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西边的事儿您也清楚,说是打仗,其实总是朝里比前线还要吃紧的,”允祥重新坐下来,一边道:“国库里如今不超过一千万两银子,才够用几天?这仗当然是要打的,可绝不能是现在。”
“嗯,兵马一动,户部更是变数不断,进出钱款千头百绪,指不定什么幺蛾子都冒出来,你还能追回几个钱?”
“正是这个意思,”允祥见他明了,心里大定,应道:“这一仗总归是免不了的,但现在打和三个月之后打,那可就是天差地别。”
雍正点头:“不错,先派人招抚,不管罗卜藏丹津怎么应对,朝廷必须先做个态度出来,免得其他部的亲王郡王们受他蒙蔽,糊涂地被他拉上船。”
“呵,早知四哥都想好了,我何必这么匆匆忙忙跑一趟,刘声芳还被我撂在家里呢,估计下回见了面得给我脸子看”
“该,急什么?不是跟你说了好好养着么,西边的事,咱们前些日子就议过,这会儿事情当真来了,自然还按着那时候说的来,岂是老八几句撺掇就能改的?”雍正看他脸色还好,才指了指桌上:“那儿还有一份折子,你瞧瞧。”
虽说是密折,但雍正本就不瞒他,大部分他都是看过的。因此允祥也只是微微停了一下,拿过来一看,才有些怔:“年羹尧?”
“是啊,他消息倒是灵通,已经瞄上这个大将军的位置了。”
“他的才学是好的,用兵也得当,只是毕竟是汉军旗若说任大将军,只怕有点勉强,”允祥分析着,看向雍正,却见他有些走神,不由心下一提:“四哥真要用他?”
雍正缓缓点头:“我想好了,等户部的事定一定,就调他进西北去。”
允祥左右思量,却始终有些放不下:“要不然,让我过去坐镇,”
“瞎说什么呢?”这一回雍正回得快,微恼道:“这念头你想都别给我想,就你现下的身子骨,在京里待着我都不放心”
“有那么糟么?”允祥哭笑不得,索性开起玩笑:“说不定就是闲出来的富贵病,到西北打熬几个月就好了呢。”
雍正瞥了他一眼,吩咐苏培盛过来换茶,一边嗤笑:“你快些省省心,要是真想活动筋骨,等立了秋去木兰开围场,跑马射箭也都由得你。再不济把和惠丫头领回去,正巧她这几天都嚷着要跑马呢。到你那里折腾一通,什么富贵病都没了。”
“没闹着你吧?”允祥对女儿的“杀伤力”很有数,见他屈指在额上敲了敲,一边凑上去给他揉了揉穴位,一边让苏培盛下去:“四哥不如闭上眼歇会儿。”
雍正眯了眯眼,觉得脑子里塞着的许多事放了下来,果然松散了许多,不由牵着唇笑了笑:“劳烦了。”
“老十三方才瞧着年羹尧的折子,倒是想起了一些陈年事老十四在西北坐镇那时候,年羹尧在川陕的经营就十分不错。”
允祥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轻轻“嗯”一声,见他舒服,手上并不停下来,只等着他说下文,雍正往椅背上靠靠,一边缓缓道:“那年你刚被阿玛关起来,阿玛不肯见我,戴铎,还有李卫他们几个都陪我跪了一夜”
“四哥”
“只唯独年羹尧,他求我起来。”雍正闭着眼回想着十几年前的事,伸手把允祥的手握住了:“他说我越是如此,阿玛恐怕越是不会放了你,倒不若想想法子叫阿玛有朝一日不得不放了你那会儿心里乱,什么都听不进去,过后想想那时候的情况,他倒是看得清,还敢说话。”
“唔”
“他是我府邸出去最有出息的一个奴才,说句实在话,他要真是一心为国,一心为我,我还真是希望能和他做个千古君臣的表率。”
第 40 章
第四十章
罗卜藏丹津叛乱的消息和朝廷剿抚并行的旨意一起下去,京中也依旧是老样子。旗人入关,本就是马上打来的天下,虽说这些年旗人带兵打仗的少,但对于打仗这件事,并没有多少畏惧的感觉。相比而言,反倒是户部越发严厉的追缴欠款让他们更头大。
户部完全是水泼不进的架势,甚至对查抄家产都总结出了一套十分霸道的法子。逾期不还款的,一律抄没家产,甚至为了防止官员转移家产,连着亲属都要帮忙还款。
这一来有门路的找门路,有主子的赶紧给主子靠山打招呼,都盼着能拖延一些时日。奈何户部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谁的面子都不买,要是真顶上了,说不定还要连说情人的面子都一并扫了。一来二去更是没人敢驳了户部的回。
人人都知道雍正朝不是康熙朝,龙庭上那一位,端的丁是丁卯是卯的性子,差着一两银子,那就得还上一两。管他是勋贵皇亲还是封疆大吏,逾时还不上的,就得等着抄家没产。
更何况如今当着这差事的虽说依旧是允祥,却早已不是无品无份的皇十三子,而是皇帝信赖爱重,荣宠极盛的和硕怡亲王。
允t等人早已把欠款还上,连着手底下几个要员的款,都大手笔地一并还了,眼看着京里的抱怨声越来越大,几乎要沸反盈天,便单等着看允祥这出戏要怎么收场。
“八哥,您是不知道,如今他门上那是门庭若市,没点子脸面的轻易进不去不过进去的也没什么用,我听说老十三索性闭门谢客,一杆子人全给挡了回去,愣是一个都没见。”允k一边逗着廊下的雀儿,一边抖搂着消息:“你说他们这两位,如今也是皇帝和亲王了,捞起钱来倒是比过去还凶。可真不怕寒碜。”
允t靠在一边凉椅上,听了这话也只一笑:“你看咱们那位四哥,像是怕寒碜的人?”
“呵,说的也是,我看那谕旨一条比一条苛刻,真这么下去,不用几天大家都要去卖家当了。”允k嗤笑道:“这几天上咱们这儿的人越发多了,八哥你看,要不要帮着还一两个?”
“九弟,别往里头掺和,”允t听了他的话,却是正了脸色:“他还生怕找不到咱们的错处呢,何必送上门去给他抓?”
“那咱们也都不见?”
“见,来几个就见几个,见完了什么都别应承,接了话通通把人打发到老十三门上去就是了,”允t笑道:“他如今是掌权的总理事务大臣,他不操劳,还要谁去操劳呢?”
“其实也不单门下的人,昨儿老十二还来了一趟,听那话里的意思,像是也还不出银子我就跟他说,真要还不上,大不了学学老十,上东门外大街卖家当去。”
允t点点头,随意掰着手上的鱼食丢进池子里,听到卖家当不由喷笑了一声:“你尽给人出馊主意,老十那会儿闹腾得再过,汗阿玛也总要看父子情分。如今是四哥南面而坐,那可不是讲情面的主子。”
“我也就那么随口一吣么。再不济,老十二那么一个畏首畏尾的人,老四顶了天罚他个撤爵,还能怎么着?”
“怕是闹得老十三面上不好看,心里不痛快。”允t拍拍手,把手心剩余的残渣都丢开了,拂袖站起来:“真要惹急了,到养心殿告上一状,不定能磋磨出什么主意来呢。”
允t起身往屋里去,允k也就耸耸肩跟上,说了一会儿旁的话,不多时便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却说允祥那里接了呈报,先就冷哼了一声,把户部一众当值的官员吓得不敢多言,心里正嘀咕这十二爷怎么好死不死往枪口上撞,却听得允祥云淡风轻地嗤笑了一声,说一句“拾人牙慧”,抬手就把条呈丢开了。
“王爷那”
“让他去卖,卖完了要是还还不上,我着人去他家里帮着抬东西出来卖。”
“咳,王爷,这总是有损朝廷脸面”蒋廷锡是厚道人,听了这话不由咳了两声:“要不要跟皇上”
“芝麻点大的事儿,你既觉得要奏,那就奏一奏。不过,皇上那儿的话,指不定比我这儿还不好听哩,蒋大人心里先有个底。”
蒋廷锡原还有些不信,谁料雍正听了这话,却只把脸一板,茶盏在桌上一磕:“拾人牙慧这话你们怡王说得不错,不过还厚道了些,要朕看,还要加上怙恶不悛几个字。学老十卖家当算什么能耐?你去跟他说,要是再还不出,就是要拆屋卖地朕这儿也先准了他。”
允祥拿着户部的折子进来,正听到这最后一句,见蒋廷锡一脸怔愕地出去,绷不住笑了起来:“到底是师徒有别,皇上的学问就是比臣做得好些,臣怎么就没想到这还有怙恶不悛四个字呢”
“别扯皮了,朕要不这么说,不定咱们怡王一会儿要置多大气儿呢”
“咳,四哥哪里话,臣岂敢”允祥干咳一声,正色道:“十二哥这回也太过了,皇上还是下个旨意申饬一番才好。”
“嗯,”雍正到底也忍不住笑起来,抬手拍拍桌案:“过来坐吧,一会儿就在这儿用饭,还有事和你说。”
“又是年羹尧的事儿?”
“现在是抚远大将军了,”雍正指指桌上刚拟好的谕旨:“这仗一打起来,也不知道要多少时候才能消停。粮草军饷的事,可就都着落在你身上了。”
“嗯,”允祥点头:“臣有分寸,必全力保西北军粮不短不缺。”
“前头还说入秋了让你出去散散的,如今看起来是不成了,”雍正话里颇有些无奈:“累你再操持些时日吧。”
“四哥这么说话,听着真叫人不舒坦,”允祥一皱眉,看着他恢复了一些血色的面容,觉得心里一拧一拧的:“四哥在哪我便在哪,乐意得很,谈得上什么操劳?”
“果真乐意?”
“当然,”允祥听不得他这样的话,一倾身便亲在他唇上:“再乐意不过了。”
“既这样,原是明年要让你去行秋围的,看起来叫老十六去也一样。”雍正眯着眼笑:“到时候可别悔啊。”
朝廷轰轰烈烈的追缴欠款终于赶在西北大战开始前完成了一个阶段,抄家皇帝也是名声在外,比起雍正元年正月初一的那一长条训示上谕,雍正二年的新年总算有了点庆典的味道。
到了年初三,年羹尧、岳钟琪等都是连连告捷,西北不断有喜讯传来。雍正和诸王大臣议及西北,往往也是诸多赞誉。年羹尧虽然不在京中,却俨然成了新年受赏最厚的重臣。
“王爷,皇上这样也未免显得有些太荣宠”隆科多连着受着几日闷气,朝上又一次听到褒扬年羹尧的谕旨,下了朝不由有些嘀咕,朝允祥道:“自古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功赏罪罚那都是寻常事,可皇上这么一而再再而三恐怕西边那一位,也难免要生出什么心思。”
“舅舅操劳国事,尽心为国,我一定代为禀奏皇上”
允祥明里把隆科多的话堵了回去,待见了雍正,左右也无旁人,心里却着实有点放不下,想了想还是劝道:“四哥,隆科多这话虽不中听,说的却也不错,以臣的意思皇上如今把恩施得太重,将来大捷了,岂不是”
“你也觉得朕太过了是吧?”雍正揉揉额头,放下手里朱笔,朝苏培盛抬了抬手:“去把岳钟琪的密折拿过来给怡王瞧瞧。你们都觉得施恩太重,可那人自己,说不定还觉得轻呢。”
允祥接手看了一遍,面上已是铁青,岳钟琪奏报的事实在令人气愤。年羹尧竟向喇嘛寺所要两万两银子,逼得刚投诚的喇嘛又起兵反了。
“四哥,这这实在是太无人臣之礼,他、咳咳,年羹尧他”
“唉,叫你看不是要你急的,”雍正连忙下了塌,伸手替他拍背,一面要苏培盛伺候茶水:“你最近是怎么回事儿?老是伤风咳嗽的,这回又反复好几天了,这么下去可不成”
“没事、没事儿,”允祥只觉得脑子里气得嗡嗡作响,恨道:“户部紧着给他筹钱筹粮,每天有多少银子砌在西北?!他倒敢为了两万两银子逼得人家降了的又反出去,这么下去,这仗要打到何年哪月才能停?!”
“正是这样。”雍正原也窝了一肚子火,听他这么发作一通,却不得不耐下性子来:“西北如今是他年大将军的天下,这么大的事儿,岳钟琪也只敢在密折里奏闻朕这儿呢,还只能当做不知”
“四哥,他实在负恩太过!”
“嗯,凡事等打完这一仗再说,”雍正劝了他一番,自己倒是冷静了下来,复又说回原先的话题:“你府里人都是怎么伺候的,就没个人挡着你乱来么?你这病症要再这么反复,我就下旨叫刘声芳住到你府上去了啊。”
“四哥”
“好了好了,朕还没气成这样,你这么心急上火地干什么?”雍正见他还要说,索性伸手在他肩上按住了:“再怎么,总也还有你呢,你好好儿的,四哥心里就有底。”
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户部为了西北的战事左右腾挪,开源节流。到三月里,总算是各项钱款收支都相对稳定下来。允祥奏报了几项条款,见雍正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大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