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晋这才发现那三个人贩子均已横尸眼前,每个人身上都被扎了好几刀,还在汩汩往外冒着血。
「阿天,你醒醒啊!」他摇晃着少年,后者却始终昏迷不醒。
周围都是死尸,玄晋又怕又冷,直打哆嗦,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少年,从少年身上汲取着自己渴望的温暖和那份安心感觉。
「阿天,你待我真好。今后,你就和我一起住在宫里吧……」
他贴着少年的耳朵呢喃,看到少年被打得青肿染血的嘴唇,他心痛地凑近,亲了一亲――自己平时发烧生病时,母后也总是会来亲下他的额头、面颊,笑着安慰他,病很快就会好的。
◇
一丝破晓的曙色逐渐地撕破了夜空,慢慢将天空涂抹上凄凉的鱼肚白。
远处,骏马嘶鸣,蹄声得得,载着金盔铁甲的将士向他驰骋而来。
「是晋皇子殿下!快回去禀报皇上,我们已经找到殿下啦!」人群爆发出欢呼声。
这群饭桶,可算找来了啊!看清那飘扬的皇旗,玄晋全身所有的力气也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支撑,软软地倒在了少年胸口,失去意识前,仍不忘指着少年,对上前扶他的一名侍卫头领道:「把他也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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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8
惊吓、风寒,令玄晋回宫后便大病一场,连服了七八天汤药,神智终于清醒。
从床榻上坐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在他寝宫中照顾他的大哥玄易询问少年的下落。
「皇兄,阿天呢?他在哪里?就是那天我要他们一起带回来的那个人!是他救了我,要不然我就被那恶人掐死了。」
玄易笑了笑:「看你急的。我把他安排在侍卫那边养伤,大概也好得差不多了。你要是想见他,皇兄就叫人带他过来。」
「要!」玄晋兴奋雀跃。
能留在宫中,从此与他为伴,少年一定也会同样高兴吧。玄晋迫不及待想看到少年欣喜的表情,然而事态却与他的想象大相径庭。
被侍卫带上来的少年伤势已好了大半,脸上带着惊疑,见到玄晋裹在一领镶缝着七色珍珠的墨色狐毛皮裘里,越发显得眉目如画、贵气逼人,看他正盘坐在锦榻上,与另一个同样俊美矜贵的少年下着围棋,他眼神不觉又黯了几分。
养伤期间,就有几个侍卫酸溜溜地恭贺他,说他救了玄龙皇帝最宠爱的晋皇子,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在等着他。他只是将信将疑,如今却几乎可以肯定,小晋确实是皇子之尊。
两人的地位,可谓判若云泥。再想到玄晋要他拿去典当的那把长命锁,少年此刻也明白过来自己原来是被玄晋利用了一把,不由自嘲一笑。
高高在上的玄龙皇子,如果不是为了利用他脱困,恐怕根本就不屑对他这种贱民投以一瞥吧。可笑他,居然将玄晋伪装的依恋当了真,豁出了命只想保护这看似楚楚可怜的小……混蛋!
玄晋完全不知道少年心里百转千回的念头,欢喜地跳下地,抓起少年的手连连摇晃。「阿天,你以后就住在这里,陪我一起玩,好不好?」
「不要!」少年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自幼就听说皇宫是天底下最黑暗肮脏的地方,更何况他又不是玄龙国人,才不想留在别国的宫里受罪,更不想当这小混蛋的玩伴。
玄晋愣住,嗫嚅道:「阿天你、你不喜欢我么?」
「不喜欢。」少年逼自己转过头,不再看那张叫自己又爱又气的小脸。「我要回句屏去。」
「我不准你走!」玄晋素来任性惯了,哪容他人违抗,骄横脾气终是发作,扯住了少年的衣服。「我命你留下来,你敢不听我的话?」
少年见他一副颐指气使的高傲模样,心头凉了半截,更是坚定了去意,怒着去掰玄晋的手。「你给我放开!」
推搡之际,玄晋力小,竟被少年推得摔了一跤,额头正磕在锦榻的边上,肿起个包。
少年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去扶他,却被旁边两个侍卫擒住,一脚踢中他膝盖内弯,迫他跪下。
「大胆,竟敢惊犯皇子殿下!」
玄易原本一直笑吟吟地在旁看着,此时也变了脸色,替玄晋揉着额头,埋怨道:「这人太过凶蛮,还杀过人,留在宫内太危险了。父皇母后若知道,也必定不会答应你的,就给他些赏赐让他走吧!」
「他越想走,我就偏不让他走!」玄晋泪珠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拗劲一起,九头牛也拖他不回。
少年见他如此蛮横霸道,又是失望又是愤懑,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他从小跟着那几人,又没上过学堂,骂起脏话来自是层出不穷,粗俗之极。玄易听得直皱眉,叫那两个侍卫掌嘴。几个巴掌下去,少年两边脸登时高肿,仍不肯停口。
玄晋见他依旧不愿屈服,大感挫败,气呼呼地用银箸夹起枚棋子,在烛焰上烤熟了,隔衣按上少年腰间。
「啊!」少年被侍卫按着的身躯一阵颤抖,衣物与皮肉烧焦的气味随之飘散空中。
「你答不答应留下来?」
玄晋看着少年满脸直冒冷汗,其实心疼得厉害,但一想到少年坚持不肯留下与他作伴,怒气便又占了上风。他是堂堂玄龙国的皇子,更是父皇心目中未来的储君,日后要威服四海,怎么能连眼前这少年也折服不了。
少年气得发抖,乱骂一气:「小混蛋,老子吃错了药才救你!早知道就让你被卖到永稷去,给人玩到屁眼开花。」
玄晋年岁太幼,尚不明白他骂的意思,但料想绝不是好话,恼怒之下,又拿棋子在少年腰后烙下好几个印记。少年却也硬气,到最后干脆闭起嘴巴,一声也不吭了。
这两人,敢情耗上了啊!玄易暗忖这么僵持下去,总是不妥,便暗中招过名太监,叫他去向母后通风报信。
玄晋大病初愈,折腾了半天,也累得不轻,沮丧地坐下直喘气。
不多时,那太监返回,带来了皇后懿旨。
「娘娘说,如果晋皇子定要留下此人在宫里伺候,就着奴婢先带此人去净身,等调教听话了,再来当差。」
玄晋怔了下,净身?他是喜欢阿天,想把他留在身边,可半点也不想阿天变得和那些太监一样尖声细气不阴不阳的啊……
他还在发呆,那边少年发出声怒吼,竟出其不意地挣脱了那两个侍卫,愤而冲到玄晋面前,揪住他就是一记耳光。「要老子当太监,老子宁愿跟你同归于尽!」
「阿天?!」触及少年愤怒血红的双眼,玄晋根本就忘了反抗,被少年狠狠一推,撞上摆放围棋的小案,顿时失去了知觉。
◇
再醒来,已是翌日。
少年已不在寝宫之中。玄晋知道少年这回闯下了大祸,凶多吉少,不由心急如焚,一个劲儿地追问玄易。
「你就别问了!父皇已经得悉此事,生气得很,说了不准任何人替他求情。」玄易满脸无奈,被玄晋纠缠半天后,终于败下阵来。「好了好了,我就偷偷带你去看他一眼。」
两人去的地方,是从没涉足过的天牢。
少年被粗重的铁链悬吊在半空,头低垂着,早已不省人事。全身的衣裳已被皮鞭撕扯得支离破碎,裸露出来的皮肉,每一寸均皮开肉绽,鲜血还在不断往下滴,在他脚下汇聚成一大滩深黑色的血泊。
几名狱卒手执皮鞭棍棒,面无表情,仍在抽打着濒临死亡边缘的少年。
鞭梢带起的血珠飞得墙壁上到处都是,还有几点溅上玄晋面庞,腥气刺鼻……
一棍猛地砸上少年后脑勺,血光四迸――
「啊啊啊――」玄晋惊恐万分的尖叫声传遍了天牢,随后昏倒在玄易臂弯中。
◇
这一次,玄晋病得更长久,不论昼夜,也不分场合,随时随地都会发狂尖叫,甚至分不清来探望他的任何人。
「阿天」,成了他两眼发直呆呆枯坐时,嘴里唯一反复念叨的两个字。
「都是皇兄不好,不该带你去天牢。他已经死了,刚断气就被丢出宫,你别再念着他了。」玄易懊悔莫及,又不忍见弟弟变成这个样子,一遍遍地在玄晋耳畔提醒着,然而玄晋根本听不进去。
御医来了一批又一批,用尽良方,最终个个黯然摇头。
皇后抱着这个最疼爱的儿子哭了几天几夜后,将一碗药汁端到玄晋嘴边,眼泪一滴滴地掉在碗里。「晋儿,听话,把这药喝了,你的病就会好的。」
病好了,他就可以再溜出宫去找阿天了……他开心地喝下了这碗苦得发涩的药,然后闭上了眼帘,入了黑甜梦乡。
那日过后,宫中再也听不到晋皇子发病的狂叫声。
玄晋自己也不记得曾经病过,只是发现自己原本引以为傲的记忆力似乎变差了。诗文经史,学过的,背不出,重新再学,依然记不住。
太傅看着他,除了摇头,就是叹气。
一向对他寄予厚望的父皇在考察过他几次课业后,终归失望,捂住脸沉默许久,最后什么也没说,神色沉重,离开了书房。
相对父皇日渐明显的疏远,母后对他却愈加溺爱,每天都来他寝宫中陪他说话玩耍,看他午睡。每每他一觉醒来,总见母后温柔地凝望着他,眼角隐带水光。
他不知道母后在难过些什么,难道是因为父皇决意改而栽培皇兄当储君?可他们哥俩将来谁当皇帝,不都一样么!再说了,当储君又要学文,又要练武,那种苦差事,他才不想干。
他丢掉了寝宫书橱里那堆积如山的史籍兵书,连书橱也叫太监搬了出去,换上无数杂七杂八的奇巧玩意,可不管什么好玩的,把玩上一阵,终究觉得索然无味,随手丢弃一边。
生命中,总仿佛缺失了点最重要的东西,但一旦去深思,便是头昏脑胀。
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日复一日,在他胸口滋生蔓延着,直到有一天,身边一个小太监不小心弄坏了他刚到手的一件玩具。
他一气之下,抓起柄玉如意打伤了那小太监的脑门。看到殷红血丝淌落,他心头竟莫名地腾起股发泄的兴奋快感,挥舞着玉如意,更用力地殴打起那小太监。他想要那人跪倒在他脚下,对他屈服,向他求饶。
等父皇母后诸人被惊动赶到时,小太监已满脸是血,奄奄一息。而他,开怀大笑。
父皇震惊,继而大怒,扬掌便朝他脸上掴落,却被玄易抢先一步跪在弟弟跟前,替玄晋受了这一巴掌。
顾不得抹嘴角溢出的血,他抱住玄晋向父亲恳求道:「父皇息怒,晋弟他有病在身啊!求父皇饶恕他。他变成这模样,儿臣难辞其咎,父皇要罚,就请责罚儿臣。」
皇后跪在了两个儿子身前,失声痛哭。玄龙皇帝终是无奈长叹,黯然离去。
玄晋茫然不解,他什么时候有病在身了?问母后和皇兄,母后只是垂泪无语。皇兄则紧搂着他,正色道:「别怕,这辈子皇兄都会好好保护你的。」
而后近二十年的岁月中,皇兄也确实信守诺言,无论他做出多荒唐离谱的事情,皇兄都几乎无条件地袒护纵容他……
◇
「呵!」玄晋终于从漫长的回忆中醒来,隔着嘴里的布团轻笑。
原来,阿天还活着,太好了……
本来恨透了这趟句屏之行,可如今,他反而暗自庆幸宿命的安排,让他濒死前得以重拾儿时失落的记忆,让他再见到那个被他深锁进灵魂最隐蔽处的人。
他的命,是阿天救的,又害阿天被打得遍体鳞伤,险些命丧黄泉,现在他因阿天而死,也不算太冤。
唯独遗憾的是,朱天已根本不再记得与他的任何往事。纵然全盘相告,得到的,恐怕也只有朱天的滔天怒气和报复。
算了吧,就这样带着所有的秘密走吧。他直视着眼前浓到化不开的黑暗,平静地呼出体内残存无几的气息……
◇
一阵迅疾的马蹄,如奔雷骤雨,打破了荒郊寂静。
朱天策马跑在最前面,后边跟着凤羽、桂老三和几十骑精兵,每个人均神情凝重。朱天尤为心急如焚,询问过宫门口的侍卫后,他几可断定那伙送丹砂的脚夫大有问题,玄晋多半是被那伙人劫持走了。
率众沿途查问,跟着零星散落在地的丹砂追至城外,看到那伙人遗留下的几辆空板车,还有那个经过巧妙改装用以藏人的大木箱,朱天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循草丛间的马蹄印迹一路追寻而来,越走越荒凉,他心头的焦躁也升到了顶点――那个草包身手既差,偏偏又骄纵跋扈,嘴不饶人,落到歹徒手里,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前边一条岔道上忽然现出数骑身影,马上诸人见到朱天一行,无不面露惊慌,忙勒转马头夺路而逃。
朱天疑云大起,吩咐凤羽:「那几人形迹可疑,去截住他们!」
「是!」凤羽领了一半人马追赶上去,那数骑眼看有追兵,更是快马加鞭,一味狂驰。
那几人,是从那边的林子背后出来的……朱天眯起了双眼,仗着艺高人胆大,猛夹马肚,撇下随行众人,如离弦之箭直冲入林中。
一座孤零零的大屋随即进入他的视野,门上大铁锁把门。
里面必定有古怪!朱天一跃下马,连踹几脚,将门扇踩了个稀巴烂,轰然倒地。
屋内整齐排放着十来具崭新的棺木,极为阴森。是家棺材铺子?朱天倒是一怔,上前随手推开两具的棺盖,棺内空空如也,并无任何异象,然而他总觉不对劲,游目四顾,蓦地发现一具棺木旁掉着柄铁锤。
他疾扑过去,果然,那口棺材的棺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