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通俗点就是撞鬼了。”
“果然是……”霍朗这回儿倒是不怎么吃惊了,他说,“看来找你们找对了。你们愿意帮我吗?”
“即便你没有启云令,我们也会帮你的,不过,你的这枚启云令是怎么来的?”
霍朗说:“我小时候爷爷救了一个大叔,是那个大叔送给我们的,本来只是觉着好看没太当回事,这次算是派上用场了。”
“你还记得那人的模样吗?”
“不太记得了,那时候我年龄很小,只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我爷爷有可能记得。”
霍朗顿了顿,忽然看向周通,他腼腆地问道,“我能请这位先生吗?”
“嗯?”楚老爷子随着霍朗的目光看去,却是看见了周通,楚老爷子疑道:“为什么是他?”
“我在梦里见过他。”霍朗坚定地说,“他坐在一只通体雪白只有头顶一抹丹红的锦鲤破浪而来,笑意盈盈地站在我面前。”
周通:“……”
凌渊:“……”
凌渊瞪着霍朗,周通无奈地笑着说:“可能是丹顶鲤神搞的鬼,都算计好了。”
霍朗目光灼灼地看着周通:“你愿意帮我吗?”
“嗯。”周通点头答应了。
楚老爷子见状,对周通说:“那就麻烦小通为我们楚家走一趟了。”
“不麻烦。”
周通看向霍朗,说道:“带我去你家吧。”
霍朗自己开车过来的,下了启云山后就载着周通进到启云市里,他家住在启云市郊区,周围都是些退休的老头老太太,整个小区的生活节奏比外面要慢上大半拍。
他们到霍朗家里的时候还早,霍朗在楼下农贸市场买了食材准备晚上自己做饭,门一开,老大爷柱着拐杖摇摇晃晃地迎了出来,神智十分清楚,问道:“小朗啊,带同学来玩了?”
“是啊爷爷。”霍朗神色如常地跟老大爷说道,“我刚买了鱼,晚上做鱼给你吃。”
“好啊。”
霍朗带着周通进了屋,一路往阳台走去,阳台三面窗户关得严实,霍朗还特地拿胶布封住了缝隙,真的是半点风都感受不到。阳台上挂着一串风铃,那风铃看起来很平凡,给小女孩玩的那种,五颜六色的贝壳穿着,这种贝壳风铃即便风再大也发不出什么太大的声音。
周通阴阳眼在风铃上一扫,没发现什么端倪,倒是觉着这风铃像是媒介一样,气环绕在内,不过确实不正,有猫腻。
凌渊踏前走了几步,想把风铃摘下来,结果刚踏了一步脚步就顿住,周通疑惑地看向凌渊,却见凌渊忽然捂住耳朵,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才似退到了安全范围内,舒服了许多,将手放下来,甩了甩头。
“怎么了?”周通问道。
“跟那小子说的一样。”凌渊揉了揉耳朵。
周通看去,却发现凌渊耳朵内流出血来,眸色一沉,说道:“去医院看看。”
“不用。”凌渊拿纸巾随手把血擦了,说道,“这玩意不简单。”
周通沉了沉呼吸,往前走了几步,还没靠近风铃就被凌渊一把拉住了:“别去。”周通还想试试,凌渊却执着地挽着周通不让他试,“你别去,别去。”
“好。”
周通又在房间里转了转,发现老爷子家里的家具跟家电都很旧了,冰箱一直在嗡嗡作响,沙发上的漆擦落,露出原木本来的颜色。
“爷爷恋旧,不肯丢。”霍朗解释道。
周通点了点头,目光最后落在墙面上。
这家虽然又小又旧,但是十分温馨,墙面上贴满了爷孙俩人的照片,老太爷年轻时的照片也在其列,瓜子脸,一双水一样的大眼,朱唇微扬,身段修长,是个一等一的美男,周通指着几张照片,问道:“你爷爷年轻的时候是戏班的?”
照片上的霍爷爷都做花旦打扮,一颦一笑满是妩媚,比真正的女人都要好看不少。
霍朗摇了摇头,颇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我爷爷是挺喜欢唱戏的,但他不是戏班的,他年轻的时候是给人家唱丧乐的。”
所谓丧乐则是送葬的时候唱的乐曲,因地因时都各不相同,但以此为业的人不少,可以说是专吃死人饭的。
霍朗进一步解释道,“听我爷爷说,他年轻的时候想入戏班子,但是一直考不上,别人说他空有身段,但是唱出来的戏总给人感觉阴嗖嗖的。我爷爷说可能是他唱丧乐的习惯深入骨髓改不掉了,就只能作罢。”
“原来是这样。”
目光在那些花旦打扮的照片上多流连了一会儿,零碎的线索拼凑在一起,周通有些摸不到头绪,那风铃应该就是媒介,有人在通过风铃控制霍老先生。可控制他做什么?周通目前也说不准。
他问道:“那风铃一般什么时候会响?”
“最近一个星期响了两回。”霍朗记得日子,说道,“没什么规律。其实……”他把自己的疑惑也说了出来,“其实爷爷会随着风铃唱戏已经很久了,能有两年多了,但是那会儿总是点到为止,唱一两首就停了,我也没注意到风铃的问题,就以为是爷爷兴致来了,唱几首。最近一个月却是大变,唱得特别凶,风铃响动的声音在戏里格外突兀,我才觉出来不对劲的。”
“除了你爷爷会唱到咳血以外还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
“奇怪的事情……”霍朗回忆了下,说道,“好像最近爷爷一直唱的是丧戏,而且一唱天就会阴沉下来。再其他奇怪的事情……我就弄不准了。”
忽然传来了敲门声,霍朗放下手里一直紧攥着的茶杯去开了门。
门外是个中年女人,她见了霍朗红着眼慌乱地说:“小霍,帮婶婶个忙,你王奶奶快不行了,等不及救护车,帮婶婶送医院去吧!”
“哎!”霍朗立马答应了,外套都顾不得穿就跟着女人出了门。
周通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藤椅上发呆的老先生,在犹豫是跟霍朗出去看看,还是留在这里照看老先生,就在这时,有声音唤了他一下。
“这不是周达的儿子吗?”
周通闻言回头一看,黑白无常正站在房门口,两鬼差飘了进来,上上下下把周通打量了一遍,笑着说:“真是有缘,还能在这儿见到你。”
“二位无常爷。”周通对他俩作了揖,白无常绽开笑颜,拿哭丧棒抬了抬周通的胳膊,“别客套,玉玄君瞪我俩呢。”
周通:“……”
周通问道:“不知什么风把二位无常爷吹来了?”
“公事。”黑无常抖了抖手里的锁魂链,一脸严肃地说。
白无常笑嘻嘻地解释道:“这家人楼上那老太太魂被吸了大半,我们再不来恐怕那剩下的一半魂也被吸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周通问道。
“弄不清,底下判官还在查,最近世道乱得很,丢魂的现象太多了,这天啊,感觉要变。”白无常神神叨叨地说。
“你话多了。”黑无常冷漠地说。
白无常笑嘻嘻地揽了黑无常的肩膀,黑无常比白无常稍矮,轻轻一勾就揽了个严实,“八弟别这么死板,周通也算是帮了我们不少忙,他在上头整治一下歪风邪气,咱哥俩也能少些工作量,既给他积了德,又帮了咱们,不是一举两得?”
黑无常没回应,低头沉思。
周通问道:“我父亲怎么样了?”
“周达?”白无常道,“好着呢。昨天被崔判官逮住下了一天棋,崔判官一个高兴,赏了他一个恩赐,他转到你身上来了,今天瞧见你,正好给你送来。”白无常眼珠子一转,有了歪主意,“看你无常爷对你这么好,心中可有感恩?”
“自然有。”周通哭笑不得,这白无常真的一点正形没有,又不知道要塞什么活给他。
“那好,眼下就有一件事无常老爷要托你去办。”
凌渊说道:“别太过分。”
白无常知道凌渊的能耐,这人别说不死,即便死了也归不到他们这些地府的小官去管,可现在的凌渊也拿捏不了他们,嘴上争一口气:“玉玄君虎落平阳了还是好大的脾气,不知大劫到了的的时候还记不记得如今的意气风发。”
凌渊气得咬牙。
周通打圆场道:“好了,我愿意帮无常爷办事,无常爷说就是了。”
“还是周通识大体。”白无常道,“也不为难你,你这次来应该是为了这家屋子里的老头。这老头年轻时丧乐唱得不错,听了他丧乐的鬼魂都安然去投胎,积了不少阴德。阎王老爷得知此事之后,就常常招他给自己唱阴戏,喜欢得很。可不知怎么回事,前段时间跟他的联系断了,就派我跟你八爷上来查查,这事就交给你来查了。”
第118章阴船出
这要求确实不过分,周通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黑白无常的出现还正好给他指明方向了。
那风铃果然是媒介,是连通霍老大爷跟地府的媒体。
风铃一响,就是阎王要听戏了,召霍老大爷去唱戏,唱那么一两首,阎王听过瘾了也就罢了。可现在却不一样,那媒介上被做了什么手脚,断了阎王和霍老大爷的联系,现如今,请霍老大爷唱戏的不是阎王,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问题的切入点还是风铃,得看看这个媒介到底连到哪儿去的。
白无常见周通应了,笑得舌头从嘴巴里掉了出来,随即一卷,收了回去,道:“如此甚好,你这孩儿我怎么瞧怎么喜欢。来,无常爷送你点东西,兴许你能用得上。”
周通看向白无常,在两者视线交汇的瞬间,周通仿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灌入了脑海之中,那些繁杂的术法咒文一一清晰地映了进去,如同深植在脑海之内的一样,于他整个人浑然于一体。
周通轻轻吐出一口气,那口气散开之后,左眼阴鱼在眸子里翻了个身,形貌比右眼阳鱼更加清晰了很多。
白无常道:“我们鬼差都能够操纵鬼魂,靠的不是手里的这把哭丧棒,也不是这些锁魂链,而是我等本身就对鬼魂有威慑力。”
他话未说清楚,但周通却被恰到好处地点透,白无常刚才给他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操控鬼魂的能力。
阴章可以镇压鬼魂,却不能操纵,而白无常给他的这个能力却能驭鬼。
早年,驭鬼师也是天师一门中的分支,这门分支一般都由血液传承,天生就能驭鬼,后期修炼不来,随岁月变迁,血缘淡泊,也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
不过以白无常的性子,他这个能力估计不能传承下去,等他百年,不,十年之后化成一抔黄土,也就到头了。
周通对白无常作揖答谢,又问道:“那无常爷,我父亲送来了什么?”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白无常拿哭丧棒轻轻地敲了下自己的高帽,说道,“是这个。”
他惨白瘦削的手伸了出来,一翻一转之间竟变出了一本书,白无常道:“你父亲传给你的,他说这本书集他毕生所研究。只不过,写书的材料都是我们地府的玩意,你带到阳间去,估计短则几小时,长则一两日就会弥散,抓紧时间。”
周通点了点头,恭敬地将书接过。
捧在手中一看,是《混沌玄黄咒录》,草草翻看,里面都是些复杂的咒术,这一时之间的真是不好记。
黑无常提点道:“时辰快到了。”说完,转身就走。
“好好好。”白无常敷衍地应了几声,转身随黑无常离去,路上,他回头冲周通咧嘴一笑,舌头掉了下来,那双眼中满是戏谑,周通正弄不懂他这眼神里的意思呢,脑海里就响起了白无常的声音。
“你无常爷看你真心喜欢,小孩,再提点你一句,玉玄君大劫在你之前,保得玉玄君即能保得你的命。如果日后玉玄君飞升成了,莫忘了我今日的提点。”
说完,不等周通回应,黑白无常的身影就消失在楼道里。
到底还是怕凌渊……周通想起白无常的话无奈地笑了笑,这白无常性格顽皮跟个顽童一样,不过,他说的大劫是什么?凌渊的大劫?我的大劫?
周通沉吟了片刻,听凌渊问道:“他刚才对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周通道,“他说让我在你耳边多说点好话,让你飞升后别去找他麻烦。”
凌渊冷笑一声,“求对了人。”
屋内,霍老大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藤椅里睡着了。霍朗人还未回,匆忙间不管不顾就留着周通他们在家里,既然黑白无常都来了,那老太太的阳寿估计也到头了,白忙一场。
凌渊看了那书一眼,说道:“先把这个看完。”
周通嗯了一声,正准备看,却见凌渊将书拿了过去,翻了翻,找准了位置一撕两半。
周通:“……你干嘛?”
凌渊道:“帮你看。”
周通:“?”
凌渊郁闷地说:“你忘了我还有一魂在你体内?”
周通确实忘了,他想了想,说:“既然无常爷给了我操纵鬼魂的能力,那不如我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个魂魄从体内分离出来,还给你?”
凌渊“哦”了一声,将视线撇开,“不用。”
周通还没问为什么,就听凌渊闷闷地说:“放你身上,挺好的。”
两人就坐在沙发上专心地看书,这本《混沌玄黄咒录》果然如翻看时一样晦涩难懂,即便有周达的注解在旁边,周通也看得有些吃力,只好先将所有的咒录都背下来,有阳眼在,他记东西很快,不消片刻就将手里的这半本书记下来了。
回头一看凌渊还在翻阅,凌渊手里头的这半本比他手里的这半本厚得多,可如今也快被凌渊翻到底了。
周通没打搅凌渊,又将半本书重新翻开,细细品味,却听见凌渊忽然风马牛不相及的来了一句:“我不会飞升。”
周通一时没听清楚,“啊”了一声。
凌渊将书页翻到最后,看向周通的双眼,认真地说道:“你在,我不飞升。”
……这人怎么这么会戳人心窝子。
周通眼神柔软地看着凌渊,对凌渊勾了勾手,凌渊疑惑地探头过去,周通微微抬高了屁股,半站起身,屈着膝盖揽了凌渊了脖子,吻了上去。
凌渊:“……”
又他妈的在别人家里!!下回再发情能不能给个提醒!
可怜凌渊自己都没意识到怎么撩着了周通……
就在这时,阳台的风铃忽然响了。
五颜六色的贝壳相互碰撞,明明没有风,却似在风的带动下不停摇晃,清脆的响声接连不断地响彻,那算是有节奏的声音越来越快,碰撞也越为激烈,如同刮起了狂风一般,在那种声势之下,脆弱的贝壳风铃根本抵不住一点风力,可偏偏扛住了,随着狂风不住摇摆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喀拉喀拉——砰——砰——砰砰砰——
整间房子的老旧家具也跟着响了起来,冰箱最先,那本就有点儿关不上的冰箱门这时候忽然喀拉一声打开了,然后接连不断地闭合——打开——闭合——打开,随着风铃的韵律而发出声响。
随后,卫生间里的洗衣机也开始嗡鸣,甩干时发出的噪音嗡嗡嗡地响彻,电视机左右摇摆,屏幕上雪花翻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换台,光影交替,晃得屋子里光线明明灭灭。
咚的一声,一切猛然归于平静,风铃仍是在碰撞摇晃,发出的声音却柔和了许多。
滋滋滋的声音响起——摆放在客厅茶几上的那台老旧录音机开始运作,磁带在里面震动了会儿后,戏剧的强调从里头传了出来。
悠悠荡荡风一阵,
来了屈死一亡魂。
周通听这开头有些熟悉,但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是哪幕戏里头的。他凝神听着,却见另一头,遥坐在阳台的霍老大爷也开始跟着磁带和唱起来。
有灵魂在花园泪流满面,
思想起奴的命珠泪不干。
只因为与裴生见了一面,
绝不该赠绢帕惹下祸端。
恨老贼在前庭把我来唤,
拔宝剑杀得我命丧黄泉。
“这是《红梅阁》。”周通记起来了,他研究生时期的导师有位好友就喜欢听戏,常常推荐他们去听这首红梅阁。
这戏是出鬼戏,越剧,讲的是南宋奸相贾似道的爱妾李慧娘,因出游时爱慕青年才俊裴舜卿,多说了几句赞美之词就被贾似道残忍杀害。死后魂归地府,经阎王一查,她本就与裴舜卿有一世情缘,结果却枉死。阎王赐他阴阳宝扇回阳间了却夙愿,却不料,贾似道妒火难止还要杀裴舜卿。化成鬼魂的李慧娘将裴舜卿救出,后又与贾当堂辩论,讨回了公道。
等将眼前发生的事情都认识清楚之后,周通目光定在贝壳风铃之上,阴阳二鱼在眼中游走,周通看了片刻,说到:“果然是风铃出了问题。”他想再往前走一步却听见风铃发出了极为刺耳的声音,几乎要冲破他的耳膜,不停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那声音像是直接钻入耳朵的,任由他怎么捂住双耳都不奏效,根本就驱赶不走。
周通只好放弃,退了回来,才稍微舒服了一点。
“周通。”凌渊叫了一声周通,将窗户打开,指着窗外,周通快步走了过去,往窗外一看,顿时一惊。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乌云蔽日,丝毫不见光明,阴魂从窗户里飞了出来,一缕一缕地如同飘絮一样在风中飞舞着,却都一致往天空中最厚的一朵乌云处飞去。
周通定睛看着,却见乌云之中破开一处,仔细一看,是个桅杆似的东西,随后,那躲藏在云后的庞然大物逐渐露出了全貌,白幡飘扬,被阴风涨得满满的,居然是艘阴船。
无数的幽魂都冲往阴船,如同赶着越过忘川,去投胎一样。
可阴船在这儿,却不见忘川,他头顶上阴船飘荡其中的那玩意根本就不是什么忘川。
这阴船要把这些幽魂带去哪儿?
来不及多想,周通便运用起驾驭白无常给他的鬼魂的能力,深吸一口气随后又重重吐出,随他吐出的那口气化作黑白无常手中常拿着的哭丧棒,冲着众鬼魂飘荡而去。
鬼魂飘荡向阴船的动作果然慢了下来,都纷纷飘向周通所在的地方。
“他要开走了。”凌渊说道。
周通将阴章祭出,暂时将一众鬼魂都镇压住,他按了凌渊的肩膀,说道:“我的身体就暂时交给你保管了。”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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