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傻呆呆听完,吞了口吐沫,脸孔如蒸煮的虾子般慢慢涨红,连耳垂都烧得火热。他拳头虚抵在嘴上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闷头朝卧房走去,起初还强撑淡定地负手慢慢走着,后来越走越快,直至脚步如飞,最后竟一阵风似地逃回了房间,“嘭”地扣起房门,缩在里头再没动静了。
直到这时他才搞明白自己沿途引人注目的真正缘由,想想一路上大摇大摆坦然自若的架势,想想一本正经给金葫芦讲解枪法要义的模样,他顿感羞臊难当颜面尽失,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了事。
屋外头,金葫芦犹在拉住牛黄不依不饶追问着,言语间满是忧虑:“牛大哥,这对付毒蚊子的草药你到底有是没有?不若找个郎中来瞧瞧如何?唉,依我说就该将后院角落那处小水塘填平了才好马,那些个苇子蒿草的,最是喜招蚊虫了……”
大军浩浩荡荡一路往南,朝向位于晋地边境的泽州府挺进,在较之不远的怀庆府,正驻扎着顾名珍所率的二十万京营主力。
晋王深知这场仗一旦打起来,就不是十天半月可以轻易平息的,故而万分珍惜出征前夜那短暂而宁静的团聚时刻。人生漫漫如斯,也不过数十寒暑,能有几次灯前夜话巴山雨?有几次月圆花好抵足眠?他贵为王爷,无须亲自冲锋陷阵,身边又有众多高手保护,应当不会遭遇到什么危险。可世事无常,谁又能预料到哪一天出得门去,就再没机会平安返回了呢……
晋王的车架虽宽敞奢华,无奈道路崎岖颠簸,坐在里头并不十分舒适。闭目养神的功夫,他似有若无搓弄着指腹,沈思身上那种温润滑腻的触感似乎还附着在手指尖上,挥也挥不散,洗也洗不掉,单是想想,异样的酥麻感便已从下腹荡漾开来了。
晋王忍不住自嘲,这才刚离开晋阳城没多久,就开始牵挂起那黑小子了,念卿,念卿……这“念卿”二字安在他身上果真贴切。
老话常说“红颜祸水”,确也不无道理。心里一旦住了个人进去,便与中了魔障无异,再坚定的意志也会软化,再森严的规矩也会破例,什么修身之道立世根本,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从前他只想偏安晋原方寸之地,替大周守疆固土,冷眼观天下兴亡,可一朝遇见沈思,说不管闲事也管了,说不进京城也进了,说不起战端也起了。宁城之围他哪里是脱离困境?分明就是沦为了沈小将军的阶下囚才对啊,还沦陷得甘之如饴,乐而忘返,彻彻底底!
出征在外,留守晋阳的孙如商、张世杰等处陆续都有派人赶来奏报一应军机庶务,谈毕正事,晋王总免不了随口再问问沈思的状况。得知沈公子无病无痛却从早到晚躲在房里闭门不出,晋王简直摸不着头脑,思来想去揣度再三,又不免摇头苦笑:“这小猢狲,聪明起来万人不及,蠢笨起来又万不及人,该教人如何是好呢?唉……”
辜卓子最善察言观色,自然知道晋王所指为何,也附和着叹道:“都说心有七窍,举凡那六窍过于玲珑通透之人,剩下一窍大多是实心的。”
晋王知道他这是玩笑话,扭头对坐在另一侧的屠莫儿说道:“听阿渊口气,对此倒像感慨良多啊。”
屠莫儿依旧低垂着头颈,面无表情,只撩起眼皮透过发丝遮挡住的间隙扫了辜卓子一记,算是对晋王做出回应了。
晋王好奇地问辜卓子:“阿屈在对你说些什么?”
辜卓子“唰”地抖开折扇,手捻羊须胡夸张叹道:“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他是在嘲笑我呢。”
晋王左右看看他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晋王不在府中,沈思也没什么好去处,再加上那日丢了脸面难为情得紧,他干脆就足不出户,躲在房里潜心读书习字度日了。墨汁耗去不少,宣纸也写满了几沓,“沈思”二字总算有了点点模样,至于“卫守之”三个字,则稍显逊色了一些。他还想将金葫芦的名号仔细练练,到时将自己早前写给人家那张换回来,以免日后贻笑大方。
这天下午正捧着王逸少的《圣教序》临写,就听见院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不等他起身出去看个究竟,已有侍女高声通传道:“沈公子,王妃娘娘特来拜访公子……”
沈思连忙开门将人迎了进来:“夫人有话吩咐小丫头召唤声就得了,何须亲自跑一趟。”
他知道王妃每日这个时辰都要诵经礼佛,此刻前来定有要事。果然,王妃脸色苍白气息不稳,未等站定便急匆匆摆手挥退了一众侍女,言行举止极为反常。沈思心中莫名一紧,暗想难道是晋王出了事?
待房中只剩下宾主二人,王妃劈头盖脸问道:“念卿,那个姓金的小子呢?快将那叫什么葫芦的家伙找来见我。”
沈思一愣,茫然环顾四周:“若非夫人问起我倒不曾留意,好像今日晨起就没见过他的人影。该不是他淘气闯下什么祸事,冒犯到夫人了吧?我先在这代他跟您陪个不是。”得知王妃前来的目的无关晋王,沈思不自觉松了口长气。
王妃似有话说,却面露难色欲言又止,纠结良久,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塞给了沈思:“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了,都是绯红那丫头……怪我平日教女无方纵坏了她,也不知她是受谁人唆使,竟留书一封领着群小丫头片子偷跑出去了,还说什么要追随大军替父王分忧!”王妃急得眼圈一红,渐现哽咽之声,“我见绯红信中提到了那姓金的小子,原想过来问问,现在看来,那小子必是一道出走了,保不齐就是他在背后鼓动绯红的。且不说男女授受不亲,厮混在一处可能有损名节,就说眼下这晋原兵荒马乱的,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教我如何对得起她九泉之下的亲生爹爹呢……”
“夫人莫急,为今之计先找人要紧,且不可乱了阵脚。”沈思不用想也知道,金葫芦定是被绯红郡主逼迫着才不得不随行的,可听王妃口气,竟是要将全部罪责都清算在金葫芦头上了。儿女是娘的心头肉,王妃又哪里真舍得惩治郡主?所以此次无论郡主平安与否,最终吃苦头、背黑锅的只能是金葫芦。就算自己有本事劝服王爷网开一面,王妃也必不肯饶他。只希望郡主毫发无损吧,那样的话起码还有望保住金葫芦小命。
见在沈思处找不到任何线索,王妃转身要走:“我这就叫孙如商派兵去找,大半天时间,人怕是早已出城了,对,对,出城去找!”
“夫人留步!”沈思赶紧拦下王妃,冷静分析着个中利害,“大战在即,此事万万不宜声张,更不可调动兵马。一则后方有变,恐扰乱军心士气。再则城内想已遍布敌人耳目,若给他们得知郡主正流落在外,反倒会对郡主不利。”
“那、那该如何是好啊?”王妃显然慌了手脚,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仪容,只管在桌边不断走来走去,嘴里神经质地自言自语着,“对,对对,你说的没错,不能给人知道绯红的行踪。万一他们绑架绯红威胁王爷,晋原就完了。那……派府里侍卫去吧,反正没多少人认识他们,刚好可以暗地行事……”想着想着,她又悲从中来,“绯红啊绯红,成日只知胡闹,怎么就不替为娘想想呢!等这次找她回来之后,我定要将她用铁链牢牢锁在房里,再不许踏出府门半步!”
斟酌片刻,沈思毛遂自荐道:“夫人,莫如派几名侍卫给我,由我去将郡主找回来吧。金葫芦是我带进王府的,又是因为我才与郡主变熟识的,无论如何我都脱不了干系。既然此事因我而起,便让我出几分微薄之力吧,心里也能踏实些。”
王妃当即摇头:“这可使不得,守之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务必好生照顾你。没看住女儿我已是愧疚非常了,若你再有个闪失,我要如何跟他交代!”
沈思将王妃扶到椅子上坐好,耐心劝道:“夫人且听我说。府中侍卫个个武功高强,又熟悉晋原环境,出去找人自然便宜。但郡主的脾气您也知道,她又岂会听从别人指挥?郡主身份尊贵,没人敢动用武力加以强迫,除了苦苦相劝,也再无其他办法了。可有我在又另当别论了,打着沈公子的旗号,侍卫们大可放开手脚行事,就算惹恼郡主也有恃无恐了。”
见王妃依旧不肯点头,沈思只好使出最后一招:“其实不瞒夫人,就算没有郡主这桩事,我也打算近两日向夫人辞行的。我想去前线助……助众将士一臂之力。如今可巧郡主与我想到了一处,我定能很快就追上她的。”
王妃闻言微露喜色:“念卿,照此说来,你是否已放下心结,不再怨恨守之了?”
沉默半晌,沈思幽幽叹了口气,模凌两可地答道:“夫人认为是怎样……便是怎样吧……”
王妃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起身握住了沈思的手:“那好吧念卿,我即刻分派两队最得力的侍卫给你,记住务必谨慎行事,保重自己。至于绯红那丫头,我也托付给你了,你逮着她之后是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如何处置都不为过,只要……只要把人活着带回来就行了……”
沈思一行扮作贩夫商贾模样,很快便收拾妥当上了路。出城之前他们找城门戍卫详细询问过,据值守的把总回忆,今晨卯时刚过,便有一队手持王府腰牌的俊美少年们骑着高头大马出城去了,为首一人更是通身红衣,面若银盘,腰配长剑威风凛凛,因而令他印象深刻。
沈思真是哭笑不得,如此招摇的家伙不是绯红郡主又是何人?所谓俊美少年,自然都是由她身边那群小丫头乔装改扮的。以这副做派上阵杀敌,只怕未及出战就被对方一箭射落马下,来个全军覆灭了。
从晋阳赶往泽州府有一大一小两条路,照常理走大路花费时间较短,也方便些,但沈思断定绯红郡主害怕被王妃派来的人追上,一定是选择了走小路的。
众人沿路快马加鞭追出三十余里,直到天色渐暗,才总算遇到了一处稍显热闹的镇子。跟街口茶摊的伙计一打听,说是确有一队唇红齿白的少年曾打这经过,只不过他们行色匆匆,明知方圆百里再没别的村庄驿站可以落脚,还是稍做休整便立刻上路了。
为防夜长梦多,沈思等人不敢有片刻耽搁,只略喝了几口热茶,便继续朝前追了去。又跑出十多里路,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依旧不见郡主踪迹。好在正值月圆之夜,视野尚算清明。
马队穿过一处两山夹缝的谷地时,打头带路的侍卫忽然一把勒住马缰:“沈公子,你来看!”
沈思催马赶上去,只见前方一大片蒿草全部倒伏在地,茎秆多是拦腰折断,看样子是被许多人同时踩踏过。他朝旁边一伸手,立刻有人将点燃的火把递了过来。
沈思借着光亮弯腰细细查看片刻,眉头越皱越紧,草丛里除了掀起的泥土,还隐约可见点点不同寻常的暗红。他单膝跪地,用手指沾染起少许暗红物质,若有所思地搓捻了几下,貌似颜色较猪血、鸡血更深,又将手指凑近鼻子闻了闻,只觉气味腥涩犹如铁锈,十有八九应是人血了。那些血迹虽然结了块,却并未完全干透,看来就在不久之前,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打斗。
沈思站起身来放眼四周,山石树木都隐没在了苍茫夜色之中,他一挥手低声吩咐道:“分头搜。”
火光星星点点,散入草丛,很快远处传来轻呼:“公子,有发现!”
第36章芙蓉绦,不系明珠系宝刀
听闻有所发现,除去两名侍卫留在高处警戒外,其余人等都迅速围拢了过去。
在小路中央及膝深的蒿草当中,竟掩藏着许多人工打磨而成的木刺,一根根纵横交错,尖端朝上,根部插在土里,想是被大面积踩踏过的缘故,有的掀翻了出来,有的整个没入地下,周遭星星点点散布着深红色凝固的血迹。
很快,又有人在前方几丈处搜索到了一些崩断的绳索,以及两侧树干上依稀可见的条条勒痕。
沈思微微眯起眼睛,神情愈发严峻起来,在他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了这样的景象小路尽头,一群神秘人骑马飞奔而来,毫无防备下不慎冲进了钉满木刺的“陷阱”,马匹因小腿、脚踝被刺伤而受到惊吓,骤然急冲出去,就在这时有人瞅准时机飞快拉紧了草丛底下的绳结,绳索绷起,马被绊倒,埋伏在暗处的“捕手”们一拥而上,制服了摔落在地的骑马者,那些马则在恐惧中奔逃四散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断,沈思率领侍卫们继续朝前方摸索过去。道路尽头有一处落差很大的土坡,众人站在坡顶高举火把朝下望去,枯枝盘绕间,竟真卧着一具僵硬的马尸。他们贴着土坡小心滑下去,凑到近处仔细翻检着马的尸体,那马周身完好,只头颈古怪地扭曲着,十有八九是疯跑时失足滚落摔死的。再扒开四肢看看,脚掌上方的皮肉中果然深深着几根木刺。
“这……该不会是郡主出事了吧?难道遇上山贼打劫了?”同行的年轻侍卫心急如焚,试图从马身上找到些可以证明其来历的配件。
“放心,这应该不是郡主等人所乘的坐骑。”沈思凝眉观察着那匹马,从体型上看,它比晋地普遍使用的三河马要小上一圈,马头挺直,额头宽广,鬐甲低,背腰短,后肢呈刀状,蹄小而坚实,倒更像西南骑兵常用的利川马。只是如此一来,情势倒更加堪忧了……
若他猜测得不错,是否证明此处曾有敌军出没过?正值战时,这些骑兵要么是前来偷袭的死士,要么是乔装改扮的密探,无论抱持着哪一种目的,都无比危险。而与之动手的又是什么来头呢?晋军?不可能,如果晋军发现了敌人踪迹,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将其拿下,何须煞费苦心去设计暗算。那会不会是郡主一行?希望不是……沈思与众侍卫不敢有一丝一毫停歇,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循着蛛丝马迹沿途追去。
天干物燥,荒草杂芜,夜风卷起尘沙滚滚,侵蚀着僻静的山间小路。马匹留下的印记经不住重重风沙掩埋,变得模糊难辨,给追踪平添了极大的困难。队伍穿过一片密林,行至山口处,马蹄印陡然消失了,就好似所有人瞬间生出翅膀飞走了一般。
望着前方平整的路面,众人面面相觑。沈思翻身下马,手擎火把趴在地上逐次辨认着那些凌乱的痕迹,片刻之后恍然大悟:“快回头,我们被骗了!这些蹄印是在故布疑阵,他们根本没跑出这么远。”
如若心中没鬼,那些家伙为何要使出调虎离山之法来逃避追踪?不管对方是敌是友,事关郡主安危,总要先将人找出来再说。
队伍掉转方向重新朝密林深处行去,四周安静得出奇,透着说不出的诡异,马匹鱼贯而过,却连飞鸟也未惊起一只,谁也不知道那些看不见的幽暗之处到底藏着什么。沈思与众侍卫交换眼色,纷纷拔出随身兵器,调整身形,做好了应敌的准备。
不等他们看出个究竟,只听“嗖嗖嗖”疾风呼啸,斜刺里数支羽箭破空而出,直笔笔朝着他们胸口、喉头等要害袭来。好在众侍卫皆训练有素,先是不慌不忙劈开箭支,而后迅速集结到一处,后背相抵组成了最利于防守的环形阵。
金属碰撞的锵锵之声尚未停歇,便见一群猿背蜂腰、黑纱覆面的家伙“呀呀”尖叫着从树后霍然跃出,双方怒目而视,混战一触即发。沈思正欲出手,猛发觉对面为首一人所持长刀分外眼熟……
“且慢!”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双方异口同声制止了各自的手下,对面那人“唰”地扯下脸上布巾:“公子,是我!”
侍卫们定睛一看,竟是随了郡主私自出府的金葫芦。
其余人等认出沈思,也都陆续掀掉了蒙面的黑纱,原来都是郡主身边扮作男装的心腹侍女们。堪堪避过一场自相残杀的灾祸,那群稚气未脱的小丫头不但不见后怕,反倒你推我搡嘻嘻哈哈笑闹起来,看得沈思气不打一处来,沉着脸喝道:“都给我闭上嘴巴!”
小丫头们平素仗着郡主撑腰虽不大将沈公子放在眼里,可此刻见他脸孔青黑到底,眉头拧成了一团,是真恼了,也便各自收敛了几分。
金葫芦在一旁怯怯问道:“公子怎会出现在此处?”话音未落,又被沈思一记凌厉眼神瞪成哑巴了。想也知道,沈思定是为追踪郡主而来的,惹出这么大乱子,他还有何脸面多做言语。
沈思本来预备着见面之后狠狠教训他一顿,可思及他的处境,再看看他那张蔫耷耷恨不能拧出黄连水的脸,到底于心不忍,故而只是压着火气问道:“郡主现人在何处?可否安全?你等又为何要埋伏在此地装神弄鬼?”
金葫芦嘴唇抖动半晌,结结巴巴小声回道:“此、此事说来话长,公子先随我过来吧。”他引着众人朝林间又走了几步,对着那些随风起伏的蒿草唤道,“郡主,可以出来了。”
窸窸窣窣一阵乱响,绯红郡主带着剩下的侍女们钻了出来,一个个头上还戴着树枝扎就的伪装,浑身围满藤蔓与枯叶。在她们脚下,横七竖八躺着几名浑身是血的男子,手脚都被结实捆绑着,嘴巴也被紧紧塞住了,只有鼻孔在“呼哧呼哧”地喘息不止。
众侍卫一见郡主纷纷躬身施礼:“属下等见过郡主,保护不周请郡主责罚。”
沈思懒得理会于她,只管没好气地训斥金葫芦道:“磨蹭些什么,还不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
金葫芦正要开口,却被郡主抢先了一步:“今日发生之事着实稀奇,连你见多识广的沈公子也断难相信。话说我们经过十里桥时行李意外跌落溪中,不慎遗失了地图,怕走错路正想寻个人问问,可巧就遇见了这些家伙。我本欲上前攀谈两句,谁知那些的家伙不但态度冷淡傲慢,还防贼似地防着我,竟敢对本郡主大叫‘滚开’之语!真真胆大包天!”说着话,绯红郡主还不解气地上前踢了几脚,“我见这行人虽操晋地口音,声调却透着几分古怪,心下已觉可疑,待要质问其来历,结果更加离谱,他们竟拿出王府腰牌说是替父王办事的,勒令我不许再多做纠缠,否则吃罪不起!哈,换做旁人听了这话一定吓得手脚发软了,可惜他们运气太差,偏偏撞上了本郡主。单单对本郡主不敬倒也罢了,还敢打着父王旗号四处招摇撞骗,我岂能容忍!自然是二话不说将其拿下问罪了!”
“就凭你们?”沈思难以置信地瞄了郡主一眼,又走过去细细打量着地上几人,那些男子都是中等身材,相貌平平,皮肤因常年日晒变得粗糙黝黑,四肢不算壮硕却精干有力,略显木讷的五官底下更隐隐流露着坚毅之色,断不同于平常的市井骗子模样。再翻开几人手掌看看,他心下更加笃定,那些家伙掌心粗糙,虎口与食指关节处长满厚实的茧子,一望便知是习武之人,且惯使长枪。
“哼!”郡主得意地扬起下巴,看那架势尾巴就快翘到天上去了:“什么‘用兵之道贵在应变’,这可是沈小师傅你教的。我等强攻虽有不逮,却未尝不可智取。假意与之分手之后,我等立刻涉水而上赶在了他们前头,早早于谷口处设下了埋伏,先用木刺使他们的马匹受惊狂奔,再用绳索将其悉数绊倒,最后全体拿下。哈哈哈,本郡主此一番可谓出师大捷,真真赢得漂亮!”
沈思抿起嘴角略微点了点头,明知顾问道:“此处诸多分支小路,四通八达密如蛛网,你等又不知他们前往何处,如何猜测出他们会走哪一条路呢?”
郡主听了嘻嘻一笑:“靠猜当然是猜不出的,但可以想办法将他们引上设有埋伏的那一条路。我手下一队女兵伪装成晋军模样,高举了大旗在山间来回狂奔,后头拖着扎成捆的树枝,直搅得天昏地暗尘沙滚滚,在树木杂草的遮蔽下,猛看去真好似大军过境一般,骇得他们不敢前行,逼不得已只好调转马头改奔往谷口方向喽。”
看着绯红郡主那副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神情,沈思只觉哭笑不得,原本只想耍耍郡主威风罢了,却给她逮住了偷偷潜入晋原境内的朝廷骑兵,误打误撞立下大功一件。只是如此一来,这野丫头怕是更难管教了。
沈思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问金葫芦:“计策是你想出来的?”不待金葫芦回答,他又欣慰地点点头,“干得不赖。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你小子也再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了。”
金葫芦不禁夸,两句好话便已涨得满脸通红,话也说不出,只一味挠着头“嘿嘿嘿”傻笑不止。
绯红郡主听见沈思赞赏金葫芦,倒比自己受了夸奖还要开心,她极为粗鲁地一巴掌拍在金葫芦后脑勺上:“嚯,这木瓜脑壳呆葫芦关键时刻机灵得很。方才见你们策马追来,我还道你们同那些家伙是一路的,心想这下八成逃不掉了。好在他这乡巴佬想出了个好点子,说是要反其道而行之,用马蹄印迷惑你们一路往前追,再暗中折返回来,只可惜被你识破了,看来做师傅的终究要比徒弟高明些。不过本郡主也不逊色,今日一应行动除了有呆葫芦出谋划策,还要多亏本郡主指挥若定,才能最终大获全胜。”
上有好者,下必甚焉,郡主这厢自吹自擂刚告一段落,身旁的小丫头们已是叽叽喳喳争相表起了功劳“旗子可是我偷来的,出门前你们都说派不上用场,现在知道我的先见之明了吧……”
“树枝可是我砍的,平日里总嘲笑人家膀大腰圆赛李逵,如今怎样?这把子力气是能救命的……”
“等等等等,陷阱可是我布置的,削木头的时候手指上扎的刺现在还疼呢……”
在令人头疼的争吵声中,沈思默默指挥着侍卫们将俘虏重新捆绑过,准备分开来连夜审讯。有侍卫凑到近前请示道:“公子,如今找到郡主了,是否尽快将其‘请’回府去复命?”
绯红郡主一听就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沈思面前拉扯着袖管软语哀求道:“沈公子,沈大哥,念卿哥哥,求你别送我回去……我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如若就这样回去了,娘亲定然不会放过我,今后再想出来可就更难了。”见沈思依旧沉着脸不肯松口,她信誓旦旦做出保证,“接下来我都乖乖听你的话,再不闯祸,你就带我去军营转转吧。”
沈思看了看被五花大绑的俘虏们,又看了看眼泪汪汪的绯红郡主,沉吟良久,吩咐一众侍卫道:“今夜在此修整一晚,明早护送郡主等人前往泽州府与大军汇合。”
郡主呆立半晌,猛地跳了起来,手舞足蹈大叫着:“太好了!本郡主终于可以见识到真正的战场了!”
那群小丫头也跟着兴高采烈欢呼道:“沈公子英明!沈公子英明!”
只有侍卫们个个面露难色:“公子,这……恐怕王妃跟前不好交代……”
“此事我自有道理。日后王爷、王妃若怪罪下来,由我一力承担便是,诸位只管放心。”沈思抬手招过一名最为老成持重的侍卫,“李大哥,麻烦你走一趟,回晋阳给王妃报个平安。就说沈思可以性命担保郡主万无一失。”
侍卫们无奈,只好听从安排各自行事了。
数百里之外的泽州府正可谓乌云密布、山雨欲来。顾名珍所率二十万精锐来势汹汹,席卷晋地如入无人之境。而摆架亲征的晋王却只会一味退让,几场仗打下来全无斗志不说,还屡屡指挥失当,白给人看了笑话。
外间一时流言四起,都说晋王爷因年岁渐长,且又沉溺温柔乡里,恐怕早已是雄风不再了。而晋王本人对此全都置若罔闻,每日只管缩在营中苟且偷安,渐渐连顾名珍的辱骂叫阵都不予理睬了。
这天晋王正召集了大小诸将在主帐中议事,就见一名亲随脚步匆匆跑上前来,躬身禀报道:“启禀王爷,郡主于帐外求见。”
晋王一时竟未反应过来:“郡主?哪个郡主?你说的可是我儿绯红?”
亲兵也知此举甚是胡闹,生怕受到迁怒,故而头也不敢抬起:“正是绯红郡主……及护送其前来的侍卫、侍女数十人众。”
话音刚落,郡主那银铃般的清脆声音已透过毡帘传了进来:“你是哪家的卫兵,竟有胆子拦阻本郡主去路,还不速速闪开!”绯红郡主并不知晓晋王正在议事,还道守门小兵是因为认不出她女扮男装的模样才会出手拦阻,故而往里就闯,“父王,绯红看您来了……”
晋王一想便知女儿是瞒着王妃从家里偷跑出来的,登时又气又急。气的是绯红已及婚嫁之龄却依旧无法定性,屡屡自作主张,行事全无章法寸,从不知替父母着想半分。急的是这一路危机四伏艰险重重,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王妃将如何自处?自己又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青哥与季老将军全家?
郡主一掀帘子,惊见里间坐无虚席,她眨巴眨巴大眼睛,赶紧变换口气笑嘻嘻说道:“父王近日身体可好?女儿实在担心父王,想着父王领兵打仗定是辛苦无比,这才忍不住赶来看望父王的……”
晋王用茶杯盖子一下一下掸着水中的茶叶浮沫,任凭郡主如何撒娇卖乖,都不发一言,连眼皮也未抬起。在座诸将察觉到气氛有异,赶忙识趣地起身告辞,依次退了出去。
直等到帐中再无外人,晋王才一拍桌案勃然大怒道:“好大的胆子,不但不知悔改,还找来诸多借口,是想为父夸奖于你不成?给我跪到外头去静思己过,何时想明白了何时起身!”
郡主本是怀了满心欢喜而来的,此一番途中截获数名朝廷骑兵,她还准备着要好好跟晋王邀功请赏呢,谁知夸赞、慰劳的话半句没有,反被劈头盖脸责骂了一通,如今还要罚跪,怎能不委屈?她小嘴一扁,气呼呼冲到外间阶下“噗通”跪在地上,泪水在眼圈里滴溜溜打转,模样楚楚可怜。
帐外众人见状,呼啦啦跪倒一片:“王爷息怒!”
晋王只是表面严厉,其实根本舍不得下狠手惩处女儿。父女之间虽没有血缘关系,毕竟也是从小养在身边,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此刻他满腔邪火正无处发泄,见到跟随郡主前来的那班侍卫、侍女尽皆跪下求情,不禁更觉恼怒,当即斥道:“纵容主子肆意妄为者与奸佞何异?来人,将帐外人等统统拉下去杖责四十,以儆效尤!”
说话间他双眼随意朝外扫去,忽然精光一闪,在那片面目模糊的人群当中,有张黝黑俊秀的脸孔霍地跳脱出来跃入了眼帘……没错,正是他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那张脸!
晋王“腾”地站起身来,不受控制地朝前奔去,走出几步却又停住了。周遭无数双眼睛盯着,断不能失了王爷与主帅的威仪。
人就在眼前,他倒骑虎难下了,一张脸半是嗔怒半是嗔怒半是忍俊,一双手要伸不伸,想扶又不能扶,浑身僵硬着,说不出的古怪……
第37章心忧止,疾疾千里如咫尺
有那么一刻,晋王是恍惚的,虽未饮酒,却已然处在了微醺之中。跪于阶前的少年分明是黄沙覆面尘满衫,看在他眼里却好比是仙姿玉树临风前……
晋王不易察觉地摇摇头,稳住心神,强装出镇静自若的模样慢悠悠踱步出了大帐,他脸孔紧绷,眼尾微扬,依次扫视过躬身在地的所有人,最后停到沈思面前,沉声丢下一句:“随我进来。”便一甩袍袖假作“怒气冲冲”状转身走了。
沈思抬头扫了晋王背影一眼,扁扁嘴,默不作声站起身跟了上去。行军打仗需要上下一致、戮力同心,最忌主帅威仪受损,此刻无数双眼睛盯着,总要给晋王撑足脸面才行。二人毕竟身份有别,就算私底下再不分尊卑,明面上也要守着规矩,这点分寸沈思还是有的。
毡帐里密不透风,与外头的萧索清秋相比显得有些闷热,方才又窝了一室粗糙汉子,留存下来的油脂气、汗臭气久久不曾消散。晋王细心而周到,走到长案边还不忘随手抓起一丸迦南沉香丢进了袖珍的三足秘瓷炉里,霎时间青烟袅袅、香云馥馥,温和之中透着细微酸辛的气息丝丝缕缕沁入肺腑,回味甘甜无比,正如他此刻喜不自胜的心境一般。
帘拢一阵“窸窣”作响,沈思低头走了进来。晋王应声望去,像盯着什么稀罕物件儿一般目不转睛盯着沈思,脸色渐渐和缓下来,从“数九寒天”幻化作“和风煦日”,连嘴角眉梢都饱含着得意之色:“念卿,怎么,可是心中记挂于我,特来助本王一臂之力的?”
沈思自顾自解下披风丢给晋王,又大步来在正中的金丝楠圈椅处稳稳坐下:“守之,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一是为了你那宝贝女儿,二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半个徒弟。”
“嚯,原来如此……”晋王咂了咂嘴,故意做出一个失望万分的夸张表情,进而自嘲道,“可也不错,起码这里头还有个‘你’有个‘我’,本王知足了。”
见他说得可怜,沈思倒被逗笑了:“其实……也有那么一二分是担心你养尊处优、久疏战阵,特来监督于你的。”说完自己觉得有些尴尬,又急忙辩解道,“大敌当前,我身为王爷义子,自然也该为晋原出一份微薄之力。”
有些话不说则已,一说出口倒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晋王岂会不知他的脾气?沈思越是腼腆掩饰,晋王越想去逗他:“本王府中义子数十人众,倒无一人如你这般不辞辛劳、殚精竭力。人生得一念卿,甚感欣慰啊。”
沈思明知晋王是在戏弄自己,无奈笨嘴拙舌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言辞加以反击,只好红着脸干咳两声,生硬岔开了话题:“王爷千岁好生吝啬,既有远客,也不将你那上等好茶取些出来。”
晋王闻听此言,赶忙放下架子亲手倒了杯热茶奉与沈思:“我这里只预备了武当太和茶,稍嫌清淡,恐不合你心意。且忍耐一二,稍后便叫人送些陈年的普洱过来。”
沈思饮茶只图解渴,向来没什么闲情逸致去细细品鉴个中真味,故而更偏好醇厚爽滑的陈年熟普。他这一路又要顾全郡主安危,又要提防敌军偷袭,行得匆忙不说,夜里睡觉也要保持着十二分的警醒,此刻早已疲惫不堪、饥渴难耐。见了清澈芬芳的茗茶,他当即接到手中迫不及待痛饮了一大口,不想那茶是滚水冲的,顿时烫得他“噗”一下全都喷了出去,连带着手上一抖,茶杯也扣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鞋面、裤脚全都被溅满了热气腾腾的水渍……
一道厚毡帘隔着,里间的说话声被遮了个严严实实,但瓷器砸落的清脆声响还是隐约传出了帐子。
起初见晋王丢下众人不予理睬,独独招了沈思一人进去,绯红郡主倒不十分担心。王府之内谁人不知晋王专宠沈思,专宠到大庭广众之下被人一记凿栗弹在脑壳上还笑脸相对的地步,又岂会为难于他呢?
可此刻杯子落了地,再联想之前晋王那阴沉的脸色,郡主不免生出了几许忐忑,暗暗嘀咕道:莫不是父王被自己气昏了头,又见自己是被沈思一路护送前来的,因此迁怒到沈思头上了?
她虽是女儿家,却也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能叫旁人替自己背黑锅。想到这里,绯红郡主“腾”地站起身来,噔噔噔几步冲到门口,不管不顾地一把挑开毡帘冲了进去:“父王,你怎可……”
话只说出一半儿,剩下的全都噎在喉咙口了,眼前的画面让绯红郡主瞠目结舌直接愣在了当场只见沈思四平八稳坐在椅子上,一手端着杯热茶优哉游哉品着,一手不时从瓷碟中检出块精致点心塞进嘴里,神色姿态好不惬意。而尊贵无比的晋王千岁则撅着屁股蹲在一旁,正低三下四替人擦拭着裤脚和鞋袜上的水渍,且眉开眼笑,一副乐在其中的殷勤模样。
“这、这是……父王……”场面实在太过震撼,伶牙俐齿的绯红郡主竟然语塞了。
帐内二人被她惊得俱是一愣,沈思幸灾乐祸地看向晋王,晋王手足无措地看向女儿,郡主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思,沈思却又仰起头看向了大帐上方高高的穹顶,事不关己般吃吃笑了起来。
僵持片刻,晋王缓过神来,站起身将帕子一丢,换回了高高在上的庄严气度从容开口道:“本王有准许你起来吗?继续外头跪着去!愈发不懂规矩了……”
“可、可你们……父王你……”郡主胸脯剧烈起伏着,想争辩一二,却又找不出任何道理,最后赌气说道,“跪就跪,天降大任,也要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女儿并不惧怕,只是恳请父王先赦了那些侍卫与侍女吧。此番偷跑出来是我自己的主意,与人无干,外头那些都是听命于我的,你要罚只罚我一个好了!”
晋王飞快与沈思对视了一眼,又将目光投到了郡主身上,仔仔细细打量半晌,摇头苦笑道:“嚯,本事没学到多少,说话的口气倒是不小。你以为你这举动就叫做有情有义了是不是?自欺欺人!”他深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所谓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方无所求。诸事皆有两面,得益于斯未必不会受累于斯。好比为帝王者执掌天下,就要为天下万民的福祉终日操劳,为将领者拥兵百万,也要耗费心血去钻研破敌制胜之法。你贵为郡主,享受着锦衣玉食无限荣宠,自然也要承担起郡主的一方重责。外头那些人既听命于你,就是把身家性命都交托你手了,你的一言一行直接关系着他们的生死荣辱。想要保全他们,想要善待他们,就先约束好自己,别叫他们因为你而置身于困苦危难之中!”
郡主低垂着头颈,嘴巴鼓成了个小包子,几根手指缩在袖子里不停搅着,也不知晋王的话她听进了多少。
待将绯红郡主打发了出去,沈思又笑嘻嘻说起了风凉话:“王爷实不该对那丫头如此严厉,须知这一趟她可是立了大功的,便是予以嘉奖也不为过。”
晋王凤目一睨:“此话怎讲?”
沈思故作高深地唇角一勾:“都说虎父无犬女,郡主也算是巾帼不让须眉了。这一路她不但火眼金睛揪出了潜入晋地的朝廷探马,还不费吹灰之力将其一举拿下了,此刻人就押在辕门之外。”
晋王简直难以置信:“念卿是在戏耍本王?绯红何来这等本领。”
沈思端起茶碗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待到吊足了晋王胃口,这才将整件事前前后后详细讲述了一遍。晋王听后大笑:“这丫头,歌曲文章针织女红无一精通,偏偏生来就运气好!”
沈思赞同地点点头,又俯身凑过去低声下气补充道:“若说论功行赏,还有一人功劳不容抹杀,就是金多寿。兢兢业业保护郡主的是他,施计设下埋伏的是他,想方设法摆脱追踪的也是他。这小子看似死蠢,实则脑子不笨,教给他的东西学起来虽慢,却可学以致用举一反三,相信假以时日悉心栽培,必能成为你军中一员不可多得的将才。”
听沈思啰啰嗦嗦、不遗余力地替金葫芦吹捧了一大通,晋王便知他是另有所图了,却偏偏不肯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念卿啊,我怎么听你是在借机夸奖自己呢?名师出高徒,他但凡有丁点本事,也是你教导有方嘛。”
沈思瞥了晋王一眼,懒得再兜圈子:“王爷休要故意装傻,我费了半天唇舌在这夸他捧他,无非是想在王爷面前替他讨个恩典。这一遭他不声不响陪了郡主跑来出,是彻底得罪到王妃娘娘了,只怕王妃不会轻饶过他。还请王爷能看在他立下大功的份上,劝服王妃且放他一马。”
明明是求情的话,却被他说得理直气壮,晋王听了深不以为然:“唆使郡主出逃自是罪无可恕的,王妃如何处置都不为过。护主、擒贼也是他职责所在,何谈大功?”
现如今沈思但有所求,晋王必是无不应允的。如此故作姿态,不过是在耍花腔,想听沈思软语哀求自己几句罢了。
可惜沈思根本不买他的账:“护主、擒贼不算大功,那襄助王爷施展奇谋总算得上大功一件了吧?”
晋王不解:“此话怎讲?”
沈思微微一笑,胸有成足地反问道:“守之,我且问你,顾名珍大军压境,你有何御敌良策?”不等晋王开口,他便自问自答道,“辜夫子为人圆滑老练,我猜他一定会建议你避开敌人锋芒,以柔克刚,诱敌深入再分而破之。”
晋王惊讶不已:“念卿果真神机妙算!”
沈思不屑地“哼”了一声:“何需神机妙算?你布防外松内紧,阵前又消极怠战,摆明是在迷惑姓顾的,等他斗志逐渐松懈下来。”说着话沈思又信步来到桌案前指点着摊在上头的地图细细分析道,“虎蹲炮威力巨大,但更适于野战,泽州府地形开阔一马平川,反而不得施展,可见此处并非你选中的克敌之所。想那顾名珍远道而来,士兵多为南方人士,既不熟悉环境又难适应气候,如若诱他深入晋原腹地,便可使其战线拉长,粮草药物难以为继。待到其将颓兵疲、军心涣散之时,来个万兵齐发四面夹击,必能一举歼而灭之。我猜现如今你所烦恼的,应是如何迷惑住顾名珍才对吧?你能搞出的名堂有多少,装病?诈降?内讧?”
全盘战术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识破了,晋王只剩下了讪讪干笑的份儿:“这……计谋贵精而不贵新嘛……”
沈思不无忧虑地皱了皱眉:“大周上下哪个不知你晋王爷老谋深算诡计多端,所言所行俱是真假参半,从你这里传出去的消息,恐怕只能骗骗无知百姓,又哪里唬得住顾名珍?”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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