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睡觉吧,我也要回房去了。」刚迈步,被玄晋小手扯住了衣袖。
「阿天,你放我走好不好?」玄晋可怜兮兮地仰望少年,极力想打动少年。「我回去后,一定会让爹重重酬谢你的。」
少年目中光芒倏闪,道:「你之前不是说都想不起自己姓什么了?怎么现在又记得回家了?」
玄晋顿时醒悟到自己说漏嘴,慌忙闭口。
少年暗自摇头,他自幼跟着那帮人贩子走南闯北,年岁不大,却已见惯三教九流各等样人,哪会被玄晋这小小孩童骗倒。
但看玄晋泫然欲泣,他怜意大盛,也不再去拆穿玄晋,只是为难地道:「小晋,我那三个叔叔要是发现我放人,连我也会遭殃。这事我实在帮不了你。」
他怕玄晋再哭求,不再逗留,匆匆离去。
玄晋无计可施,惶惶然坐到黎明,最终熬不过困倦,打起了瞌睡。
◇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连续等了两天,冀望的救兵始终不见踪影,屋内却又多了几个被拐绑的孩童。
这期间,人贩子也来盘问过玄晋数次,玄晋只装痴卖傻,被逼问得急了,便放声大哭,那三人一心想将这俊童卖个高价,倒不舍得下手毒打,见问不出什么,只得作罢。
少年也很守信,知道玄晋嘴刁,不爱吃他做的饭菜,连着几餐,都为玄晋买来烧鸡烤鸭。
玄晋眼见形势越来越不妙,唯有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少年身上,在少年面前扮足乖巧,只盼少年动心,放他回去。两天下来,倒和少年混熟了,知道这少年原是个孤儿,自小被那三个人贩子收养,因机灵勤快,被带着一起做这买卖。
「阿天,你跟他们不一样,为什么还要帮他们做坏事?」
这天午后,眼看其余孩童都在午睡,玄晋便又拖住了少年开始游说:「我们一块逃走吧!你救了我,我爹娘和哥哥也都会喜欢你的,你以后可以住我家中。」
他这倒并非空口许诺,以皇宫之大,收留个人有何难?他也正好多个跟班玩伴。
「小晋,你又来了。」
少年无奈地摸了摸玄晋乌油油的头发,道:「我是他们养大的。如果没他们收留,我早在襁褓中就饿死了。就算他们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却终归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做对不起他们的事。」
玄晋失望地咬紧了嘴唇,本来还想退而求其次,央少年去宫中通风报信,但听少年口气,绝不会帮他脱身。正在心焦担忧,突听角落里响起几声痛苦呻吟。
是那遭鞭笞的孩童,数日来都昏沉沉的高烧不断,伤情日渐严重。
少年虽然同情那孩子,手头也无药物,只能给那孩童喂上些薄粥汤聊尽人事。
玄晋瞧着他忙碌,忽然灵机一动,挤出几滴眼泪,道:「阿天,他好可怜,你也不救救他,给他抓点药。」
少年摇头道:「我那几个铜板都给你买了吃的,哪还有钱替他抓药?况且他伤得这么重,寻常的药买来也不管用。」
「这样啊……」玄晋略一犹豫,最后从脖子上摘下了自己贴身的长命锁,递给少年,带着几分不舍道:「要不,就把它当掉,给他抓些好药吧。再不救他,我怕他快不行了。」
少年接过长命锁,入手沉甸甸的,竟是纯金打造,上面还用墨玉镶出盘龙图案,足见贵重,他不觉动容,暗忖这小小孩童竟有如此慈悲心肠,舍得将这般珍贵之物拿来救个陌生人,他若再袖手旁观,倒叫这孩童看他不起,当下毅然道:「好,我这就进城去抓药。」
玄晋瞧着房门在他身后锁上,数天来愁闷一扫而空,忍不住露出个得意笑容。那长命锁上镌刻着玄龙皇室徽记,少年不识,玄龙都城的百姓却无人不晓。只要长命锁到了当铺,执事之人见到,必不敢私留,迟早会报呈官衙。
有了这条线索,宫中侍卫一定很快就会找到这里的。
◇
将近黄昏时,少年抓了几大包药匆匆赶回,还替玄晋买了一堆精致糕饼。正准备煎药,那三个人贩子蓦地闯进,催促他快些收拾细软,动身回永稷。
少年愕然:「现在就走?天都快黑了。」
「臭小子,叫你走就走,嗦什么!」那大哥黑着脸。
这两天都城内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到处都是官兵,查得森严。他本来还想再多拐几个孩童,看来是难以下手了,还是趁早回永稷,免得夜长梦多,被人搜到城外,发现他这个窝点。
少年不敢多话,只得拾掇起包裹,又帮着那三人给孩童逐个灌下蒙汗药。
轮到那个伤重的孩子时,那大哥翻开他眼皮看了看,道:「这个累赘就不用带上了,随他自生自灭去。」
少年动了动唇,想要为之求情,那三人已忙着将昏迷的孩童们搬上马车,他叹口气,把草药放在了那孩子身旁,低声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自己的命了。」
他转身,抱起玄晋,上了马车。瘦子跳上车架,扬起一鞭,赶着马车直往东行。
少年端坐车内,借车内点的幽暗油灯,低头看着正躺在他怀里昏睡的玄晋。男孩长长的两排乌黑眼睫随车厢颠簸微微颤动,煞似两片小巧蝶翼,衬着白嫩面庞,俊美五官,着实令人喜爱不已。
自己如果能有这么个漂亮的弟弟,该多好……少年竟看得出了神,随即为自己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哑然失笑。像小晋这样的孩子,肯定是大户人家出身,哪是自己这不知父母为何人的贫儿高攀得起的。
可惜到了永稷后,他就没机会再见到小晋了。
以小晋的容貌,准能找到个富贵人家的买主,不至于过穷苦日子,对于小晋来说,也不算太坏……
少年心潮澎湃起伏,如是安慰着自己。突地那大哥也伸手过来,在玄晋脸上捏了一把,啧啧叹道:「这次的货,还是这个最好。」
紧盯着男人摸过玄晋的那只手,少年遽然有种想把男人那手砍掉的强烈冲动――那么肮脏的手,怎配碰他的小晋?!
他低垂下头,极力压下满心从未有过的愤懑,却听那大哥和另一人开始商量起如何处置这次的猎物,说到玄晋时,大哥笑道:「这娃儿生得忒漂亮,卖给普通富户家太浪费,不如卖进宫里去。」
赶车的瘦子隔着帘子插嘴道:「是啊是啊,咱们先前怎么没想到?听说皇帝老子最喜欢年幼的娈童。把他献到宫中,绝对能赚上大笔银两。」
另一人迟疑道:「这孩子也未免太小了吧?宫里人未必看得上眼……」
「这你就错了。」大哥笑得猥亵,「那些爱男风的达官贵人就专好年纪小的娈童,说是那里既紧又柔韧,玩起来更尽兴,哈哈哈……」
少年听着三人淫邪笑声,几乎惊呆了。他们竟要将小晋卖到永稷宫中去当男人的玩物?
「阿天,你怎么在发抖?」大哥注意到少年双手都在轻颤。
「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冷。」少年强自一笑,告诫自己莫在人前露出异样情绪,惹三人生疑,心底却已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喜欢的小晋落入火坑。
◇
天色墨黑时分,马车行至一小镇上,找了间食肆歇脚打尖。
玄晋等人被灌服的蒙汗药药性并不强,只是令他们昏睡了一小阵子,如今都已悠悠醒转,手脚却依旧软绵绵的无法动弹,也无力说话。
看到少年拿着食物上车,玄晋气他先前帮着那三个人贩子给他们灌药,闭起了嘴巴,任凭少年哄尽好话,就是不肯让他喂食。
「小晋……」少年无可奈何,只好凑上玄晋的耳朵,轻声道:「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走的。你不吃东西,待会儿哪有力气逃跑?」
少年终于良心发现,肯放他走了?玄晋黑琉璃般的眼珠子盯着少年直转,嘴巴却情不自禁地张开了。
「这才乖。」少年莞尔,喂玄晋吃饱后,跳下马车。
不会是骗他吧?玄晋正在乱想,车帘一掀,少年去而复返,眼带喜色,将玄晋抱了起来。「我在他们的饭菜里放了蒙汗药,他们现在都已经晕过去了。小晋,我这就送你回家。」
他对其余几个孩童望了眼,心知自己能力有限,救不了这么多人,歉然摇了摇头,抱着玄晋骑上一匹骏马。
这辆马车由两匹马拉动,玄晋勉力抬起一只手,指着另一匹马,想说话,只发出微弱的嗯嗯几声。
「小晋你难道想自己骑马?」少年好笑地道:「那可不行。」
笨阿天,我是叫你把另外那匹马宰了,不然那几个家伙药力过后,准会骑马追来!玄晋肚里直骂那少年愚蠢,奈何口不能言,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少年一振缰绳,马匹载着两人,沿来路奔入夜幕之中。
野外夜露浓重,寒风凛冽,玄晋打小养尊处优,吹了阵冷风便吃不消,连打两个喷嚏。少年见他着凉,忙扯开衣襟将玄晋裹在自己胸前,边放缓了马匹速度,免得风速太劲,冻坏了玄晋。
这个少年虽是在匪人窝里长大的,却人性未泯,尤其待他真是不错……玄晋窝在少年温热的怀里,迷迷糊糊地想着,几日来担惊受怕,此时总算有所松懈,竟慢慢睡着了。
◇
行到后半夜,离城郭仅余两三里路。几点黯淡星光下,远处巍峨城墙的影子已隐约可见。
玄晋一觉醒来,药性全消,他脱口第一句话就是:「阿天你个大笨蛋!」
少年张口结舌:「小、小晋,你骂我干、干什么?」
玄晋气鼓鼓地道:「你要逃,就得把剩下那匹马给杀了啊!他们几个药性一过,有马匹,很快就会追上我们。」
少年不蠢,立刻领悟到自己确实考虑欠周,赧然道:「那我们快些赶路,到了城脚下有官兵看着,即使被叔叔他们追上,也不怕他们乱来。」
他急抽两鞭,打马疾行,没奔出几步,身后马蹄骤响迅速逼近,还夹着喝骂声:「阿天你这死小子,竟敢吃里扒外!看老子抓到你,不扒掉你一层皮!」
少年骇然回头,果然看见那三人共乘一骑,正紧追不舍。他急忙用力鞭打坐骑,却听那大哥突然抿唇啸呼。
少年胯下马匹听得主人叫唤,一声长嘶,打个盘旋竟掉头朝那三人奔了过去。
「啊?」少年勒也勒不住,只得跃落马背,放下玄晋疾道:「小晋,你自己快逃吧!我设法拦住他们。」
玄晋想说凭你一人怎么挡得住那几个大汉,被少年怒目一瞪,「还不快跑?」
他吓得不敢再说什么,叮嘱少年道:「那、那阿天你自己小心点。」撒开小腿往远处城墙奔去。
少年咬着牙,抽出了贴身携带的一柄匕首,等着那三人的坐骑冲近。眼看马蹄几乎要踢到他面门,他侧身闪过,匕首又狠又快地扎进了马肚子里。
骏马悲鸣半立,将马上三人都抛了下来。
「死小子,你不想活了!」大哥暴跳如雷,跳起身就是一巴掌,甩到了少年脸上。
玄晋奔跑中听到身后诸人气急败坏的怒骂,忍不住扭头,见少年已被打倒在地,那几人正围住少年狂踢乱踹。
「你们给我好好教训这死小子!我去把那小鬼抓回来。」大哥又朝少年踩上一脚后,抬步直追玄晋。
玄晋拼了命地往前跑,怎奈人小腿短,不久便被那大哥追上。男人一脚将他踢倒,抓住了他的脚脖子,就把他拎了起来。
「放开!放开我!」玄晋头朝下被男人扛在肩上,害怕到极点,终于哇的放声大哭:「阿天,阿天,快救我……」
「再哭,老子打死你!」男人威胁着他,将玄晋带回马匹边往地上一扔,骂道:「要不是看你长了张漂亮脸蛋能卖好价钱,老子这就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敢不敢再逃?」
「小晋……」少年已被另两人打得鼻青眼肿,满嘴是血,却仍费力爬近那大哥,抓住男人的裤脚苦苦哀求道:「叔叔,你不要把他卖到宫里去,求求你!」
男人大怒,抬脚将少年踢了个跟斗,拾起少年掉在地上的匕首,冷笑道:「老子给你吃给你穿,养了你十三年,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居然帮着外人来跟老子作对!呸!老子今天就废了你!」举起匕首,便向少年胸口刺落。
「阿天!」玄晋大叫,危急中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拉住男人握刀的那条胳膊,发狠地一口咬了下来。
「啊啊!」男人惨叫,刀子也落了地。用力扯住玄晋的头发想把他拉开,可玄晋咬得死死的,怎么也拉不开。
瘦子和另一人急忙帮着来拽,总算将玄晋拖开了。男人又是一声痛嚎,臂上鲜血长流,竟被玄晋硬生生咬掉了一大块肉。
男人痛得面孔扭曲,狰狞万分。「妈的,敢咬我!好!老子这次也不打算拿你卖钱了,非杀了你这小鬼不可!」
他掏出个黑布大袋子,将玄晋装进袋中扎紧袋口,隔着布袋掐住了玄晋纤细的脖子,狞笑道:「你再咬啊!嘿嘿,老子掐死你!」
「呃呃……阿……天……」
玄晋在布袋里不住挣扎,却根本无济于事,喉咙间那双大手如一道铁箍越收越紧,他满脸涨紫,眼前一片黑暗中渐有无数金星胡乱飞舞……
阿天,怎么还不来救他?……
几声长长的凄厉叫声猛然响起,玄晋却已听不太清楚,只觉扼住他脖子的双手松开了,随后一人重重倒在他身上,压得他险些晕厥。
腥热的液体透过布袋,流得他全身都湿掉了。那股子浓重的血腥味几乎将要他溺死在其中。
「阿天……」他虚弱地喊着少年的名字:「快,救救我……」不然,他就要被身上那重量压得窒息了。
那人的身躯终于被搬开了,布袋解开的刹那间,玄晋用尽全力吸进一大口新鲜空气,然后就看见少年浑身浴血,提着匕首站在星光下。连串的血珠兀自顺着刀身不停滴落。
少年此刻模样宛如厉鬼,明明十分吓人,玄晋却一点也没感到惊恐,反而朝少年伸出双手,喜极而泣:「阿天,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是啊,我说过要送小晋你回家的……」少年睁大了满是血丝的眼睛,失魂落魄地瞪着自己两手鲜血,整个人不禁发起抖来,颤声道:「我居然把叔叔他们都杀了……我杀了人了……」
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伤痛和杀人的巨大冲击,少年眼一闭,晕倒在玄晋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