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载川抽了张干纸巾递过去,轻声问他:“怎么了?匪石跟你说什么了吗?看你好像不太高兴。”
信宿抿了下唇,沉默了几秒钟,轻声道:“没什么。”
他郁郁寡欢,不是因为林匪石对他说了什么。
是他意识到他现在还无法与自己早就做出的某个决定和解。
从跟林载川在一起后,信宿就很逃避这件事,有意的、无意的。
可这一天还是有如被命运裹挟的滚滚洪流,无可避免地到来了,铺天盖地而下,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但到别人家里做客也没有冷脸的道理,信宿笑了一下,弹了弹手上的水珠,又重新摆出了女团级别的表情管理,“吃饭啦!”
客厅里很热闹,基本上是林匪石在说、其他三个人在听——此人滔滔不绝地从这顿聚餐开始,到江裴遗把盘子都收拾进厨房,叭叭的一分钟都没停下。
旁边还有一只小香猪在跟着哼哼唧唧的附和。
直到林载川信宿二人起身准备告辞,林匪石才恋恋不舍跟他们挥手,“有时间下次再来玩!”
林载川微微颔首:“会的。”
离开江裴遗的家,林载川跟信宿直接去了市局,结果他们前脚刚踏进门,魏局后脚就火急火燎找人把林载川叫走了。
信宿在办公室里呆了一会儿,然后拿着车钥匙一个人离开了公安局,不告而别。
今天的天气很热,信宿出来的时候把外套脱了,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袖衬衫,版型有些宽松,露出半片苍白凹陷的锁骨,头发被一根皮筋低低扎在一起,有几缕发丝凌乱散落下来——脱离了“警察”这个角色,他看起来甚至是有些出离邪性的。
信宿打着方向盘单手倒车,把车子停在酒吧门口的车库里,脚下刹车一踩到底。
工作日的下午酒吧里几乎没有什么人来往,秦齐在吧台里面无聊地晃着一杯橙汁,单手戳着下巴。
房门被推开,一人逆光走了进来,秦齐下意识道:“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那人没说话,只是一步一步走近了。
“我妈耶!?”看清来人的脸,秦齐吓得连家乡话都喷出来了,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绕出了吧台,“信宿!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有提前告诉我?”
信宿神情懒倦道:“昨天晚上刚回——给我拿瓶红酒。”
“你这还喝什么酒!”秦齐盯着他的脸,“这么长一道口子!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万一你在那地方不幸挂了,剩下这一地烂摊子我可给你收拾不了!”
信宿“啧”了一声,单手捂了下耳朵,“不要大惊小怪,我的耳朵刚能听到声音,受不了你这个分贝。”
他又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手脚齐全地回来了。”
信宿没跟他说周风物的事,那会儿秦齐还没到霜降里卧底,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关于那次行动,秦齐也只是知道一点点,还是软磨硬泡从上级那边打听到的,两个人都受了不轻的伤,但好在没有危及性命。
信宿这个时候到他这里来,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叙旧……
秦齐低声道:“前段时间你让我传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现在整个市局的人都知道,在市局内部有我们霜降的卧底,代号惊蛰。”
信宿把吧台上的新鲜橙汁拿了过来:“嗯,听说了。”
跟信宿的漫不经心比起来,秦齐的脸色简直是忧心忡忡,似乎最后还想再劝他一把,“信宿,你真的想好了吗?现在还有机会把这件事圆起来,一旦你的身份暴露,就再也没有办法收手了。”
“我也没有打算收手。”信宿的声音低而坚决,没有丝毫动容,坚冰似的冷漠,一双瞳孔无机质的深黑。
秦齐:“但是你明明可以……”
明明可以寻求市局警方的帮助,跟那个人一起并肩作战。
信宿看了他一眼:“你应该知道,从计划这件事开始,我就没有打算把市局的人牵扯进来。”
秦齐一阵沉默。
他当然知道。
霜降,沙蝎,这两个在浮岫市深埋几十年、根深蒂固的两个组织,规模庞大到难以想象,是几乎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来抗衡的,就算有警方的帮助,也一定会造成无法估量的牺牲。
可信宿竟然妄想着只付出他一个人的代价。
……在设计这盘局的时候,信宿甚至就没有打算从这个深不可测的漩涡里活着抽身出来。
秦齐的眼眶有些发热,他咬了咬牙,还是不死心,“万一……万一林队想要跟你一起走,你们两个人……”
两个人一起面对,总好过单刀赴会。
信宿淡淡道:“我不愿意他跟我一路。载川应该在阳光照耀的地方,而不是阴暗肮脏的淤泥里。”
一直以来信宿面对的,是市局十年都没有能够拔除的顽固势力,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极端犯罪分子,无论沙蝎还是霜降,能够在这两方势力的注视下走到这一步,信宿不知道多少跟死亡擦肩而过多少次。
信宿非常明白,那是在深渊里屠龙——即便是有市局的帮助,都无比危险。
信宿很早就做好了打算,他将是这盘棋局的最后一枚棋子。
假如他一去不回,林载川没有必要因为他牵扯其中。
从布下这盘棋局的开始,他就没有打算把任何人牵扯进来。
在林载川身边的这段时间,已经是命运对他鲜有的馈赠。
信宿当然是贪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