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此,两人都不是善茬,对彼此的深浅也摸了个大概。
范汝慎目光一垂,复又抬起,道:“是了,娘娘可曾听说,最近,甘州卫威远侯谢铁翎,并南直隶平宁王柴家,两家双双派人来朝?”
凤涅缓缓回身落座,闻言道:“这个,好似在懿太后寿宴之上,听陛下说起来……只是具体如何,尚不清楚。”
范汝慎道:“微臣听说,两家随行者,除了特使,还有威远侯之女,谢筝春,同柴家的郡主,柴仪曲。”
凤涅即刻想到,朱玄澹曾对朱镇基说过的一句话“你可曾记得柴仪曲”,便道:“他们两家派人上京,本是极平常不过的,为何却有贵女相随?”
范汝慎见她果真问到了点子上,便道:“娘娘问的极是,前阵子,有传言说谢铁翎拥兵自大……有人在内阁里参了一本,只是圣上并不以为意,此番谢家之人入京,是极值得玩味的。”
凤涅便笑道:“想必谢小姐同柴郡主,都是极为出色貌美的女子了?”
范汝慎也微微一笑,道:“听闻谢小姐文武双绝,而柴郡主才华出众,天下无双,自是难得的女子。”
凤涅道:“这样难得的女子,莫非更要天下最难得的人物来衬?”
天下最难得的人物,自是当今皇帝陛下。
丞相大人,这是在给她提醒呢。
范汝慎见她会意,微笑道:“听闻当初平宁王当初在京之时,柴郡主年小,惠太后甚是喜爱,留在宫内养了很长的一段时日……后来平宁王出京,才带去了。”
凤涅眯起眼睛道:“原来如此。”
范汝慎望着她波澜不轻之神情,道:“娘娘聪慧,心中有数,微臣便也放心了。”
凤涅道:“多谢父亲大人提点,本宫记下了,本宫人在后宫,消息难免闭塞,多亏了父亲大人。”
范汝慎便道:“娘娘饮水思源,一片赤子拳拳之心,微臣虽然力薄,却也会尽力照应,请娘娘放心。”
两人一番交谈,范汝慎告退。
凤涅见他出外,才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果然不愧是权臣,老谋深算,滴水不漏啊。”
康嬷嬷始终侍立左右,只听两人说些平常的话,也没觉得不妥,又哪里知道,两个人彼此之间已经探了对方路数,且“交”了心呢。
凤涅道:“对了,怎么不见子规?”
康嬷嬷道:“中午头回来后,便又出去了,娘娘唤他有事?不如让奴婢派人去找一找?”
凤涅有些不放心子规,便道:“去找找也是好的……”康嬷嬷正欲派人,却见外头有人进门,不是子规,更是何人?
康嬷嬷见了,便笑道:“子规你去了哪里?一声不吭地,倒叫娘娘好生担心。”
子规急忙行礼:“方才有些儿小事出去了,见娘娘睡着,不及禀报……还请娘娘恕罪。”
凤涅见他好端端地,也放了心,便随口问道:“有什么小事?”
子规闻言,略微沉默,却又道:“奴婢乃是去看他们准备的吃食如何……有一色米,不甚好,便让他们换了。”
凤涅也不以为然,便道:“你倒是细心,只是记得,若是出去的话,最好休要一个人独行,多带几个小太监,另外,出去做什么,事先跟嬷嬷说声,也叫本宫心里有数。”
子规知道她是一片关怀自己之意,便垂头道:“奴婢遵命。”低头之时,双眉却皱了起来。
当晚上,凤涅便早早安歇了,沐浴了一番拭干身子,两个宫女举了扇子,轻轻扇风。
这屋子之内,范家之人送了好些冰来,盛放在大大地瓷缸之类,搁得高高地,冷气蔓延,果然森凉。
康嬷嬷见凤涅睡着,便叫宫女停了扇风,蹑手蹑脚退了下去,她亲把床帐放下,自己睡在外间。
凤涅沉沉睡去,大概是因为知道身在宫外,某人不会前来马蚤扰,因此格外地安稳。
不料,大概是睡得太早之故,到了半夜,竟然醒来,只觉得舌头干僵,隐隐口渴,想要喝一口水。
凤涅正要叫人,忽然间,觉得身子有些异样。
腹里头,好似有那么一团儿温温地小火,缓缓涌起,烧得人有些难堪。
第四十五章
凤涅伸手摸摸小腹,心里有一点不安,急忙叫了人进来,倒了杯温水。
正端着细细地喝,外头有人脚步轻轻地进来,行礼道:“娘娘。”
凤涅抬眸一看,却是子规,便道:“何事?起来。”
子规起了身,望了她一眼,见她脸颊微红,目光如水,一怔之下道:“奴婢在外头听娘娘叫人,故而进来看看。”
凤涅将杯子递给宫女:“没事,……想必是夏日太热了,令人心里烦躁。”
子规踌躇道:“没大碍么?若是不妥,要请太医来看看才好。”
凤涅道:“当真无事,勿要担心了。”
子规道:“那……如果娘娘觉得热,让她们给娘娘打扇子吧。”
凤涅看看左右宫女,并不是要刻意体恤她们,而是本能地觉得留下不妥,便道:“不用。”
挥退了人,重新躺下,本以为会好些,谁知道过了会儿,身体之中好像有什么蠢蠢欲动,凤涅翻来覆去,几个来回,汗把衫子都湿了。
半明半暗地阴影里,听到自己低低地喘息声,越来越有些按捺不住,抬手在额头一搭,只觉得滚烫而湿润,凤涅喃喃道:“不行了……”
一骨碌爬起来,在床中央盘膝,正儿八经打起坐来。
将那“波若多罗密多心经”反反复复,从头念诵到尾,从尾又倒回头,背诵到第五遍上,身子里的火儿似乎消淡许多,困意也终于涌上来。
凤涅倒头睡下之时,模模糊糊想道:“还真的是……佛法无边啊。”
次日清晨起了,洗漱用了膳后,丞相府有人来接引凤驾,便往丞相府邸而行。
一路上,黄沙铺地,黄幔遮道,有些百姓子民,在路边上踮脚仰头地看,有人低低议论:“当真是圣宠无双……皇后娘娘省亲呢,这范家的势力可是了不得了,一手遮天也不为过……说起这位皇后……”不敢高声,只是暗暗里说。
凤涅人在銮轿之中,静静听着,耳尖地听到那个“一手遮天”四字,嘴角挑起一抹笑:没有谁能一手遮天,倘若有人如此或者以为自己如此,那么,距离死地就也不远了。
如果摊上一个昏庸无能的君王倒也罢了,但是那一位……
想到朱玄澹那双眼睛,莫名地浑身又有些发热,急忙将他从脑袋中驱除出去。
到了范家,阖府上下已经在外头恭迎,恭而敬之地将凤涅迎了进去,范汝慎亲自引路,不敢丝毫怠慢。
入了内堂,上下落座,闲话片刻,凤涅见外头人乌压压地,想必是范家的亲属之类又在恭候,便道:“大可不必如此劳师动众,本宫只是想看看自己昔日所住之处,大热地天,又何必劳动众人,还是各自去饮宴欢喜吧。”
范汝慎领命,凤涅又温和道:“父亲大人必然事务繁忙,就不必跟随了,让父亲劳碌,本宫也是于心不安。”
范汝慎深看她一眼,行礼暂退。
中午头上,用了膳,范家的饭食并不比宫内差一点儿,色香味俱全,令人赞赏。
午后稍事休息,起了晌,正好儿是个阴天,天气比昨日稍微地凉爽了些,凤涅道:“嬷嬷,陪本宫出去转转,回旧居看看。”
康嬷嬷迟疑道:“娘娘当真要去么?”
凤涅道:“怎么,不便么?”
康嬷嬷压低声音:“不瞒娘娘,昔日那住处,委实狭窄破败,若是再回去,怕是……委屈娘娘了。”
“住都住过了,怕什么,何况是看一眼而已。”凤涅一笑,范悯寄人篱下,又是“三等丫头”,住的地方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先前范夫人只说她此刻歇息的地方是旧居,不过是“锦上添花”遮掩的话罢了,但是这并非凤涅回来的本意,既然回来了,自是要亲自看一眼……范悯曾经歇身之处才是。
心中隐隐地有一种感觉,好似……会不虚此行。
康嬷嬷见她一心要去,便又唤了子规,身后几个宫女太监,再往后便是侍卫们,一块儿前去。
原来范悯所住的地方在后院最为偏僻处,走了一会儿,渐渐地曲径通幽,脚下都非平坦的甬道,而是鹅卵石铺成,又大大小小地,颇为坎坷。
又有一道石桥,并非是正儿八经地桥,而是岩石搭成。
康嬷嬷扶着凤涅的手,生怕她不留神跌跤,凤涅左顾右盼,心中有些惊跳,又有些不安。
——这个地方,她好像……来过。
凤涅皱着眉仔细地看,假山,流水,以及这凹凸不平地地面,转过一道假山石,望见前头花木扶疏,虽然经过刻意修剪,仍旧显得很是茂密。
凤涅望着这些长得很是肆意地花树,脑中一昏,脑中闪过模糊一幕:一个小小地身影,将花枝分开,骨碌碌地眼睛……
脑中发昏,脚步一顿,子规也急忙上前扶着:“娘娘,可还好?”
康嬷嬷也急忙问道:“是不是走了半晌累了?”
凤涅一摆手,重新凝眸看向周遭,然而却再也想不起来。
可是那种熟悉之感却挥之不去,虽然觉得极为熟悉,但是自己确定是没有来过这里的,难道……是梦里曾经梦到过?
还是说……是身体之中关于范悯的记忆?!
想想,两种皆有可能。
凤涅看了许久,看不出所以然来,便又继续往前。
遥遥地果真看见前头有几座屋子,凤涅远远地看了一眼,便不愿意往前走。
望着那挑起的檐角,上头阴森的兽头,心里有种抵触的感觉,就好像一片小小地阴影横着,只要往前一步,那阴影就会变大。
子规一直在看凤涅的脸色,此刻便道:“娘娘,走了这半日大概累了,不如且回去吧?”
凤涅点点头,却道:“想在此坐一会儿。”左右看了会儿,指着树下的一块青石道:“就在这里吧。”
身后宫女上前,将青石上的灰尘扫去,把抱着的锦垫放下。
康嬷嬷扶着凤涅坐下,又掏出帕子替她擦汗。
前头不远,便是个湖,湖上风轻轻而来,树底下颇为荫凉,树叶摇晃,发出哗啦啦地声响。
凤涅抬头看看头顶,大树枝繁叶茂,遮的严严密密,只是这一抬头的功夫,竟好像看到不同的景象。
分明是大白天,然而在她眼前出现的,是光秃秃地树枝,上面挑着一轮皎白的月亮。
凤涅心神恍惚,眯起眼睛又看,眼前却仍旧是茂密的树枝树叶,绿荫满目。
抬手在胸口一按,心里兀自有些不安似地,惶惶然地跳动。
此刻宫女们将小茶几摆下,康嬷嬷倒了杯茶送过来:“娘娘,喝一口解解暑气吧。”
凤涅点头,接过来喝了口茶,才略定了神。
子规见她脸色有些略微泛白状,便低声道:“娘娘,此地偏僻,不如我们回去吧。”
凤涅还未回答,就听得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人声,道:“这里后面便是院墙,前些日子修缮,怕有不妥,须多添几个人手。”
子规闻言,便喝道:“谁在哪里?”这时侯,跟在身后的禁军们听了响动,也纷纷地冲出来,却听得对面有人道:“范府侍卫,是谁出声?”
禁军一个副领喝道:“娘娘凤驾在此!谁人惊扰!”
说话间,便见对面的冬青枝子一阵乱动,有人从里头出来。
子规同几个禁军挡在跟前,凤涅有些看不清,只依稀望见人丛中一袭白色衣袍,若隐若现,而后,听到有两个声音道:“不知娘娘凤驾在此,无知冲撞,请娘娘恕罪。”
凤涅道:“子规,是谁在哪里?”
子规看一眼面前两人,眼底沉沉地,回来报道:“娘娘,是范府的一个侍卫统领,另外一个是……御前刘侍卫。”
凤涅挑了挑眉,道:“既然如此,让禁军退下。”
那禁军副领便领着禁军退后,凤涅才将面前两人看清,却见一个面生的,是范府侍卫服色,另一个一身白衣长衫的,却果真是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刘休明,许久不见,风采依旧。
凤涅的目光在那范府侍卫的身上一扫而过,却在刘休明的身上停留良久,才道:“刘侍卫怎地也在府内?”
刘休明道:“只因娘娘凤驾在此,许兄……许统领怕护卫不当,故而微臣陪他来看一看哪里是否有不妥之处。”
凤涅一笑道:“刘侍卫当真高手,连范府的统领都要请教你,莫非你对范府的了解竟比他还更胜一筹?”
那许统领一听,汗流不止。
刘休明道:“微臣大胆,虽然范府的护卫同禁军在,已经是无可挑剔,但娘娘凤体要紧,因此多一个人出力,并无害处,许兄也是想做到尽善尽美,万无一失。”
许统领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凤涅一笑,道:“刘侍卫何必着急,你们乃是一片赤胆忠心,本宫颇有嘉许之意,并非是想责罚。”
刘休明道:“多谢娘娘!”
凤涅道:“那刘侍卫看出什么了吗?”
刘休明道:“方才微臣同许统领说,此处因前日修缮过,又是偏僻幽静,要多加几个人巡逻,其他各处,都已经无碍。”
凤涅便望着他,缓缓道:“既然无碍,本宫就放心了,好歹本宫只在此留一夜,明日便会回宫了,在这一天之内,还要仰仗各位出力。”
许统领急忙道:“娘娘言重了!”
凤涅又微笑道:“另外还有件事……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提防外头自然是要紧的,这府里头也要多留神着些,话糙理不糙,许统领,刘侍卫都明白么?”
刘休明看一眼凤涅,低头道:“微臣明白。”
到晚间,范家上下众人又来见了礼,范夫人作陪片刻,见时候差不多,也自退了。
凤涅沐浴一番,便在榻上倒身歇息。
合眼之际,脑中却总是不停地闪现范悯旧居的情形,尤其是那树杈上挑着一轮皎洁圆月的情形,总是反复出现。
凤涅心中烦躁,连带身子也不舒服起来,竟似是昨晚上那副情形又出现。
那明显地异样,好似海浪轻拍岸边,缓慢却强大。
凤涅心中惊异不定,便又如法炮制地起来念心经,谁知竟越念越是烦躁,最后无法,便下了床,将宫女斥退,赌气吧瑜伽的招式,稀里糊涂练了一番。
练完之后,浑身如同水里捞出来的,凤涅回榻上坐了,呼一口气道:“嬷嬷在外面吗?”
外面有一声冷静地“是”,然后子规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凤涅意外道:“你怎么还没睡?康嬷嬷呢?要是睡下的话不必去惊动,嗯,你去张罗……打水,本宫要沐浴。”
子规也没问为何忽然之间要沐浴,乖乖答应一声,转身而去。
片刻水来了,凤涅不要人伺候,连子规也让在门口等候,自己除了衫子,便进了浴桶里头。
温温的水浸过身体,凤涅长长地吁一口气,心中烦躁的感觉略微减退了些,也许是经过一阵折腾,身体的异样也好了许多。
只是,想到今晚上的情形好似比昨日更厉害,心里头未免不安。
手在水里抄了一把,隐隐地又有些烦忧,将水浇在脸上,闭起眼睛仰靠在浴桶边上,想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来。
沐浴罢了,凤涅站在窗口吹风,看着天空那一轮皎洁月色,月轮到了中天,大概是子时左右了,凤涅便唤了子规进来,道:“我想去旧居再走走,子规你陪我去一趟,可以么?”
子规道:“娘娘这时候去?要不要奴婢多叫几个人跟着?”
“不必,”凤涅目光坚决,“白天你也看到了,府内防范甚严,何况你不是也会武功的么?”
子规目光闪烁,仿佛在思索,只是极快之间,便回答道:“那奴婢便遵命就是了。”
子规又说夜间风大,取了件薄披风替凤涅披了,两人出门,子规在前,吩咐宫人侍卫们不许惊扰出声,因此一路悄无声息地出来,缓缓地往后院而去。
越走,路越是幽静,行过那搭在水面的窄小桥路之时,子规望着桥底下泛着月光的湖水,忍不住握住凤涅的手。
凤涅察觉他的手劲变大,便看他一眼,子规道:“娘娘小心。”
凤涅点头,低头望着脚下,被他牵引着,小心翼翼地踩着往前,终于过了这段,才松了口气,笑道:“好刺激啊。”
月光下,那容颜笑得很是动人,是少见的开怀之态。
子规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两人往前,将到了白日暂时歇息的所在,见周遭无人,凤涅便道:“你觉不觉得,这里有些阴森?”
子规道:“娘娘觉得冷么?不如早些回去。”
凤涅摇摇头,走到那块岩石前,伸手摸一摸,又去看夜色里黑幽幽地屋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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