湿润温热的东西马上就要喷涌而出!就是你,就是你!――你怎么会那样随随便便地消失在山崖中,你怎么会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这世上!天知道,没有了你,我却要怎样活下去!
我不住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听见自己的喉咙中发出一声悲痛的呜咽――我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白衣人大步向我走来,喊着我的名字,伸出有力的双臂要抱住我――
他却没有抱住我颤抖的身体。
我脚下一错,躲开了他的手臂。
在他充满诧异和不信的眼光中,我迷茫的眼中射出从来没有过的坚定。
我一字一句道:“你……是商少长,还是叶知秋?”
我的眼睛死死地看着这个男人,看着他英俊的脸上慢慢现出一种痛苦之极的神情,仿佛我问的这句话如一把钢刀般重重插在他心上。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看清的犹豫,缓缓道:
“我是叶知秋……”他顿了顿,终究道:“但我……也是商少长……”
“你……”我身子晃了几晃,终于后背狠狠碰在木门上。眼前的景物仿佛都碎成片片,脑中无穷无尽的记忆却一下子都涌上心头。当我眼睛再次睁开,却已是毫无神采,我喃喃道:“原来是这样……是这样……原来,你是这样认识了我……”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从未有这样痛过,这种痛楚几乎要把自己活活撕成两半!耳边似乎从很远处传来不知是商少长,还是叶知秋的惊喊:“衣衣!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我咬紧牙关,泪珠自张开的大眼中簌簌落下,顺着脸颊流进衣襟――这就是我一直想要发现的真相!一直想弄清楚的真相!可是……当我真的发现这真相时,却又如此痛苦……痛苦得我直想晕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怪不得,在叶知秋初在和月山庄时与我见面后,商少长便在不久后出现,如此轻易地发现了我的女子身份。
怪不得,叶知秋在发现我的女子身份后并未落井下石,反而对归云庄多加援手。
怪不得,我在梦中吟出的诗句,会被叶知秋谱上曲子咏唱,只因商少长武功惊人,不知有多少出没我的住处却能不为我所知的法子。
怪不得,叶知秋会送我明珠玉簪,与我同游秦淮……只因为他知道我是谁,更利用商少长的身份,知道我心中所想。
怪不得,当他们一个人出现时,另一个人绝不会出现!
叶知秋与商少长,在我心中曾同样优秀,同样卓尔不凡,一个是商人中的翘楚,一个是浊世中的公子。一个如月色般冷漠无情,一个却如阳光般灿烂温暖,可他们,却同样让人难以侧目,难以忘记……又有谁能相信这样绝对不同的两个人,居然是一个人!!
我嘴唇轻轻抖动,低声道“原来如此……在那个晚上,秦楼月追杀我时……那个出现在小轿中的‘叶知秋’,只是你的替身,是不是?”
商少长,不,叶知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但还是在我泪眼注视下将头轻点一下,道:“是。”
我眼中满是错鄂、不敢置信和锥心的痛楚,定定地看着他,好不容易才从口中吐出一句话:
“那么……这一年来……你都在骗着我,是不是?……”
我目不斜视地看着他,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小的神情。……在那么一瞬间,我多么希望他开口否认我的话。希望他开口否认我的一切!哪怕他只说三个字:你错了。
叶知秋终于开口,他只说了一个字:
“是……”
我只觉喉中一股血腥气直冲鼻翼,他说的这个字不啻如一把刀将我的心一下子挖了出来!我突然感到,自己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脆弱、不堪一击过,这样的现实,我实在无法冷静地承受!
于是,我终于昏了过去。
……你居然骗我,你居然这样骗我!为什么?为什么?!
……
……你宁愿一直编织千百个谎言,也不愿告诉我真相,是不是?你宁愿跳下崖去,也不愿和我在一起,是不是?!你可知那一刻,如果没有云逸扬,我早就也随你跳下崖底,做一个天下最最糊涂的糊涂鬼!你――你没有心!你的心是最冷的石头!
……衣衣,原谅我,我……
……闭嘴!我永远都不要见到你!你这个天下最最懦弱的懦夫!
“……走开……你走开……”我紧闭双眸,头不断左右摆动,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流下,浸湿了绣花枕头。晕倒前的场景一遍遍地在我眼前闪过,但最后的结局,都是叶知秋墨色带着忧郁的眼神看着我,幽幽地道:
是……我骗了你……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叶知秋!商少长!你告诉我,告诉我!兰夜把我当作她的棋子,钱大宽把我当作他的棋子,我可以被所有人当作棋子!可――为什么你,你!你也竟将我当成了一颗棋子!
……不……不是的……这不是真的……
他会为了你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会为了你同最可怕的杀手组织相斗,他会为了你甘冒大险……白衣,白衣,你难道忘了在你最危险的时候,在你最需要人抚慰的时候,在你伤心沮丧的时候――这个男子都在你的身后给你别人没有给过你的温暖与爱护!他为你杀人,也为你救人,更为你求人!所有这些,你怎地便全都忘了?忘了?
……让我忘了罢……忘了罢……
……人正是因为不能忘却,才有了这许多不应有的无奈与痛苦……
我轻咳一声,眼睛慢慢睁开。待眼睛适应这昏黄的光线后,才发现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屋中。桌前一灯如豆,却不知我昏倒了多少时候。小绿坐在我床边以手拄颔,头不住向下一点一点,显是累得狠了,已是半睡半醒。见我一声轻咳,连忙睁开睡眼,三根手指搭上腕脉,柔声道:“白姐姐,你觉得好些了么?”
我勉强将头轻点,手指轻轻抬起,指向桌上茶盏。小绿会意,连忙伸手把我头慢慢扶起,将茶递到我口边。我就着她手中茶盏浅浅啜饮几口,觉得胸中烦闷之意稍减。便示意小绿依旧让我躺下。这抬头,喝茶,躺倒,我都是以眼示意,只觉四肢百骸如被抽空一般,似乎连说一个字也没了力气。
小绿见我躺好,眼睛直直地盯着屋顶,仍是一言不发。突然眼圈一红,哽咽道:“白姐姐,我……我真的没有骗你……”小绿抓住我的手,哭道:“白……白姐姐,我也是刚刚得知少长哥哥没有死……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他是叶……叶……”
我自被下伸出冰冷的手指,尽力想为她擦去脸上斑斑点点的泪水,轻声道:“傻丫头……哭什么……白姐姐怎么会怪你,我知道……我知道……咳咳咳――”几声咳嗽自口中逸出,却也是有气无力。我见小绿一边哭泣,一边不住用手背抹去眼泪,显是伤心无比。不由又轻轻劝慰几句,过了一会,道:“你……可是给我准备好了汤药,为我端过来罢……”
小绿稍止哭泣,看着我的眼神又惊又喜,她早知我自商少长坠崖后,从来不肯好好服药,今日此时却破天荒地要喝下药去,不啻是头一遭。小绿闻言,连忙将我慢慢扶起,把药碗送到我嘴边,见我大口大口吞下药汤,好似喝清水一般痛快,忙道:“姐姐慢些,这药苦涩得很呢。”
白衣传第2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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