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是沉沉的安静,父子两人看似亲密地拥在一起,北堂尊越只是温柔地揽着怀里的北堂戎渡,一双眼睛几乎化作不见底的深潭,满是情意,北堂戎渡见了,心中也不是完全没有触动的,他很清楚,眼前这个男子,现在已经是天下间最尊贵的人,而此刻对方的这种样子,那样深情的眼神,却只像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坠入情网的男人一般,可见北堂尊越用情之深,然而北堂戎渡更加清楚,自己又怎么可能真正去忘记这件事呢,终究还是永远也忘不掉了……
第二日一早,北堂戎渡才从乾英宫出来,回到自己宫中,昨夜北堂尊越并没有碰他,只是抱着他躺在床上,絮絮地说了一晚上的话,因此眼下北堂戎渡又倦又乏,一回到寝宫之后,便吩咐人烧了水,送到屏风后面,这才挥退了所有人,自己脱了衣裳,入水静静泡在浴桶里。
整个身子都被掩在氤氲的水雾当中,北堂戎渡半闭着眼睛,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一把漆黑浓密的长发正被他挽在手心里,缓缓揉洗,按理说这等洗发搓身的琐碎之事,平日里北堂戎渡自己是极少做的,大多数的时候都会唤人来伺候,但今时今日,他却不能再让旁人服侍一些贴身的私密事,只因这身子,不能再让其他人瞧见……北堂戎渡的手在水下摸到了腰际的金锁,再往下,胯间柔软韧实的小牛皮软套真真切切地可以摸到,上面镶嵌的珠玉早已被热水裹挟得温热起来,北堂戎渡的手停住了,氤氲的水气间,俊美的五官看起来似乎被浸得温软了许多,面孔也比平日里红润了几分,漆黑如蝶翼的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把那眼睛衬得水蓝如海,只是那眼神却迷惘着,当中再也没有什么掩饰,透出深入骨髓的愤懑与凄然。
殿外忽然响起内侍尖细的嗓音:“……王爷,牧大人求见。”北堂戎渡正自心神不定,闻言本能地微微一惊,随后就又恢复了平静,道:“……请他进来罢。”外面传来内侍的应喏声,很快,隔着琉璃屏风的镂空洞眼,北堂戎渡可以看见外头的水晶挂帘细细摇曳起来,晃过一个修长的身影,北堂戎渡闭一闭目,然后又很快睁开,将眸子深处的各种复杂情绪全都隐去,缓缓展露出最正常的表情,这才开口对外面的人说道:“……你先稍等一下罢,本王这就出来。”
北堂戎渡说着,双手撩起散发着香气的热水,用力洗了一下脸,然后便自浴桶中从容地缓缓起身,地跨到桶外,伸手拿过旁边放着的毛巾裹在身上,随意擦拭着肌肤表面和头发上的热水,等到差不多了,才穿上干净内衣,取过一件长袍一丝不苟地裹住身体,从屏风后走出,一时定睛看向内殿正中,只见水晶帘子后,牧倾寒一身暗青色官阶便服,漆黑的双眸湛然有神,嘴角带着一抹温淡的笑意,北堂戎渡略一停顿,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牧倾寒声音朗朗如金玉相击,语气平和,微笑道:“……不知道你一早便在沐浴,是我来得不巧了。”
牧倾寒一面说话,一面目光已朝着北堂戎渡看去,见北堂戎渡身裹一袭梨花白素罗长袍,湿发垂身,只身站在殿中,因为刚洗过澡的缘故,清隽秾丽的面容上可以隐隐看见有着极纤细的绒毛,双颊微晕,容色殊好,直叫人不敢多看,牧倾寒只觉胸口猛地一动,心脏却是骤然跳了几跳,但马上就觉得自己这样灼灼看着北堂戎渡,是很有些无礼的举动,于是微微转过了目光,北堂戎渡从容地走上前几步,微笑道:“时辰还这样早,怎么就忽然来本王这里了。”
牧倾寒见他脸上微带笑意,不觉也露出了淡淡的端凝温暖笑容,静静地看着北堂戎渡,周身隐约的傲岸气息渐渐都转化无踪,柔声说道:“……你素来有咳症,一到冬季便会发作,前时我听说玢州大翮寺有僧人有专治此症的方子,便派人去取,今早刚刚将东西带回来,所以便来见你,或许,对你有些用处。”北堂戎渡闻言,垂目笑了一笑,胸口萦绕着一丝模糊的感动之意,既而看向面前的男子,道:“让你费心了……想必多少会有些作用的。”他这么一抬眼,不经意间四目相对,两人就变成了定睛而视,牧倾寒的视线与北堂戎渡晶莹的蓝眸那么一碰,心头顿时一软又一热,不自觉地就捉住了北堂戎渡被水泡得绵软的右手,攥在掌心里,目光当中一片诚挚之色,并不掩饰自己心底的想法,只道:“我一日不见,就已觉得想你许多。”
上午并不浓重的光线中,牧倾寒长身玉立,明亮的天光照在他英俊的面孔上,满眼都是近乎溢出来的柔情,北堂戎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微笑,牧倾寒见他肌肤如玉,尚有沐浴时不曾擦掉的水珠盈于睫上,动人之极,胸口顿时被什么东西充塞得满满,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北堂戎渡的手,想要在那雪白的面颊间吻上一吻,但就在此时,还没真正有所动作,牧倾寒却忽然瞧见堂戎渡耳根下方的位置,湿发隐约的掩映中,竟然有几处刺目的鲜红噬咬伤痕。
牧倾寒如今已经不是未经人事的雏儿,瞧那伤痕的样子,分明是才落下不久的,而且并非是在寻常欢好之际留下的普通印记,定然是被人暴力噬咬所致……牧倾寒犹如被一盆凉水骤然浇在头上,北堂戎渡的身份极为尊贵,无论是妻妾还是宠侍,都不可能有哪个敢在他身上这般放肆,伤害他的身体,那么,究竟是什么人有这种胆子,有这种力量在他身上留下这些痕迹?这种地方,这样的伤痕,根本就没有别的可能性,唯一的理由,就是被人粗暴地狎昵!
二百九十五如何舍得你伤心
牧倾寒犹如被一盆凉水骤然浇在头上,北堂戎渡不是普通人,他一个身份高贵的男子,却在这种地方,有这样的伤痕,根本就没有别的可能性,唯一的理由,就是曾被人粗暴地狎昵!
思及至此,牧倾寒的胸口顿时猛地绞痛起来,这感觉鲜明无比,就仿佛自己最珍爱的东西却被人肆意弄坏了一样,心头沸腾不休,眼眶内又是刺痛又是热胀,酸热不堪,连喉咙位置甚至都隐约泛出了一丝腥甜的味道,牧倾寒勉强站定,压抑住浑身翻腾的气血,双手突然重重按在了北堂戎渡的肩膀上,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北堂戎渡猝不及防之间,却只觉得他一按之下,右肩猛地一痛,情不自禁地便‘咝’地一声小小吸了一口冷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牧倾寒却是见了他皱眉轻缩肩膀的举动,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昏乱的神思当即醒了大半,突然间伸手抓住北堂戎渡右肩的衣裳边缘,不由分说地就是往下一褪——
一小截比美玉还要白皙的圆润肩头无声无息地暴露在空气当中,肤光胜雪,如同凝脂一般,只是那上面却相当破坏美感地多了一枚深深的牙印,殷红泛紫的齿痕分明已经刺破了肌肤,如同无瑕雪地里被泼上的一痕污血,牧倾寒眼睁睁地看着这伤痕,双手微微轻颤,内心挣扎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可方才勉强压下去的怒火终究还是忍不住如同岩浆般翻腾起来:能在这种地方留下伤痕的,究竟会是什么人?以北堂戎渡的地位,武功,性情,谁能这样待他?谁又能让他甘愿如此?但若说他是被迫受辱,又怎么可能,即便不谈北堂戎渡身份尊贵,仅仅以他的武功,天下之大,又有谁能逼迫得了他?如果真有让北堂戎渡无论是地位还是修为都抗拒不了的人,当世也许只有……只有……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却是最不可能的一个!
牧倾寒心煎如沸,又实在不能够相信自己的推测,而北堂戎渡一开始虽然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但随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他心念急转之下,脑海当中已经是翻过了千百个念头,因此总算强行定住了心神,一面用手去扯上衣袍,一面表情颇为难堪,只勉力笑道:“你……你这是怎么了……”牧倾寒紧紧握起双拳,眼看着北堂戎渡明显躲闪的目光,一时间怒不可遏,声音已近嘶吼,只哑声道:“是谁……究竟是谁……蓉蓉,告诉我,是谁做的!”
北堂戎渡微微偏过头去,避开了牧倾寒愤怒如火的目光,勉强笑了一下,眼睛看着光滑的地面,故作镇定地道:“你在说什么……”牧倾寒见状,心头又是一绞,几乎目眦欲裂,攥握成拳的双手突然一个收紧,连骨节都被绷得隐隐发疼,英俊的面孔上全然不见半点血色,也完全看不见有一丝一毫的表情,但也许是下意识地不想过分逼迫了北堂戎渡,因此静待片刻,脸上的神情才硬生生地复原了平日里的冷静,可那五官却分明还微微搐动着,强忍着胸口翻腾着的剧痛,哑着嗓子问道:“蓉蓉,你告诉我,到底是谁……究竟是什么人,竟敢这样待你?”他说着,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一字一字地道:“谁敢这样伤你,那人怎敢……这样辱你!”
此时北堂戎渡心中也是一片混乱,虽已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将计就计地模糊勾勒出了某个计划,但毕竟还是有些踌躇,于是长长的蔚蓝凤目几不可觉地轻轻一转,望了一下怒发冲冠的牧倾寒之后,便只垂首不语,唯有双眼微眯,让一颗心渐渐地平静下来,牧倾寒目如冷刃,一股恍若实质性的杀气凛冽纵横,脸上的每一丝肌肉都好象藏着锋利如刀的棱角,微微跳动,其实这时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答案,可是他却实在不敢相信这么荒谬的一个结论,但此刻北堂戎渡的反应,却又分明让他的心朝着那个猜测倾斜过去,一直沉到谷底……不知道为什么,牧倾寒的心中忽然就觉得痛不可当,他微微翕动了一下嘴唇,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却听见北堂戎渡低低说道:“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又何必还要……来问本王。”
只是这样一句话而已,牧倾寒周身的杀气却好象全然禁不起这么浅浅淡淡的一句话,登时四分五裂,在这一刻,铺天盖地的怒火并没有像想象当中的那样,猛然爆发出来,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浓浓的怜惜和心痛,整个人都被这种情绪给尽数淹没……牧倾寒立在当地,神色震颤,良久,动作略略一顿,敛住了心神,既而将紧攥的双拳缓慢松了开来,按捺下如狂杀心,然后便用手极慢极慢地扶上了北堂戎渡的右肩,用最轻柔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那衣袍褪下了一些,重新露出肩头,牧倾寒眼看着那上面刺目的伤痕,用带有薄茧的手指极轻地在伤处抚了一下,然后低了头,嘴唇在那伤口上轻轻一吻,又留连片刻,这才抬眼,心底被一种说不上来的汹涌感情一分一分地填满,轻轻地抚摸着北堂戎渡露在外面的右肩,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牧倾寒忽然捧起了北堂戎渡的脸,看着对方紧锁的眉心以及满面的难堪无奈之色,顿一顿,眼中一抹墨色大盛,突然冷冷出声,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丝毫光泽,只闪现过浓浓的心痛之意,气息森森,沉哑着嗓音道:“……我只要你亲口对我说出来,到底是谁做的,他还对你做了什么……都告诉我,我替你报仇,我发誓,即便舍了这条性命,我也替你报仇。”
北堂戎渡闻言怔怔,说不清楚心底究竟是何等滋味,只好象有什么酸甜苦辣的东西统统搅拌在了一起,在胸膛里翻腾,什么委屈的,怨恨的,痛苦的,屈辱的,各种复杂的滋味都被揉得碎了,不知道应该如何才可以烧得干干净净,他的声音有些轻颤,心底忽然就觉得微微发苦,不由得涩然一笑,低喃着一个字一停顿地说道:“是……那个人,是他,我的……父亲。”
“……我去找他。”牧倾寒轻轻地说道,声音却是坚毅肃杀,容不得丝毫回寰的余地,心痛中又有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他看着北堂戎渡肩上的咬痕以及颈间的红印,心中绞痛滴血,他不是傻瓜,这些东西代表了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这怎么可能仅仅是噬咬而已,分明就是中才会留下的证据,北堂戎渡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根本就不用去想……面前的这个男子是他唯一深爱的人,唯一的精神寄托,现在却竟然有人让北堂戎渡受此伤害,受到这种屈辱,而更无法令人相信的是,那人居然是北堂戎渡的亲生父亲,身为男子,怎能让心爱之人如此!
“……不行!你不能去……”北堂戎渡忽然一把拽住了牧倾寒的手臂,如何肯让他去寻北堂尊越,牧倾寒身上的杀气切肤而过,似是无形,锋利且尖锐,明显能够感觉到其中的彻骨杀意,北堂戎渡的眼神一紧,修长的手指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臂膀,眸色黯淡,垂眼望着脚下,缓缓闷声道:“你想要怎么去做,他是我父亲,无论如何,他都是我最亲近的人……”牧倾寒眼中压抑的神色那么痛楚,指尖冰冷,细细用手抚摩着北堂戎渡颈上的斑驳红痕,惨然冷笑道:“……他是你父亲?我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做出这么禽兽不如的事情……他怎配做你父亲!他、不、配!”北堂戎渡闻言,长长的双眉拧成解不开的结,突然间却呵呵地笑了起来,牧倾寒的话胜过千言万语,替他自被北堂尊越戴上枷锁以来的所有委屈所有情绪找到了一个出口,把什么都一下子倾泄了出来,他知道自己对北堂尊越究竟是如何的又爱又恨,他也知道北堂尊越是爱着自己的,可是对方所选择的方式,却是最错误的一个。
北堂戎渡眉目低垂,无声无息地呵呵笑着,一双眼睛却幽深如同古井,氤氲难辨,牧倾寒见状,身形微震,手指伸出去又松开,仿佛想要去抱紧他,却又没有动,过了片刻,北堂戎渡似乎是笑够了,渐渐停了下来,一双眼睛恢复了温温淡淡的模样,只是里面却隐约流淌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冷之色,顿了顿,口唇翕张了几下,仿若是要说些什么话,但终是只咬了咬牙,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牧倾寒见他这个样子,心中的痛意愈来愈烈,忽然长长叹息一下,伸手欲替他拉回衣袍,但北堂戎渡却微微偏过头,避开了牧倾寒的手,微一迟疑,自己将衣服扯好,徐徐低眼,道:“……你不要管这些了,本王没事,什么事也没有,本王……好得很。”
北堂戎渡冷静到极点的语气让人不知如何作答,牧倾寒慢慢咀嚼着他话中的凉意,然后用手捧起北堂戎渡的脸,对着他的眼睛坚决地说道:“我虽然武功不及他,但……”北堂戎渡没待他说完,便猛地用拇指大力按上牧倾寒的唇,没让他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若拼了死志,也许真的可以伤他,但是,你的性命莫非就这么不重要?再说,他是我亲生父亲,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让人伤他半分……”牧倾寒深深看着北堂戎渡,道:“……我平生唯一深恨之人,便是北堂尊越,当年我自己遭他羞辱也就罢了,但北堂尊越虽然向来暴纵,平日里待你却还疼爱,谁知道居然……你是他亲生骨肉,他如何竟能这样毫无人伦,将你当作可以侮辱之人!”
北堂戎渡听了,站着不动,也不说一个字,忽然间却低低一笑,窗外清风徐来,将他已经半干的头发给吹得微微飞拂,衣袂翩然,北堂戎渡停了一停
耽美朔云飞渡第119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