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方朔皱眉:“什么事?”
嵬灵君浅浅而笑:“他说,段棋最近与旬誉来往密切,两者似乎在谋划什么。如果是真的,可不就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吗?”
“旬誉?”齐方朔寒着脸,“段棋私下接触旬誉人?”
“那名门客是这样说的,他几次看到旬誉来使鬼鬼祟祟出入厉王府,虽不知道具体在说什么事,但这种行为本身已经很有问题了。”
“那人可有确凿证据?”
嵬灵君摇头:“这个倒是没有,段棋也不会这么容易给人抓到把柄。我觉得此事不简单才想尽快与你通气,因为怕夏王猜忌,不得不做了此番伪装,”他叹口气,“真是麻烦死了!”
齐暮紫本在逗白涟玩,闻言横了她夫君一眼:“麻烦麻烦,你就知道麻烦,瞧你这出息!”
嵬灵君缩缩脖子:“我是说夏王,夏王麻烦。他要是疑心病不那么重,我们也无需如此。当年你嫁于我他便已经很不高兴,要是再让他发现我与燕穆侯来往密切,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
我就想这嵬灵君又是写密信又是乔装打扮弄得这样复杂是在防谁,原来是夏王。
“对了,”嵬灵君像是想到什么,“路上听说段棋找到了传国玉玺,这是……”
齐方朔不瞒他:“假的。”
嵬灵君闻言毫不意外:“我就在想,这消息也传的忒快了点,恐怕宋甫已经觉出其中不对。”
齐方朔冷笑:“他知道便知道,这戏从头到尾演给夏王看,坑的是段棋,他越急着解释才越好。”
我听他这样说,心中也有了些猜测,道:“侯爷是想利用夏王的猜忌与多疑?”
他眼中多了些温度:“不错,他生性不是最为多疑多虑吗?我便让段棋百口莫辩。”
像夏王那样的人,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想必很快就会生根发芽。
顾嗣道:“他这两年想是老得快了,对屁股下的那张龙椅越发紧张起来,连宋甫都不怎么信任了。前阵子宋甫提了回立储之事,正赶上他心情不好,竟被打了一巴掌赶出了宫。真叫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
他身为当朝太师,这种乱七八糟的消息知道的格外多。什么牛迩又给宋甫送了几个美女啊,宋甫又向夏王进了什么谗言啊,又有哪些人是站在段棋一方看好他继任储君之位的啊……数不胜数。
以前我听齐暮紫说嵬灵君不是爱管事的人,还以为他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却原来不是不爱管,而是怕麻烦。
当晚聊了许久,最后白涟都被齐暮紫哄睡着了,齐方朔才与顾嗣聊完要事。
告别时,齐暮紫简直对白涟难舍难分。后来我才知道,她与嵬灵君的两个孩子,一个三岁,还有一个刚满周岁,都留在嵬地没跟来,她每日想得紧,看到白涟自然更是激发了内心母爱。
马车上我抱着白涟,还在想方才嵬灵君说的种种秘闻,对面齐方朔开口道:“明日我要进宫面见夏王,你和白涟待在馆内若觉得无聊可出去到处走走,我会将阿英留给你们。”
我说知道了,让他自己也小心。
马车晃晃悠悠行在路上,可能被吵醒了,白涟半路上揉着眼从我怀里翻了个身,看了齐方朔一会儿,朝他伸出两条小胳膊。
齐方朔一愣,很快将他抱了过去。
白涟坐在他腿上,认真地问:“侯爷,你是我娘吗?”
我吓得一哆嗦,差点跳起来砸了马车顶。小祖宗,你这是闹得哪一出啊?
“寒星说每个人都有娘,我问我爹娘在哪里,爹说我长大了就知道了。”白涟满脸严肃,“其实是他骗我的对不对?他觉得我不懂,不愿意告诉我,因为娘就是侯爷!”
他思路清晰、条理分明,说起来头头是道。我简直不敢去看齐方朔精彩纷呈的脸色,只能假装捂着半边脸转向车外。
少顷,只听齐方朔对白涟说:“以后你要叫我父亲,‘娘’是对女子的称呼……”
白涟不明白:“那我就有两个爹了呀,还是没有娘。”
“你和别人不一样,就是没有娘。”
“……没有娘?”我听白涟声音不对,像是要哭,马上转过头冲齐方朔猛打眼色,奈何他看都没看。
“没有娘。”他义正言辞又说了一遍。
这一大一小真是……要命啊!我内心哀鸣不止。
白涟被打击的不清,泪珠子已经在眼眶里转悠,鼻音都出来了:“侯爷真的不是我娘吗?”
齐方朔这时才觉出他异样,默然注视他良久,仿佛静止了般。
“我的意思是……在外人面前还是要叫我‘父亲’。”他最后近乎妥协地说道。
言下之意,他是承认了“娘”的身份?
我简直不敢置信,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心里更是止不住地慌,就怕齐方朔找我秋后算账。
白涟可不管这些,上一瞬眼泪汪汪,下一瞬便喜笑颜开。
“嗯!”他重重点了下头,一个乳燕投林扎进齐方朔怀里。
齐方朔轻拍他的背,抽空往我这边一言难尽地瞟了眼,瞟得我内心直打鼓。
我对他拼命做口型:“不、是、我!”真不是我教的!
他美目轻移,垂下眼,与白涟小声说着话,竟是不理我了。
我内心憋屈,有孩子在又不能解释,只好一路憋回了燕召馆。
将白涟放到床上,看着他闭眼入睡,我才与齐方朔轻手轻脚进了他隔壁那间房。
锁上门,我刚转了个身,就被齐方朔压在了门上。
“我是娘?”他拉着尾音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我抱住他腰,谄媚道:“不是他还小,跟他说不清吗?”
“那你说说,谁才是爹,谁才是娘?”他不为所动,勾起我下巴逼问。
“咱俩都是爹……”
他松开手,退开几步,不辨喜怒地打量着我。
“哦。”
之后整晚,我被他肏得哭爹喊娘,被逼着说了许多没羞没躁的话,第二天起来嗓子都哑了。
第四十九章
齐方朔进宫面圣,走前把齐英留了下来,说让他带我和白涟去逛逛藤岭。
我本来不想那么麻烦,但后来一想,齐英毕竟比我这初来乍到的要熟悉藤岭,有个熟门熟路的领着也挺好,就同意了,结果齐英又带了三个人说要保护我和白涟的安全。
“需要这么麻烦吗?这里是王都,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藤岭一出事,夏王必定震怒,所以在这里动手是最不明智的。
齐英想了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话说的有点触霉头啊,不过他都这样说了,我也只好让他去。
藤岭不愧为天子脚下,繁华更胜顺饶,比我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来的热闹,街上行人的穿着也都十分体面,根本看不到衣不遮体的流民存在。
这里就像与世隔绝的逍遥境,没有饥饿,没有贫穷,人人安居乐业,过着富足的生活。
他们不知道厉王的残暴,不知道南方的大旱,也不知道夏王的昏聩。他们只看到眼前的繁荣,却看不到这繁荣背后有多少枯骨铸就。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齐英指着前方道:“前面就是九侯塔,算是藤岭的一大胜景,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远远就能看到一座高塔,共九层,白墙青瓦,塔顶伏着一尾金龙,目光炯炯、神气活现。
我没意见,去看看就去看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一行人往九侯塔而去,齐英一路与我说了这塔的由来以及历史。
九侯塔,自然就是指大夏的九地诸侯——燕、尚、汶、钟、湘、嵬、羌、鄂、东儒。
塔里供奉着最开始与太祖一同打江山的九位开朝元老,也就是各地诸侯的先祖。因为不设禁,每天都会有百姓前去祭拜,已然成了祈福圣地。
来到塔下,果然看到塔前香烟袅袅,有不少人对着塔的方向磕头跪拜,口中还念念有词。
“第几层是咱们燕地的老祖宗?”来都来了,总要祭拜一番。
“第九层。”齐英答。
嚯,够高的!
我仰头眯着眼从下往上看,只觉得这塔真是气势不凡、直插云霄,爬上去恐怕要费些功夫。
爬前三层的时候,白涟还能自己慢慢走,到第四层就不行了,喊累,要我抱。我想起齐方朔的话,不能太溺爱他,就忍着没理他让他自己走,结果他转身就扑到齐英身上让齐英抱他。
“好好好,抱抱抱!”齐英开开心心把他抱了起来。
“……”我突然有些懂齐方朔的心情了。
爬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爬到了最高处,供奉第一代燕穆侯的第九层。
只见塔内正中央竖着一座金身像,像前摆放供桌牌位,地上铺着一张蒲团,墙壁上绘有齐家老祖宗的生平事迹。年代久远,也看不出金像和齐方朔长得像不像。我拉着白涟,让他在蒲团前跪下磕头。
他两手合掌,小声问我:“爹,这是谁啊?”
我看了眼金像,说:“这是侯爷的老祖宗,也是你的老祖宗。”
白涟闻言弯腰拜了拜:“老祖宗好。”
他拜好,我与齐英他们也都分别给齐家的老祖宗磕了两个头,又推开木门站在平座上依栏远眺了番,高山如屏、河流似带,果真景色不错。
下塔的时候,白涟是我牵着自己走下来的,我问他刚才有没有向老祖宗祈福,白涟点点头,说有。
“哦?你求老祖宗保佑你什么?”
白涟一边小心看着脚下一边说:“保佑爹和娘身体好,保佑小涟不要老生病,保佑寒星能早点回家,保佑姑姑不要太想我……”他一口气说了许多,“就这些了。”
我在他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笑得不行,一直笑到出了塔。还好齐英他们走得快,说在塔外等我们,不然听到白涟的话还不知道要怎么憋笑。
好不容易落到实地,我正要去找齐英他们,突然外面来了一群穿着甲衣腰佩宝刀的护卫,将还在祭拜的百姓全部赶走不说,连塔里的人都清空了。
“虎贲卫!”站我身边的老哥一眼认出了那些人的来历,“此乃夏王的亲卫,平常人难以调动,只听夏王指令,难道是哪个皇亲国戚来了?”
虎贲卫在外围拦了一圈不让人靠近,众人只好伸着脖子在圈外观望。
我本也是看个热闹,想瞧瞧是哪位贵人驾临,不想等来了一抹要命的身影!那人外貌多年不变,是以我一眼便认了出来。我直觉不好,刚想离开,那人已经看了过来。
他只微微一愣,接着向我走来。
我骇然地钉在原地,将白涟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他来到我面前,笑道:“白施主,许久不见,贫僧差点没认出你。”
我浑身紧绷,对他充满警惕:“智深大师,你倒是一点没变。”
智深一掌竖在身前,道了声佛号:“看到白施主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当年侯爷以为你为我所害,气得与我拼命。我不得已打了侯爷一掌,自己也被他刺了一剑,到现在胸口处还有道剑疤呢。”
真巧,老子胸口也有一道差点要了老子小命的刀疤呢!
他一脸善意,明明是个正派高僧的模样,我这会儿却只觉得他妖气冲天,笑里藏刀。
我也不与他虚与委蛇,凉凉道:“那大师还真是活该啊!”
他一愣,随即大笑起来:“贫僧的确活该,但为了殿下,就算入十八层地狱贫僧也在所不惜!”他一早就注意到白涟,此时恶意地看向他,眼神淬了毒般,“这便是佛子吗?”
我如临大敌,努力维持镇定:“你瞎了吗?这是燕穆侯世子!”
“世子?燕穆侯尚未娶妻,哪里来这么大的孩子?”他明显不信。
我时刻注意他,见他肩头微动,像是要伸手来抓白涟,忙把白涟拉到身后,同时出手去挡。
而就在此时,齐英带着人及时赶到。
“死秃驴,又是你!”齐英就没我这样客气了,拔了剑就要动手。
虎贲卫们也不是做假的,都要在他们面前兵刃相向了,哪里还能忍,也纷纷拔刀。周围百姓见事不好,吓得夺路而逃,全都作鸟兽散。
气氛剑拔弩张,我紧张地在这寒冬腊月里汗湿重衫,手心更是湿凉一片。
“住手!”一道属于少年的嗓音横空插入,喝止了一触即发的混战。
虎贲卫听到这声音都训练有素地收了刀,向来人行礼。
“九殿下!”
智深看了眼我的方向,最终走向对方,弯腰恭敬道了声:“殿下。”
原来这皇亲国戚正是九殿下段姽。
“出了何事?都聚在这作甚?”少年容貌精致,右眼下一颗泪痣生的我见犹怜,身上披着狐裘,神色倨傲。
齐英收了剑,朝少年抱拳:“九殿下!”
“你……”段姽盯着他看了片刻,“你不是燕穆侯身边的侍卫吗?”
“是!”
“你也来登高赏景?”
齐英不卑不亢道:“我家小世子第一次来藤岭,侯爷特地让属下带小世子到处走走,见识一下王都的风采,不想这般巧遇见了殿下。”
“小世子?”段姽点点头,凤眼一瞥,准确盯住我道,“让我见见燕穆侯家的小世子。”
我只好牵着白涟走到他面前让他看,心里想着这么多人他们总不至于当面撕破脸,况且我们怎么说也是盟友不是?
“唉,长得还真像燕穆侯!”段姽伸手掐了掐白涟的脸,用的劲儿有些大,掐完了白涟脸上那块都是红,疼得他眼泪都冒出来了。段姽见状勾了勾唇,似乎带着点嘲弄语气在里面,“六皇兄一定喜欢他。”
我搞不清这句是在说段涅会喜欢白涟的长相还是在说段涅会喜欢白涟本身,总觉得无论是哪种都很危险。
“行了,我还要爬九侯塔呢,你们爬好了吧?没爬一起,爬好了就走吧!”他不耐地挥挥手。
智深犹不甘心:“九殿下,燕穆侯哪里来的世子?他明明就是……”
段姽突然暴怒,眼神如刀射向智深,语气阴森道:“这里哪里容得你插嘴?别以为皇兄宠幸你就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这下弄得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算什么?内讧窝里斗?
少年对智深真是赤裸裸的厌恶,眼里甚至还带着点痛恨。我也觉得智深这和尚不咋地,但他不是段涅的人吗?怎会与段涅养大的孩子生出这如海般的间隙?
“贫僧不敢。”最后终究还是智深妥协,眼睁睁看着我们离开。
经此一事,我也没心情继续逛了,对齐英说想回别馆。齐英为了安全考虑,自然也是希望我们能尽快回去。
正所谓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回到别馆,齐方朔也已经回来了,齐英不等我说就将今日遭遇原原本本添油加醋说给了他听。
智深被与齐方朔有一掌之仇,这下真是新仇旧恨,我都觉得齐方朔下一刻就要杀到九侯塔与智深来个你死我活了。
这可不是与盟友闹翻的时候啊,我连忙安抚他:“侯爷,我和小涟都没事,你别气了,为那等妖僧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齐方朔握住我的手,眼里含了冰渣子般:“我知道,大局为重。等解决了宋甫段棋,就轮到他了!”
白涟跑过来扯住他衣服,委屈道:“父亲,那个哥哥掐的我好痛啊!”
刚刚气氛太紧张,都忘了安慰他,我也以为他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这会儿见了齐方朔自己来求安慰了。
齐方朔蹲下身捧着他小脸仔细端详起来:“是有些肿,可要找大夫看看?”
白涟摆摆手:“吹吹就好了。”说罢示范着鼓起两腮吹了两下。
齐方朔眨了眨眼,我刚想说我来吧,就见他学着白涟的样,轻轻往他脸上吹了吹。
老天啊,你对我太好了……
我捂着狂跳的心口,鼻头都要发酸。
第五十章
随着时间推移,各地诸侯陆续抵达藤岭,住进了专为他们准备的别馆。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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