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劲的鼓点骤然响起,重重敲击着心脏。几束金属卤化灯对准了背景墙,也同时牢牢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模特们依次沿着斑马线走了过来,目不斜视地穿过观众席,这感觉和传统的t台截然不同。她们不仅仅是在展示服装,也在共同展示着名叫“仙乐丝”的传奇故事。
那些女孩就身处在故事中,时装赋予了她们与众不同的性格和千变万化的魅力,从每一套配搭,每一处细节,每一件配饰上,都能读出她们各自的遭遇与情绪。
观众安静坐在位置上,模特从眼前走过,就像在进行一场短暂却瑰异的邂逅,依靠目光来进行无声的交流,打量,流连,品鉴,而后要么忘记她,要么爱上她……
这情境让乐维感到新奇又向往,他看得目不转睛,眼里闪动着烁烁星光。
全部服装展示完毕,模特们一个挨着一个再次登场。她们绕场一周,最后在台口两侧摆出造型。
这时音乐变了,一束更大更雪亮的光柱打在背景墙上,压轴的主秀手挽着设计师从后台走了出来。设计师五短身材,样貌也很普通,脸上带着腼腆的微笑,朝向观众席微微鞠了一躬。观众纷纷起立,向他鼓掌致意。在这一刻里,他忽然变得高大而光鲜了,身后那些美丽动人的模特都成了他的装饰品,这片t台就是他的战场,他是拥兵百万的帝王,龙行虎步,器宇轩昂。
这激动人心的一幕令乐维受到了深深震撼,连浑身的汗毛都跟着竖了起来。半空中,有个声音对他高喊着:“大维,快看,那就是你该去的地方!那就是你该过的人生!”
乐维诧异地抬起头,在虚空之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乐维曾经陪伴着他从童年走到少年,又从少年走到青年,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被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囚牢!
现在他终于逃出来了!彻底逃出来了!
在被布景遮挡住的台口,齐习正默默注视着乐维。透过五光十色的锦衣华服,透过无数的鲜花和掌声,他看到了乐维眼里绽射出的光芒,那是充满希翼与憧憬的光……他如释重负地一笑,目的总算达到了。
他的大维不缺少才华,也不缺少从头开始的胆量和勇气。只需要有人举着榔头敲醒他,在背后推他一把,并用坚定的语气对他说:“去吧,大维!”
齐习很愿意做这样的一个人,站在身后,护送着他的大维一路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哪怕有那么一天,他的大维走得太快,太远,攀上了太高的山顶,将他远远抛在后头,他也会仰起头,温柔而坚定地说:“去吧,大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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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隐妹子投的地雷~~亲一个,呜哇~~~
☆、咋就这么帅呢
又一场秀结束了。
灯光熄灭,音乐停止。模特们解开夸张的发型,卸了妆,跳出这个名叫“仙乐丝”的荒诞童话,奔向各自的精彩行程。设计师在一圈儿编辑、记者的簇拥下,比手画脚演说着自己的时尚理念和创作思路,长篇大论过后,这群人又随同着工作人员一起,向庆功会的酒店进发了。
花花绿绿的时装全部撤下龙门架,塞进了用油性笔做过标记的大号滚轮箱里——它们已经不再是今天的主角。退役多年的哈雷摩托仅仅风光了一个下午,就被叉上大货车,重新运回了阴暗发霉的仓库。就连绘满涂鸦的墙壁,也蒙上了大块的防水布,等待着几天之后全部铲除。
和开场时的激动人心相比,散场总是显得无限寂寞。
齐习独自坐在一架厚重的音箱上,看着不远处工人们小心拆掉灯具、支架和复杂的电线,他眼神儿有些呆滞,大脑也一片空白。那股子冲劲儿散去,整个人脱了力,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场地一点点清空,暮色四合,失了人气儿的破旧厂区显得凌乱而荒凉。
这是入行以来的第多少场服装秀?齐习已经想不起来了。每一场秀,都被他当做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出击而全力以赴着,每一次散场,也都是一如既往地充满了感怀与失落。
他曾亲历过一次死亡——那也算是另一幕人生大秀的散场吧。他曾经是悬在头顶指引着无数人征战t台的追光,可惜光再明亮,也有熄灭的时候。
死过一次,死就变得没那么可怕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事,要比死亡来得更加残忍。比如歌唱家失去了声音,比如长跑健将失去了双腿,比如美食家失去了味觉,比如……总之为了能和他的大维在一起,任何困境他都会坦然面对!
乐维先帮燕子打发走了模特和兼职的穿衣工,又帮崔浪、宝山归置好东西,搬上车,一气儿下来累得浑身臭汗。他跑到卫生间简单洗了把脸,再出来的时候,人都已经跑得差不多了。
离老远就看见燕子吊在车门边朝他摆手:“大维,走啊,跟厂商吃饭去,都等着你呢。”
乐维迈开长腿几步跑过去,四周搜罗了一圈,没逮着齐习人影儿,他扯过燕子小声问道:“姐,齐老师呢?”
燕子大喇喇一摆手:“齐老师啊,他从来不参加庆功酒会,他也不喝酒。现在应该看着工人拆台子呢吧。行啦行啦,不用管他,你跟着走吧。”
乐维踟蹰片刻,胡乱把燕子推上了车:“这么着吧,你们先去喝起来,我看看再说……”
他一路寻回旧货场,果然看到齐习独自坐在台口一侧的巨大音箱上,正耷拉着两条腿不知道想些什么。日头落山了,满眼都是灰突突的暗金色,齐习脚底下拖着一条又斜又长的影子,人也被衬得越发瘦骨伶仃了。
乐维从尚未收走的纸箱里拣出两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拎着向齐习走去。离着几米开外,他提了提气,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语调高声叫道:“齐老师……”又小跑着奔到近前,拧开一瓶水递给齐习,“怎么样,累了吧?”
发现乐维去而复返,齐习略微有些惊讶,随即又抿抿嘴角轻笑道:“还好,就是感觉秀结束得太快了,还没缓过神儿呢。”
“有什么的啊!”乐维满不在乎地大力甩了甩头,“齐老师你名气这么大,本事这么硬,活儿肯定是接都接不完的。这场过了,下场立马又顶上来,只怕菲姐数钱都数到手软了吧。我要是你,巴不得歇歇呢,天天连轴转,长了身体吃不消的。”
齐习挑着眉毛咂了咂嘴唇,幽幽叹道:“人总有想法落伍、灵感枯竭的时候,不是永远都能有‘下一场’的。你看这条被当做t台的路,看着好像很长,可以一直走一直走,永远都到不了头儿似的。等你站上去就会发现,路确实没有尽头,可是人有啊,往往还没等走过瘾,忽然地就到头儿了……”他坐在音箱上,无比惆怅地抬手拍了拍乐维胳膊,“所以大维,如果你有梦想,千万不要放弃,赶紧站到属于你的位置上,好好走下去。”
“我?我的位置不就在这儿嘛?正所谓高高兴兴上班来,平平安安回家去,现在给齐老师当好助理,就是我的首要梦想!”乐维故意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嘴脸,生怕给人看穿他内心深处刚刚滋长起来的小想法儿、小抱负。
对于乐维的防备与抗拒,齐习并不在意,他语重心长地慢慢说道:“大维,不要小瞧你目前所做的事,这并不是在浪费时间。虽然设计是个需要灵感和天分的职业,但也同样需要开阔的眼界丰富的经验。想做出‘高级’的东西,就一定要见识过无数比‘高级’更‘高级’的东西,厚积而薄发。这领域里很多顶尖的大师,都是从那些卑微到不能再卑微的职业里熬出头的。”
凝重的表情从乐维脸上飞快闪过,他夸张地大笑起来:“好啦齐老师,什么设计师又大师的,我这样的垃圾,也只有齐老师才看得起吧,哈哈哈……”
齐习不为所动,眼神依旧诚恳而真挚:“大维,别瞧不起自己,如果你认为自己是坨垃圾,就只能一辈子像垃圾般活着。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让全世界都看到你的才华和实力!”
乐维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尴尬地清清喉咙自我解嘲道:“我……咳,齐老师啊,你就别拿我开涮了……”
“大维,祝你成功!”齐习手持那瓶矿泉水,面向乐维举了起来,安静等待着乐维做出回应。一秒,两秒,三秒,他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眼底的渴求却愈发强烈,仿佛乐维不答应,他就会执拗地一直一直等下去……
过了好久,乐维终于无可奈何地举起自己那瓶水,和齐习手中的瓶子轻轻碰倒了一起。
两人相视而笑,笑容被夕阳镀上了一圈隽永的金边儿……
乐维说话算话,晚上自掏腰包请齐习吃了顿火锅。请客的目的是为了替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女孩谢谢齐老师“开后门”之恩,可女孩本人呢?无论是对所谓的“后门”还是对这顿饭,全都一无所知。
乐大侠算是又做了遭无名英雄,而且这回还硬拉上了齐老师陪他一起充好汉。
两人点了一份鸳鸯锅底,乐维吃红汤,齐习吃白汤。吃到一半,乐维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齐老师对香菜是不忌口的,只有帮他调酱料的时候,才会细心地把香菜摘除掉。
这下乐维心里不消停了,齐老师明摆着是在对他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啊!可齐老师为啥就对他这么好呢?他乐大维何德何能?
说到钱,他肯定是一文不名的,说到本事,他那点儿三脚猫功夫只够在起跑线上压腿的,说到背景呢,他表姑菲姐虽然也是公司合伙人,可腰杆儿不见得比齐老师硬到哪里。刨去这些,还剩下什么?
趁着中途去洗手间的机会,他把脸贴在镜子前头照了又照,一边自我欣赏,一边自言自语:“嗯,是挺帅的哈……这小伙,咋就这么帅呢……”
乐维推算着,齐习对他的态度八成跟外表有关,可能背后还有些什么更深的缘故。联想到不久前的晚上,齐老师半梦半醒间伸手摸向他的举动,又联想到齐习聊起“那个朋友”时的暧昧表现,乐维心里算是有点儿谱了。可探询的话几次溜到嘴边,又被鱼丸、牛肚给塞回去了。
等吃饱喝足了,开着车把齐习送回到家门口,他才终于豁了出去,磕磕巴巴地问道:“齐老师,我一直想问问,你……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和我长得很像?是不是因为他的关系,你总对我格外照顾?”
齐习双眼瞬间睁得老大,目光直笔笔在他脸上转了许久,而后慢悠悠滑向了地面。又盯着脚尖沉默好一阵,才轻声开口道:“是啊,你和他长得很像。不过你比他年轻很多,帅气很多。以后……也会比他幸福很多吧……不,你一定会比他幸福、比他成功的,一定会!”
察觉到齐习脸上渐渐流露出的伤感神色,乐维努力活跃着气氛:“那……要不这样吧,你以后什么时候想他了,就多看看我这张脸。反正咱脸皮厚,不怕看,越看越滋润,要是边看边夸的话,没准儿还能来个升级换代呢……”
齐习抬起头,牵动嘴角微微一笑,然后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捏了捏乐维脸颊:“谢谢你,大维。”
这次乐维没躲,他美滋滋伸长脖子朝齐习靠近了两步:“就凭咱这手感,这含水度,怎么着也能打个a+吧?”
虽然他说话的时候满脸不正经,语气又轻挑又浮夸,可惜从耳根到脖颈都不争气地绯红了一大片,本性全暴露了。
坏人装好人很难,好人装坏人也不见得多容易。至于纯情少年想装登徒浪子这件事,还是省省吧。
等乐维送过齐习回到家,他老妈王大美正盘腿坐在沙发里津津有味地看着黄金档婆媳剧。
王大美虽然连媳妇的边儿还没摸着,可也不妨碍她先把勇斗恶媳妇的本领修炼起来。她还曾经不止一次在乐维面前碎碎念道,说宁可找个有点小脾气的儿媳,也绝不找个闷葫芦。要知道,对于一个将来会变成三代同堂的家庭来说,没有婆媳大战,那就好比做红烧肉不放老抽,炖排骨汤不放大料,哪还有味儿呢!
乐维见老妈对着电视机练功正忙,也不打扰,自己脱了上衣光着膀子钻进储藏室,三下五除二就把他那只大箱子给倒腾出来了。箱子拉进书房,掸了掸上头的浮灰,开始把里头的零碎儿一样一样往出掏。什么曲线板,牛皮纸样,裁剪书,珠针,皮尺……稀里哗啦摊了满地。
插播广告的时候,王大美扒开书房门缝往里看,乐维正捧着一具直插式人台往滑轮架上装。等片尾上字幕的时候,王大美又跑到书房门口偷看,这回乐维正板着脸无比认真地给他那架兄弟牌缝纫机上机油呢。
王大美单手捂紧了胸口,张大嘴巴看了一会,蹑手蹑脚跑去乐维老爸遗像前悄声惊叹:“妈呀,妈呀,这小子是中邪了吧,怎么说转性就转性啦?这可咋办?”
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儿,王大美觉得有必要和老乐好好谈谈。她巴巴洗干净手,给老公上了三炷香。原本遗像前头是供着水果的,这两天太热,水果都抽抽黑了,也没想起买新的,王大美觉得就这么光秃秃实在说不过去,里外屋转了两圈儿,最后拆开半包奥利奥,摆了盘,给供在了乐老爸像前。
光吃饼干的话,会渴,王大美随手拿起茶几上乐维喝剩下的啤酒,晃了晃,感觉里头应该还有半罐的样子,就给摆在了奥利奥旁边。
“老乐啊,你就好啦,两眼一闭,啥都不用操心了。我不行啊,你说这么大个儿子,脑袋里缺根弦儿,还就认准姓白的那只狐狸精了,甭管给他介绍多好的姑娘,人家看都不带看的,唉……你瞅瞅这,这又开始摆弄起来学校里那些玩意儿了。你说这是谁刺激他了?还是谁给他说啥了?指不定是姓白那妖精从外国给他来信了,勾搭的他又不老实了!”说到气愤处,王大美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拿起那半罐啤酒就往嘴里倒。
几大口啤酒下了肚,她表情一变,斜着眼吧嗒着嘴,忽然“呸呸呸”往外吐起了烟沫子,吐完了,又中气十足地叫骂道:“兔崽子混球儿王八蛋!谁让你啤酒不喝完就往里扔烟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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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分歧
在老妈对老爸絮絮叨叨的抱怨声中,乐维打了鸡血似地奋战了一晚上,结果第二天就彻底萎了。路上他还欢蹦乱跳呢,等安安稳稳坐到了椅子上,眼皮就像给人涂了胶水,睁也睁不开,恨不得找两根火柴棍儿撑起来。
齐习原本坐在他的大玻璃房里整理着资料,起来活动胳膊腿儿的功夫,忍不住偷眼去瞄了瞄他的大维。他发现乐维上身虽然坐得笔直,脑袋却像被绳牵着一样,一下,一下,不住点头,每次快要完全倒下去的时候,又一个激灵赶紧坐正。
真是越看越欢乐,齐习干脆放下手里的工作,专程跑到乐维身边,腰往桌沿儿上一靠,津津有味地欣赏起了乐维的睡颜。
乐维脖子歪着,嘴巴微张,嘴角还挂着一滴疑似口水的物质,真是蠢透了。不过在齐习看来,这蠢里头嘛,还带着点儿帅,帅里头呢,还有那么一丢丢儿的可爱……总之那是他的大维,无论行走坐卧吃喝拉撒,都好看!
不仅如此,齐习还想当然地认为,翻开成语词典把那些赞美男性的词汇挨着个地挑拣出来,一股脑安在乐维头上,保证全都合适——谁让他喜欢呢!
正胡思乱想着,乐维的头越垂越低,猛地一沉,差点直接砸在桌面上。幸亏齐习及时伸手接住,才没磕出个大红包。齐习把乐维的头轻轻扶到桌上,给他垫了几本书枕着。
在厚厚一沓文件底下,齐习敏锐地发现了两本杂志大小的工具书,一粉一绿,书皮被遮住了,看不到上面的字。那应该是乐维故意藏起来的,生怕别人发现他在偷着用功。齐习根本不用特意去翻,只凭借隐约显露的书脊就认得出,那两本分别是《服装材料学》和《服装工艺学》。两本书他都很熟悉,尤其是前一本,那本书的编纂者之一田芬教授,正是他奶奶。
特意把这两本书找出来看,说明臭小子是真的“活”过来了。
齐习欣慰地筹划着:现在乐维算是迈出第一步了,虽然这一步很微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毕竟是挣脱了心魔的束缚。秀场里身临其境的一幕,让他见识到了梦想的魅力,那接下来,就该让他尝尝成功的滋味了。一定要让他直观认识到自己的天份和潜力,这样他才能更加充满信心地大踏步走下去……
回到办公室,齐习抓起电话打给燕子:“你人在哪?”
燕子声如洪钟:“我在楼下财务室,等着拿增值税发票呢,马上就回。”
“不急,不急!”齐习连忙阻止,“你就留在财务室,我今早让他们统计一个lilia的大体预算出来,你就给我等在那,什么时候拿到什么时候回……”听见燕子在那头费解地“诶诶诶?”着,他果断结束了对话,“就这样!”
下了条如此荒诞的指令,齐习倒是面不改色心安理得。他怕燕子嗓门大又粗鲁,一阵旋风似地刮回来,会吵到他的大维睡觉。lilia的预算要先拿到几家材料商的原始报价才能做,折腾下来起码要到中午才能出结果。在此之前的两个小时,就当他给乐维放“补眠假”了吧。
午休时间,齐习从繁重的工作里抽身出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踱到乐维背后,手指尖偷偷探过去,一把捏住了乐维的耳垂,还刻意不紧不慢地揉弄了几下。
乐维睡得正香,只觉得一股麻酥酥的暖流从耳根“嗖”地窜遍了全身,汗毛一竖,差点尿了裤子。他迷迷瞪瞪睁开眼,正对上齐习笑意盈盈的脸。
乐维挠挠头,难为情地“嘿嘿”一乐:“抱歉,齐老师,我不小心睡着了。”拿着公司的薪水,上班时间公然睡大觉,还要老板亲自跑来叫醒,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虽然齐老师对他特别关照,也不能因此就有恃无恐了。
谁知齐习根本不理睡觉这茬儿,连五百字检讨都直接免了。他把温度凉至刚刚好的一杯茶递到乐维手上:“大维,精神精神,等会儿吃好饭,跟我去一趟‘风尚’。”
“去‘风尚’?去干嘛?”乐维刚醒过来,整个人呆呆的,显得脸色很臭,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僵硬。给外人看着还真分不出哪个是老板哪个是助理。
齐习耐心解释道:“关于他们的十周年庆典,大家商量出了几个不同的方案,想最后研究研究再敲定。怎么,你不想去?”
乐维连连摇头:“不是不是,跟你去哪儿都成,我就是单纯不喜欢那个姓‘装’的。”
“庄森吗?”齐习有些不解,“他对你还算客气吧,也没见找过你的麻烦。我和他曾经共事过,对他的性格还算了解。jon虽然算不上什么和善的人,基本涵养还是有的。何必对他那么大成见呢。”
乐维痞里痞气地一摊手:“喜欢不喜欢的,也没那么多原因。有些人看着就是不顺眼,就好比是天敌嘛,天生的敌人!”
“天敌?”齐习点点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嗯,不错……”
天敌天敌,天生的敌人,也可以是天生的情敌。这样一联想,果然受用!
《风尚》杂志社位于红星广场三十层。这栋大厦的租客大多是一些摄影工作室,广告公司,动画公司等等,艺术气氛也很浓厚。
红星广场是幢“回”字形建筑,走进大堂,正中间是片景观展示区。室内喷水池边,立着座大理石雕塑,那是一架巨大的笼子,里面跪坐着一位婀娜多姿的裸女,裸女满面愁容,脚下铺陈着晶莹剔透的各色宝石。
等电梯的空档,乐维一直好奇地观赏着那座雕塑,齐习见了就在旁边打趣他:“怎么样大维,青春期还没过吗?为什么看到女人体会两眼发直呢?”
乐维开起玩笑来也没大没小:“听齐老师的意思,您对青春期少男的性心理很有研究啊,应该也没少两眼发直吧?”
齐习极为不屑地撇撇嘴:“如果从早到晚十几号标准身材一丝|不挂在眼前晃来晃去,你还会对女人体两眼发直吗?我都快看吐了。”
乐维也给自己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我是在揣摩这雕塑背后的寓意——你说他到底是想批判‘金屋藏娇’这种男性沙文主义的劣根习气呢,还是想表达一种女性为金钱而出卖尊严与灵魂的悲哀呢?”
互相说笑的时候,乐维就站在齐习身后,两只手很自然地搭在了齐习的肩膀上,有点像保护,也有点像控制。十几厘米的身高差,齐习的头顶正好够到乐维鼻尖,他放松身体,不易察觉地向后靠了一点点,只有一点点……这感觉,真像被抱着……
乐维一转头,发现了对面墙上立着的巨幅画像,画面里切格瓦拉头戴贝雷帽,满脸坚毅。
他恍然大悟般地调侃道:“咳,早说这是一套的我不就明白了嘛,天地会陈总舵主是怎么说的,‘革命的意义就是讨回我们的银子和女人’嘛,原来作者想表达这个主题,太他妈精辟了!”
齐习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大维啊,收敛点,不知道艺术家都是偏执狂嘛,你这么损人家作品,小心被本尊听见,拿刻刀来削你耳朵!”
“叮——”
忙碌的电梯终于得空儿停到了底层。门一开,有个女孩拎着大包小包走了出来,因为冲得太快,差点与乐维、齐习撞个满怀。
女孩一抬头,看到来人是齐习,热情洋溢地挥手招呼道:“齐老……”师字还没出口,她就左脚绊右脚扑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肩头的大包也翻上半空,里面花花绿绿的衣服、鞋子、手袋都飞了出来,散落满地。
那些服饰品都是名牌,鞋子底下还黏着透明塑料贴纸,显然是杂志社借过来拍照片用的。零七零八几大袋东西全都让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小姑娘拖去还,除了人手紧张之外,多少也有些欺负新人的意思。
很多行业都有这种不成文的传统,资格老的总会有意无意轻视、欺压资格浅的,杂志社这种女人扎堆的地方更加不例外。
乐维见人家摔得凄惨,赶紧蹲下帮忙把东西一样一样捡回纸袋。齐习则面无表情站在一边,不经意发现有件香奈儿的套裙被他踩在了脚底下,鞋印又大又清楚,赶紧趁周围没人注意,悄悄用鞋尖挑起来,往乐维的方向踢了踢。下半身偷着在做坏事,上半身却依旧悠闲立在那,矜持又得体。
电梯口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也有《风尚》的人偶尔路过,迎面见到齐习,他们大多会点头微笑或是礼貌问好,可对于坐在地上捡东西的女孩和乐维,则是冷漠扫过一眼就匆匆离开了。
女孩坐在地上揉着膝盖,老半天才想起跟齐习的招呼还没打完,她仰头憨憨笑道:“齐老师,让你看笑话啦。”
因为和庄森常来常往,《风尚》里大大小小的编辑、助理齐习基本都认识,也曾一起吃过几次饭。他居高临下对坐在地上的女孩笑笑:“米米你好,没摔伤吧?”
话是关切的话,语气是平常的语气,眼看人家坐在地上,却根本没有要去扶的意思。
女孩也不在乎这些,拍拍屁股自己爬了起来:“没事没事,不算事儿,就是有点儿毁形象,哈哈哈……”她倒看得开。
这时乐维也已经把大部分衣服配饰收回袋子里了,他把袋子拎起来递向女孩,女孩接的时候忽然顿住了,盯着他脸看了两秒,惊讶地大叫道:“诶,你不是那个……那个谁嘛!”
乐维返回头也盯着女孩看了两秒,一拍脑门:“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丢钱包的棒棒糖!”
女孩把沾满灰的手在裙子上蹭了两下,见差不多干净了,这才主动伸向乐维:“你好,我叫米米,那天真谢谢你帮我追回钱包,钱包里可装着我全部家当呢,要是丢了,我非得去跳河不可。那天你跑太快,都没来得及谢谢你!”
乐维也伸手跟她握了一下:“你好,我叫乐维,是齐老师的助理。”
“太巧了太巧了!要不这样吧,你留个电话给我,得空儿我请你吃饭,权当报恩了。”米米浑身上下摸了半天,也没翻出手机来。
乐维眼尖:“脚旁边的是不是?”见米米茫然地转着圈,他又补充道,“左脚,左脚后边!”米米愣了一下,转头向右边望去。原来这姑娘左右不分。
好不容易找到手机,米米赶紧捡起来,拿在手里晃了晃,不觉五官一皱:“糟,不亮了,看来是摔坏了。”
乐维刚想安慰两句,米米又把手机大喇喇往背包里一丢:“没事没事,不算个事儿。乐维,那你们先忙,赶明个我再跟齐老师要你电话。回见。齐老师也回见!”
说完话,她民工似地两腿一撑,手上较劲:“吼!”就把最大的一个袋子扛上了肩,然后双手各拎了两三只大号纸袋,牛一样呼哧呼哧奔出了大堂。乐维在背后看得一愣一愣,生怕她走几步又会翻倒,所以一直不放心地看着,直到对方消失在大门口才收回目光。
“大维,再看眼珠都瞪出去了。要是不放心,你就把人送上车再回来吧。”齐老师语气和缓,笑容却有点凉飕飕的。
乐维隐约察觉到一丝别样的情绪,却没能品出情绪里的酸味儿。他愤愤不平道:“我算看明白了,你们这个圈子,就是把男人搞得像女人,女人呢,就当成男人来使唤。”
齐习眼梢淡淡一挑:“我们这个圈子?”
乐维嬉皮笑脸地赶紧拍自己嘴巴:“不是不是,是咱们这个圈子……也不是,是我们这个圈子,不包括齐老师你!”
齐习似笑非笑地转身进了电梯,不理他。
乐维迈步跟着,惊觉鞋底儿被什么东西硌到了,一低头,是条手链。八成也是米米掉的。乐维趁齐习不注意,赶紧弯腰捡了起来,随手揣进裤兜,打算找机会还给米米。
至于捡手链为什么要趁齐老师不注意?他完全没想那么多,纯粹是潜意识驱使。
杂志社的秀规模不大,却很复杂。他们想把十年来所有的经典造型和流行款式串联起来,用一种充满戏剧性又百搭的形式来进行表现。这其中会涉及到很多风格截然不同的设计师和作品,如何将这些东西和谐地混在一起,是个不小的难题。
在此之前,庄森和齐习也有了一些想法,但都不是十分满意。本来他们还想再花时间推敲推敲,无奈集团的大老板临时决定从纽约总部飞来公干,隔天就到,对方想顺便听听关于秀的准备情况,这就只好从差强人意的方案里硬着头皮选出一个了。
齐习和庄森坐在办公室里边思考边讨论着,不时有杂志社的工作人员进来递送文件或是请示工作。看着庄森几方兼顾忙到焦头烂额的样子,乐维不禁生出了大大的快感。
敲门声再次响起,一个二十几岁的漂亮女孩走了进来:“jon,刚才你不是说那个海滨的专题想交给米米去跟嘛,说是想给她个机会锻炼锻炼。所以我打她手机确认了一下,嗯……她的意思是不太想去,怕自己不行。”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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