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个节骨眼上,某天老宋跑上来跟钓鱼回来的谢源道:二太太被熊拍了一巴掌!
谢源甫一听说这事儿,挺不厚道地笑了场,在马上足足笑了一刻钟,因为腿软而下不来马,可见其笑点十分奇怪。好不容易停了之后,跟在老宋身后进门还时不时“扑哧”、“扑哧”。
但是等他一进门就笑不出来了——主屋里头搞得跟二太太要临盆似的,一盆盆的热水送进去,红的出来,吓死个人。
这下神智总算清了:“怎么回事!”
二太太听到老爷的声音,甚是勇毅地坚持从床上撑起身,老爷赶忙控制了对血腥味的恐惧,迎上去捧了他的手。
二太太整张脸都白了,憔悴许多,就一双大眼睛明润欲流,看上去直接从小鹿跳到了浣熊:“我如果死了……要埋在你家祖坟……”说完眼一翻白晕了过去。谢源骂将说什么不吉利的,他还摸不到他家祖坟在哪儿了,赶紧让熊孩子躺下躺下,看看他的胸口,居然穿着锁子甲,锁子甲中间破了个大洞,里头是……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啊?!”谢源要跟那倒霉大夫拼命了,“怎么熊掌还戳着呢!”
嘤嘤抱着疾风很是痛心疾首地站在她那倒霉兄弟身边:“我告诉他不要去那里他偏去!我告诉他不要惹熊他偏惹!他还说杀熊就要第一时间冲上去撞到熊的怀里,把他弄傻,然后捅他一刀。结果被拍傻了,就只能砍了熊掌逃回来找我!”
老宋捧着心,八字胡一翘一翘的:“哎呦,被那马驮回来的时候吓死我了哟……”
谢源哪有空听他们叽歪,只扯了那大夫。青莲坛半年不出事把老人家养得白白胖胖的,看上去像个红苹果:“这个嘛……小公子他今日穿了锁子甲,熊掌一拍,把锁环拍到裂开的伤口里了……”
谢源说那也得取啊,难道就让他这么戳着啊,然后脑子里一闪光:怎么会有伤?不是熊拍出来的么?眼看那大夫要动手术,赶紧把人都叫了出来候在前堂。期间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只跟手术室外候着的人一般听天由命。那老大夫忙到午夜才终于走出来,谢源进去一瞧,伤口已经被缠好了,熊孩子脸皱成一团,没有醒,头发根子上全是汗。
谢源转身问大夫挺不挺得过来。大夫说幸好是冬天,否则这么深的伤口,可要感染。不过最好也不要给他整得太暖,委婉地提出让两人分房。谢源想想有道理,只嘱咐用最好的药,又怕陆铭醒过来要吃要喝,一晚上都靠在床边不敢睡。到第二天天亮,顶不住了,才被阿昭嘤嘤几个人轮流换下。不过即使得空小憩,谢源也睡不太着,把那大夫叫来:“你看他的伤口是熊爪抓出来的么?”
小老头装神弄鬼了半晌,说,大概不是吧……
谢源就怕这个:“你觉得像什么?利器?还是什么?”
小老头犹豫了会儿,凑在他耳边道,是箭伤。
看谢源大惊失色的模样,小老头叹了口气摇摇头,运气再差一点儿,就伤到心了。
谢源想到那个时候嘤嘤跟他不在一起,就有点后怕,人为,这就是被盯上了。再一想,大冬天的,有熊活动还被小鹿遇上,这分明是算计好了的嘛。
他想来想去,不知除了姬叔夜还有何人。
九十、不要提分手这样犀利的事
小鹿这种人,人畜无害的,也不会有什么宿敌,唯一的宿敌把他当隔壁人家的小孩,谁会害他?这样看来就一个姬叔夜,因为自己的缘故。
谢源不禁很是懊恼,谢左使留下的好大一笔桃花债啊,害得他都不能惹桃花。不过吃一堑长一智,如果陆铭在自己身边应该就没什么问题。日后一旦出了千绝宫的地盘,天高皇帝远谁阻得了他们。
谢源把嘤嘤阿昭叫来,询问了当天的事,没有什么可疑的,又委托他们去查一查线索,自己则去照顾陆铭。干坐着着急最是磨人,谢源倚在床边,干不了任何事,只呆呆看着少年的侧脸发呆。
他突然想到如果陆铭没了怎么办。
那个成日为他做着开门七件事、听话又别扭的少年,全心全意的信赖。
谢源心里有淡淡的失落。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他的确是选择了陆铭去走余下的光阴。
但是很奇怪的,那触动一瞬便消弭了。
他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件事本身很荒唐,仅仅是因为陆铭喜欢自己,自己就像献祭一样供奉给了他。
怎么会有这种事?这对么?
谢源站起来,在原地走了几步,心跳骤然加快。
陆铭很好,但是陆铭适合么?
他不适合,自己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么?
带棍的,年纪小,兴头冲冲,千方百计要挤进他的生活,可是跟他却没有一处契合。
凑合。
凑合一辈子。没有家小,只有那虚无又狂热的所谓迷恋。
他明明,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不是么……
这公平么……
“你在干嘛!”嘤嘤进门就看到谢源伏在陆铭的身上,原本以为碰到他在偷亲,很想过去吓他一跳,结果却发现他握着一把匕首!
谢源显是被她吓了一大跳,手一松,匕首咣当落在脚边。
嘤嘤捧着水盆又是惊叫:“你要干嘛呀!”
谢源惶恐地推开她,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嘤嘤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寒鸿的刀刃。匕首在木质的踏脚上磕出一个印渍。
阿源要杀小鹿?!
可是……为什么?
后来的几天,谢源都没有来看过陆铭,他住在阿昭的房里,越发懒得出门,像是畏光的老鼠。当嘤嘤神色复杂而阿昭高兴地告诉他,陆铭醒了的时候,他甚至还很迷惘。
陆铭自然是醒了就要谢源,嘤嘤谑他跟没吃饱奶一样。但是他却总也等不到。
“他怎么了?”陆铭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埋在被子里,鼻音重重的,沙哑得像是从黄金城里刚爬出来。
嘤嘤白了他一眼:“他哪里会伺候人呀,做什么白日梦。”
“他是回千绝宫去了么?”陆铭要动,嘤嘤忙按住他,“没有!你想什么呢!他忙完了就会来看你了!”
陆铭委屈,他都这样了,谢源居然都不回来,他真是……所托非人。
嘤嘤看他一脸恨嫁的模样,道了句“行了行了”,跑去阿昭房里磨了谢源半晌,保证自己会在,谢源才肯出房。
结果一进门,谢源还没好好看他呢,便背过身去:“养好伤,就回青暮山去吧。”
陆铭恍惚间还是刚来那会儿,他被谢源救了,成日诚惶诚恐地怕这个死断袖对自己做什么。那个时候他说的也是这句话。
但是没这么冷漠。
一点温度都没有的,好像他是什么没用的的垃圾一样。
陆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不明白世上为什么有这种人,你把真心捧给他,他却连看一眼都嫌多余……
少年心伤了,开始绝食,断药,躺床上看天花板,谁说都不理。看到谢源,两行清泪就煽情地顺着眼角缓缓淌下,闭上眼,任人宰割。时间一长,深深的眼睛开始发炎,火辣辣的,看上去像涂了胭脂。
谢源烦得一塌糊涂。
他本来怎么可能把陆铭赶回去?陆铭可是他认定的那口子,虽然二了一点,那也是内人,拙荆,要扯到棺椁里去的,认定了的。
他才不怕陆铭放手,若是陆铭放手,自己一定比他更潇洒;
他也不怕有人阻拦,他很清楚陆铭和那些人哪个更重要,也会竭尽所能保护他。
但是现在他不得不跟他分开。
因为他的对手,是自己。
谢左使在控制他,这种控制越来越明显,就像有一个恶魔随时在他耳边唱着塞壬的歌。比如对姬叔夜越来越深的思恋。比如对陆铭一刹那的杀意。谢左使显是爱惨了姬叔夜,恨极了陆铭。
在他找到办法完全控制自己之前,分开是最好的办法,他不能接受哪天一个走神,就把陆铭捅成个煤球。这可不是情何以堪可以说得出口的事情了,如果要说,也只能是神展开。
但是现在陆铭这个样子……
“出去。”他对阿昭说。
阿昭打了个哈欠,从踏脚上站起来,睁一只眼看看他有没有暴走和杀人的倾向,见他眼神正直,伸了个懒腰走了。
谢源推推陆铭:“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不是谢源。”
他顿了顿,“谢左使从悬崖上摔下来,我一觉醒觉就变成了他。”
陆铭眼角湿润,淌下一行清泪,依旧很有意境。
“他现在好像醒了,在影响我。他喜欢姬叔夜不喜欢你,所以想把你给杀了——当然我是喜欢你的。”
陆铭问:“那天是你么?”
谢源比较惊讶他那么快就说通了,一点头,然后心猛地一跳,说这下可坏事!果真,陆铭闭上眼睛,一脸万念俱灰地默默淌泪。谢源给他倒了杯水,想把人扶起来,一点不配合还重得要命:“诶,一天到晚哭,还淌鼻涕,不喝点水怎么行?”说着,拿了帕子给他擦擦人中,再不擦要流到嘴里去了。
陆铭哽咽:“你不喜欢我,也不要这种没人会信的理由哄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说着,就着他的手重重擤鼻涕。
谢源叹气,他就知道没人会信。
说给他他也不信。
“喝点水。”
陆铭摇头,“你让我死吧。”
躺床上继续肝肠寸断,“我不葬你家祖坟了。”
谢源拉了凳子坐旁边。
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喂。
说实话他从前没有这种经历。谁都知道,谢家的公子面善心冷,大家好聚好散,不想散的,也不敢在他面前闹腾,江湖传言挨枪子有没有。
其实谢源也并非心冷,只是年轻时候,总是不愿意停歇。
他曾经想停歇的时候,被人碾得重重摔过一次。那是他的初恋。曾经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幸福。
谢源这种人,似乎生来就是为了庙堂。帝都自有了女婿政治一词,谢源便知道他肯定要去尚哪家的千金。倒不是没有爱情,谢源和她是青梅竹马,喜欢她,很喜欢,因为知道那是媳妇,要过一辈子的,从黑发到白头。
你通达还是末由,那个人都会站在家门口等着;
你为人父,她是孩子他妈;
你死,还是她锤着棺材哭天抢地。
谢源纵使看上去再淡,心底里亲近的还是那个人。
只是这世上有些事情你不说,那个人永远不会知道。
谢源现在已经记不得那个姑娘的脸。太久了。他们分手的时候谢源还刚刚服兵役,当然,他服兵役也是去搞宣传。十八岁,最好的年纪,一双冷清的眼看惯世事,浮着一层温暖的希冀,跟陆铭一样,意气奋发。然后突然之间什么都没有了,从此也不再想着从政。那之后谢源玩得很疯。再后来,玩够了,玩腻了,上了大学,像任何一个年轻人一样终日切着dota。别人是没妹子切dota,他是伤过一次妹子把遍把腻了,切dota。
现在dota也没了,眼前只有一个撒娇撒泼的小少年,说着你不要我我就去死,死给你看!
谢源只觉得真神奇,他上辈子简直像是白活了。大家都是聪明人,都明白这世上值钱的东西太多,爱情不是过肩时淡淡的一缕相惜,没那么值钱。而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突然有人这样死心塌地地毫不顾忌地追逐着,脸皮也不要了,生死也不顾了,也不怕他身上的刺太多。他突然觉得陆铭就像那个从来没有被选择过的自己,有不留余地的勇气,有破釜成舟的果决,而不是在原地看着她们越走越远。
他笑了笑,第一次觉得这种愚执似乎也不是那样不堪。
谢源伸手拨了拨他的额发:“我说的是实话呀。你不信,那也罢,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咱们不回去了呗。”
陆铭立马翻了个身,屁股对他:“什么叫没说过?”
谢源隔着被子拍了拍人:“我错了,我不能这样。我担心你,却没有考虑你会不会因此伤心,我们应该一起商量个折中的办法。”
陆铭哼唧哼唧不知道在说什么,谢源按着他的肩膀小心把他翻过来,熊孩子红着眼睛,挥着手臂,不要他碰。
谢源真是要急死了:“神仙诶,你到底还要怎样?别哭了,吃东西吧,再这样我真想把你送到天上去呀。”
陆铭红着眼眶揉了揉眼睛:“谁有哭!谁有哭!我告诉你我是土地公公!”
谢源被他的神吐槽搞得哭笑不得,当晚也不听老大夫的话,钻进了陆铭的被窝里。熊孩子很有领地意识:“你干嘛?你干嘛?你睡这干嘛?出去!”别扭了半晌还是伸手勾住了谢源的小指头。他现在可是重伤在身,很虚弱的,抱不动了。
“你看清是谁射了你么?”谢源问。
“嗯?”
谢源跟他说,大夫从他身上看到箭伤。
陆铭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忘了。”
九十一、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谢源奇了怪了:“被熊拍一巴掌记得,之前有没有被人射过就不记得了?”被子一掀让他好好想。陆铭现在恃宠而骄,脾气渐长,把被子清零哐啷一拆,不耐烦道有什么好讲的呀,不要讲这个了。
谢源多少灵光:“莫不是你们青暮山的人?你包庇他们?”
陆铭“哼”一声:“不要乱猜。”
他越是这样谢源越发咬定是他娘家人干的了,陆铭被磨得没法儿,才抖出来他确实不大记得当时的事情:“太快了,一眨眼的工夫,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中箭,就被熊拍了。就真是中箭,那人也是不小心,估计是想射那熊。”
谢源气死了,“什么人看清没有啊?”
陆铭恼怒地扭头。谢源终于明白过来他这是伤自尊了。堂堂一个少侠,被暗箭所伤毫无还手之力,看不清人就算,还不知道自己中箭,奇耻大辱啊。但是略一思忖又不对:“好像你没插着箭回来啊,箭杆哪儿去了?就算箭杆被熊拍飞了,扎里头一划拉怎么可能不知道,要不,箭簇怎么都该留伤口里了吧?你别是失神被人带走还不知道哦!”陆铭一把攥下他戳着额头的手指,气鼓鼓的。谢源无法,起身灭灯。
陆铭睡了一会儿突然开窍了:“剑气可以伤人于无形。你确定没有刃铁留在伤口里面么?”
谢源嗯了一声,催他赶紧说。陆铭被他急促的呼吸搞得很火大,“我舞剑的时候有剑风你晓得吧?有些人专门练那个气,拿不拿剑都无所谓了。比如说若耶小姑有火箜篌,一拨琴弦倒一片啊——虽然我一直觉得他们可能是为了好看。”
谢源则心说伤咱家的原是六脉神剑啊,问他有没有跟这种高手结过仇。陆铭嗯哼一声,还是想不起来。谢源只好继续把屎盆子扣大太太头上。
第二天起来,熊孩子还完好无损地躺在身边,呼吸绵长平稳,不禁很是庆幸,出门寻嘤嘤去。
“……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有一次掉下悬崖,严重失忆,遇到你们正是什么都记不起来的那段日子。可是现在,记忆开始隐现,若有若无的,从前的我,性格跟现在也有大不同,以至于根本不像同一个人。”谢源对上嘤嘤试探的眼神,咽了口口水,“显然他不太喜欢陆铭。”
“不是不太喜欢,是讨厌到要他死啊。”嘤嘤眼珠子一转,摆出专家的样子,“这种情况到没有听说过。人会忘记过去的事情,如果是外伤的话,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想起来就是想起来,怎么会若有若无?奇怪……是不是你以前过得太凄惨不愿意想起来啊?不过,性格大别是怎么回事?不合常理啊,听起来简直像是借尸还魂……”
谢源还是有点良心的,被一语道破天机,实诚道:“我比较像那个魂,谢左使倒像那个尸。但是他现在醒过来了……”
嘤嘤歪着脖子看他,“你想怎样?”
谢源头疼地仰倒在靠垫上。嘤嘤的房间里到处都是靠垫,桌子凳子全搬了出去,方便她在地上画各种诡异的东西。
“我要是知道该怎样,就不会来找你了……”
“办法是有的,就是问你想怎样。”嘤嘤闲适地往床边一靠,“你找我,总不至于是为了退位让贤,把谢左使请进来吧。”
谢源忙伸出根手指摇了摇:“不可说不可说……”
嘤嘤做出受不了的表情:“你这种人,哼,想一套做一套!他若是醒全了,你可就死了呐!我才不信你为他好的呢!”
“我是想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嘤嘤嚎叫了一声:“你白天出来,他晚上出来;你在白天休息两个时辰,他在晚上休息两个时辰;早上你跟陆铭好,晚上他跟姬叔夜好;为了保全你们共同的身体,还不能喝太多酒,吃油腻的东西,以至于磨蹭了他清醒的时间和寿命……烦不烦啊!你别是想这么过日子吧!”
谢源被少女丰富的想象力折磨得一哆嗦,赶紧摇头,嘤嘤潇洒地打了个榧子让他躺床上
无心插柳作者:公叔度第2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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