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这么一问,吴惘定了定,疑惑地回头看了清凝一眼:“我怎么待你?”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清凝!”吴惘急忙跑到他的床边,用一只手放在清凝的额上,“你没发烧吧?怎么说起话来语无伦次的!”
“我看起来就这么弱不禁风?”清凝突然感觉泄气。这人是故意还是无心?
“岂止弱不禁风!简直就跟只剩一丝游魂差不多了!刚才那话可是吓到我了,怎么听起来跟遗言似的?”
清凝闻言,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我……如果可以的话,很想回家去。”过了一会儿,话语轻轻地响起。
“但,恐怕是奢望吧。”语气中充满了忧郁与无奈,“我干脆就在这地府老老实实待上一段时间……”
吴惘陷入了沉思,清凝支起上半身,倚在床栏上,垂着一双星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一枝梅花递到清凝面前。
“……这个?”
“地府能有梅花很奇怪吧?但是它确实活下来了。而且活的很顽强,很高傲。”
清凝玩弄着手中的梅枝,缓缓地说:“是吗……但是它终是被人折了枝,不再是以前的模样。”
“唉!”吴惘仰天长叹,“再怎么说你也是我救回来的,但是你太不合作了……让我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何苦,没人逼着你来救。”
“……我以为你可以成为我说服自己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请不要擅自把我加进你自己的决定里。”
“其实我们蛮像的……都是独自一人……”
吴惘起身,向门口走去。将踏出门槛的那一瞬,他突然说:“不同的是,你的心已经死了,肉身却活着;我失了躯体,心却不曾失落。”
清凝低头看着手中的梅枝。
一片花瓣落下,正落在他的手心……
不知什么原因,清凝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每况愈下。
吴惘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但是他不肯说,自己更无从问起,也就由着他。
就这样,半个月过去了。
眼看着三天后,就是满月,阎王最近催得紧,吴惘陷入沉思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长。
“惘?惘!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嗯?”
吴惘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才发现幽暝写满担忧的脸近在咫尺。
“什么……哦,刚才说什么都无所谓啦,你认为好就成。”
“你……你最近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幽暝皱了皱眉头,“你别是模样没变,心里却越过越倒退了吧!”
“得了,你才是呢!倒是长大了,做事却仍旧毛毛草草!”
说着,帮他涂药的手劲重了些,马上看到对方龇牙咧嘴的丑样。
“轻点轻点!我跟着黑白无常也不容易啊!哎呦!”
“跟了这么长时间都没长记性!平日里都是怎么训你的?以前还可以说你小,爱胡闹。现在呢?个头都比我高了,更加胡闹!”
“我哪有胡闹?只是看不过那妖的所作所为……”
“哼,看不过你就打得过?要不是鬼魑赶过去,你还不早就魂飞魄散了!”
“鬼魑、鬼魑……你怎么每次都拿他来压我!”
吴惘一挑眉毛:“怎么,不服气?”
“呃……不敢……”看见吴惘瞪他,幽暝立刻将眼神转移到其他地方。
“惘……”
“什么事?”
“你那小屋怎么了,最近都不让我去。”
感觉吴惘手上的动作有一刻的停顿,接着听见他说:“最近那里堆满了要整理的东西,已经无处落脚,我都不去,你去做什么。”
“哦……”
尽管有疑惑,那人说不去,也就不去了罢,因此乖乖不语。但是心中仍是觉得少了两人独处的空间,有些不是滋味。
“好了,你以后少去惹事,回头又跑到我这里来哭天喊地。上次还被白无常取笑,说我就是你的保姆……你听见没有?!”
“听着呐!”
幽暝摆摆手,心中却想,若是没有受伤,我便无法享受你的温柔,也没有什么理由赖在你这里不走。所以这伤,我非有不可。
“你根本就没听进去吧?我就知道,跟你说也是浪费口舌。”
吴惘把伤口包扎好,将药收回药箱中,说:“没事了,歇着去吧。”
“你赶我走啊?”
“想留下?也行。”吴惘斜着眼睛看了看幽暝,坏笑起来,“叫一声爹,就可以留下来。”
“……你忒狠了……”
“叫不叫?”
深吸一口气,幽暝痛下决心似的说:“……我去练功。”
“孺子可教也。”
目送幽暝气鼓鼓地冲出去,吴惘稍稍开心了一下。小鬼终究还是小鬼,逗起来还如以前一样有趣。
正在回味以前的种种,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原来竟是清凝站在那里。
“清凝?你可以下床走动吗?”
急忙过去扶住他,却被轻轻推开了。
“不碍事……刚才那位是?”清凝问。
“幽暝啊,我跟你提过的。”
“是他?”清凝似乎有些吃惊,“我见过他,但是我记得他是阎王最得力的手下‘追魄’啊。”
“追魄?”吴惘用手指抵在额头上,努力地回想,“经你这么一说,他好像是有个新绰号……叫什么三鬼众之一……”
“而你经常跟我提起的小孩子脾气的鬼差就是他?”
“他确实很爱撒娇啊!”
“……”看刚才的情形,只有对你才这样吧?上次见他对任何人都一付不远不近的态度。
“你想留在地府吗?”突然毫无预警地提问。
空气就像凝结了一样,停滞在两人中间。
“……你什么意思。”吴惘沉着声音问。
“他——追魄——是不是有可能成为你留在地府的理由?”
“除了我心头的那个理由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理由能够留住我。”
“你曾经提过,你想回去,回家去。我,没记错吧?”
“……不错,我待在这里也只是等待一个机会而已。”
“现在有一个机会。”清凝深深地盯着吴惘的双眼,表情异常的认真,让人感到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你想不想要一个身体?”
吴惘觉得脑子有几秒钟的停顿,清凝所表述的信息过了一段时间才被他的大脑所接收。
“你、你说什么?身体?活的?”
“不错。”
“哪、哪里?”吴惘的身体轻微地颤抖着,“你骗我……我不能相信……”
“你想不想要?”
“……不可能……”
“我只要你一句话:要?还是不要!”
“要!当然要!!”他大叫起来,“这十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
“终于说出来了……”清凝笑了,那笑是那么亮丽,带着一点妩媚,却又不失为一个高傲圣洁的笑容!那一刻,吴惘只感到心跳漏了半拍。
“我就如了你的愿吧……”
他的手指轻轻落在吴惘的额头上,肌肤相接触的地方慢慢变热,仿佛有一股力量涌入体内,接着,记忆如潮水般涌向吴惘的脑海中!
这是……清凝的记忆?!
从他被偶然施以仙气,到辛苦修炼终于有了一千多年的修行并位列仙班,过往的点点滴滴走马观花地上演了一遍。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以前的清凝竟是孑然一身,清高孤傲的一位仙人。
吴惘越看越觉得不对,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只听见清凝缥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已经把我的记忆都传给你了,在我的魂魄离开我身体的那一刻,我会把你的魂魄带进我的身体。”
“等等!你……那你!!”
仿佛看见清凝开始微微变透明的身子,他的身影现在看起来竟然十分不真实。
他伸出手,露出笑容,轻柔地说:“我……希望……你能够代我活下去……”
不!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笑……看起来是多么无奈!
等到一切恢复原状,吴惘发现自己仍站在原地,而对面的清凝已经随着刚才耀眼的强光,化做一片星屑,消失殆尽。
“还敢教训别人……你这个自私的家伙……明明已经把我扯进你的决定里……”他抬起双手覆在脸上,“我竟然在你走的时候,才彻底了解你这个……仙人……”
晶莹的泪珠成串地从他的面颊两旁滑落……
出山
七八月份的天山总是艳阳高照,全然没了冬季的冰冷。山上也绿意葱葱,山间的流水缓慢而下,滋养着山下的土地。
这水据说是自天山玄池流淌出来的。玄池位在冰雪终年不化的山顶,原本是一座冰封的湖,传言有一位神仙降临,定居在山上。因山顶景致太过凄凉,竟改变玄池周围的气候,使那里四季如春,而湖水也得以解冻,慢慢形成流向山下的溪流。
几百年过去了,仙人已经被人遗忘,玄池也渐渐变成传说。毕竟从未有人寻到过这座湖,更不要说什么仙人了……
“道由白云尽,青与青溪长。
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
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
悦耳的声音缥缈似的回荡在湖边的竹林里,林中的石桌上摆放着紫砂茶具,一抹白色的身影负手立在竹旁,即使从背影也能够感受到他所散发的一股清雅气质。
“清凝,你又在念诗啦?”
随着一团白雾,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貂儿?”
他回过身来,小小的人儿立刻扑到他怀里,拼命嗅着他身上清香的气息。
“我回来了!你有没有想我啊?”
宠爱地任这个小鬼跟自己撒娇,他笑着说:“想,当然想。没了你这个小鬼我很寂寞啊,可怜我都没有一个能欺负的人。”
“你……”貂儿身体一僵,警惕地退了两步,“你这回又想做什么……”
“看来你并不是很想我啊,竟然一回来就离我远远的……哎,我怎么养了这么一个不孝的孩子呢……”
“……我不是你孩子。”
“妹妹?”
“……更不是……”
“哦,原来你是想拜我为师啊,早说嘛,徒儿?”
“清凝!!”
看着充满戒备,浑身炸毛的貂儿,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的好貂儿,怎么还是这么容易着急啊。”他说着伸出手,“你回来的正好,随我来,我在玄池那边发现有趣的东西哦。”
他看着紫貂在湖边的草地上玩得不亦乐乎,突然涌起一股沧桑感。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在这里待了七百多年的时间。
吴惘站在湖面上,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银发。现在这个身体是清凝留给他的,他忠实地遵守着与他的约定,顶着清凝的名字,代他修行,用他的眼睛注视着这个世界。
“……昔人已去,唯独我留在世间……清凝啊,清凝,即使如此,我仍要感谢你……”
感谢你给我重生的机会,让我有可能去实现自己的愿望……
紫貂停下手中的动作,默默地看着远处清凝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的时候清凝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孤寂,带着浓重的忧伤。
早在当初清凝救下她的时候,她就暗自决定,今生只跟着他一个人!经常痛恨自己为什么比他的修行晚了千年,经历了六百多年的苦心修炼,却终是明白不可能站在他身旁的位置。所以心甘情愿走在他身后,能带给他快乐也好……
紫貂猛地拍拍自己的双颊,自言自语道:“你都在想些什么呀!一定要振作起来!”
她一挥脑海中的阴霾,站起身来,满意地看着手中的成果——一个花冠——然后转身向清凝走去——
突然一阵狂风席卷湖边的草地,卷着花瓣漫天飞舞。
“出什么事了……”
紫貂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等风停下来,她放下胳膊,赫然发现身前不远处,多出一个人影!
“什么人?!竟敢擅闯天山!”
紫貂立刻换上一付如临大敌的模样,右手向虚空一指,空中立时出现一把透明的短剑。她手中持剑,剑尖遥指那人!
“不过是有百年修行的小貂,也敢以剑呵斥本仙?”
那人只是用眼神瞟了她一眼,她便感觉到沉重的压迫感!可恶……亏得自己刚才还觉得来人器宇轩昂,没想到是个器量狭小的神仙,现在竟然逼迫得自己只能以剑支地,模样狼狈不堪。
紫貂忽觉眼前一花,一个影子挡住了那人的视线,担忧的询问同时自上方落下:“貂儿?没事吗?”
“清凝……不要啦!他欺负人家!”
她赶忙藏到清凝怀里。从他臂膀里向外偷看的时候,发现那人身体似乎非常僵硬,他的脸色更是好不到哪里去。
她下意识地把手紧了紧,只听见清凝问道:“阁下擅闯本仙修行之地,又出言威吓本仙的小童,不知意欲为何?”
“……清凝,你……不记得我了吗?”仙人苦笑。
我本以为你能够忆起我,今日相见方知自己的想法错了……
吴惘皱了皱眉头。原来是清凝的旧识?
“阁下是……”
“我、我……我是鸿鹤啊!”
鸿鹤……鸿鹤!鸿鹤!!鸿鹤仙人!
吴惘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唯独回响着这个名字!
鸿鹤仙人!把清凝打成重伤,让他伤心欲绝,甚至轻生的仙人!!
“你来干什么!”吴惘强压住心中的怒气,沉声问道。
“清凝……”鸿鹤刚向前踏出一步,便发现清凝往后退了一步。
“我终于找到你了……”他怀着五味陈杂的表情凝视着清凝,“七百多年……自从那天你受伤逃走以后,我每天都在发了疯的找你!”
“找我?”清凝冷哼一声,厉声道,“你还嫌打得不够吗!”
“不!你误会了!我知道当初是我不对……”
“你、你现在知道你不对?!”
清凝情绪激动起来,向着鸿鹤吼道:“你当初联合了蛇妖,是想致我于死地吧!可惜没能如了你们的愿!”
“我没有想过你死!从来没有!”鸿鹤突然冲到清凝跟前,抓紧他的双肩,“那是蛇妖的诡计!我也受了重伤,修养了好几个月。等我打听到你受伤去了地府的时候,我就追过去了!谁知翻遍整个地府都不见你的踪影……你……我有多担心,多自责,你知道吗!”
“收起你假惺惺的关心!”清凝厌恶地拍掉他的手,“我不需要!”
“清凝……当初我不该硬是要跟你打赌比试法术,更不该轻信蛇妖的谗言……你失踪之后,我曾想过杀了他!但是他的法力高强,我花了五百年的时间潜心修炼,终于除去那罪孽深重的蛇妖!现在……现在,我希望你能听我解释,你愿意……原谅我吗?”
看着他痛苦地看向自己的双眼,吴惘心中波涛汹涌。
“……我不知道,我无法给你一个答案……”
他闭上双眼。他无法回答鸿鹤的问题,因为他终究不是清凝,在这件事情上,他不能代他做出决定。
“你果然不肯原谅我么……”
鸿鹤踉跄着退后了两步,脸色苍白地凝视清凝,颤声道:“清凝,我……”
“七百多年了……”清凝突然开口说,“你以为只有你才不好过吗?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怎么过来的?”
“清……”
“不用说了。”他抬手阻止了鸿鹤的话,“我不知道,不要再问我了……你走吧。”
鸿鹤遭受打击似的愣在原地,半晌,他才慢慢恢复常态,说:“……也许只是我一厢情愿……但,我不会放弃的……直到你原谅我为止。”
清凝闭口不说话。
“我还会再来。”
他深深地看着清凝。在看见清凝怀中的紫貂时,他撇开眼神。一阵风过后,他便消失了踪影。
“……清凝?”
抱紧自己的手臂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那力道,像是隐忍着很大的苦痛。紫貂轻声唤着清凝,试图缓解他紧张的神经。
“……他走了?”
“走了。”
“……哎……”
一声仰天长叹,清凝松开了手臂。
“貂儿,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你说。”
“我们……搬家吧。”
紫貂一愣,问:“因为刚才那人吗?”
清凝苦涩地笑了笑,算是默认。
“你去哪里,我跟你去哪里。”
清凝摸着她的头,他看到小家伙眼中坚定的眼神。
“时间也差不多了,该是到尘世走动的时候了……”
他抬头看向天空,天依然是湛蓝如画。
在同一片天空下,不同的命运将开始交织……
缘
前两天刚下过雨,尽管现在天已经放晴,路上还是有些潮。
过往的行人神色匆匆,刚过清明,人们纷纷在回家的途中。
只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看神情似乎正在欣赏沿途的风景,而并不着急赶路。
走在前面的是个书童装扮的人,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肤色是白里透着红,长得十分水灵,惹人喜爱。
他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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