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显是齐妃那里出了点事不得不去,再看和惠,却见她一双眼水汪汪地瞧着自己,苦着小脸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仿佛自己说一声不让她进去,就得立马儿掉下泪来。
“好了,见了你皇父要是也这个模样,可要惹得他更不高兴的,”允祥心里柔软,一手在她脸上抹了抹,温声道:“高兴些,说几件开心的事儿叫你皇父笑一个,可能做到?”
和惠平日里也见过父亲朝别人发号施令的样子,冷不防自己被问上这么一句,立刻涌起“豪情壮志”,连连点头,抓紧了父亲的手。
雍正听得允祥在门口关照了苏培盛几句话,不知他去而复返有什么事,但情绪看着确比方才好了,只闭着眼问了句“怎么回来了?”
“汗阿玛!”
没等到允祥的回答,身边却忽然冒出了一节脆生生的声音,惊讶地睁开眼来,果然看到和惠笑眯眯地趴在床边上,软软地又唤了一声“阿玛”。
允祥眉梢微挑,这么一声又柔又软的“阿玛”,尾音还含着一点嘟哝,满满的都是依赖和欢喜,怕是天底下的父亲都会叫这么一声收买了去。
再看雍正,果然靠在床上直起了身,伸了手要把女儿抱到塌上坐。允祥哪里敢让他这么折腾,连忙就要上前,就是和惠也瞧出了他面色不好,看起来真的是“病了”,没等他来抱,就十分乖觉地爬上去坐好了,敛眉认真道:“阿玛病了,要好好休息。”
雍正面上有点伤感,也免不了有点尴尬,更多却是感动于女儿的稚子纯孝,一手揽着她,只是摇头:“阿玛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阿玛明儿四哥五哥他们来请安,你可要帮我出气”
“哦?他们怎么得罪你了?”雍正看她方才还笑着,这会儿却捏着拳头故作气呼呼的样子,明知她是“哄”自己开心,却也觉得心里暖融融的,配合道:“说出来阿玛替你教训他们。”
和惠原还只是找个话来说,听雍正一问,大约是又想到了和弘历弘昼的争执,倒正经不服气了,嘟着嘴道:“就是三国演义,四哥五哥说的和上回阿玛讲的不一样,他们非说我记错了,可是就是不一样嘛。”
允祥听她煞有介事地越说越来劲,原有些担心她太闹腾,要插嘴打岔几句,却被她拉扯了一下:“阿玛上回说,赵子龙将军是个年轻小将,白马银枪,身手非凡,从敌军的包围里救出了小阿斗”
“唔,”允祥依稀想起来,前些时候似乎的确被她缠得给她讲过一段单骑救主的事,便应承着点了点头:“我倒是记得,咱们四公主很是喜爱那年轻俊秀的子龙将军”
和惠把头点得欢,转眼又蹭到了雍正身边,告状道:“可是四哥和五哥都说,赵子龙比他的主公还要老,一点都不年轻。还说这是书上写的”
雍正用心听她“告状”,听到这儿才明白小丫头不满的是自己心里“白马银枪,年轻将军”的形象被人诋毁了。因此只捏了捏她的脸,微微弯了弯唇,玩笑道:“嗯,那是元寿、天申瞧的书和你阿玛瞧的不同么?”
“四哥”
允祥见他打迭精神和女儿玩笑,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酸楚,闹了这么些时候,怕他精力不济,便上前把和惠拉扯到自己身边乖乖坐下了,故意拧了眉:“那你瞧过书没有?知道书上到底是怎么讲的么?”
他和雍正往日里对和惠都是爱宠有加,和惠对他的脸色并不害怕,吐了吐舌头摇摇头,赶忙往雍正身边靠。雍正自然顺手牵过去,朝允祥一摆手:“别这么老气横秋地教训她,她才多大年纪啊?你在这年纪时,还千方百计要逃了课去外头纳凉梦周公呢。”
严父的架势摆得再好,也被他这冷不防的泄底给冲没了,允祥心里高兴,面上却做了苦笑状:“四哥,您就是要纵着她,也别拿从前不懂事犯的错处来埋汰我嘛”
和惠掩着唇偷笑,一边笑一边伸手抱住雍正手臂:“汗阿玛,那你告诉我,赵将军到底是多大年纪嘛。”
“前头是年轻的,后面就老了,”雍正说得极温和,看着女儿道:“人么,总是要变老的。”
“不是不是,”和惠“哦”一声,似乎是听进去了,低头想了一下,立刻又添了新的问题,朝两个父亲直摇头:“阿玛那时候说他比关将军他们小,可是四哥五哥他们说他比玄德公还老,就算大家一起变老了,也还是不对嘛。”
“你阿玛说得没错,你四哥五哥也没看错”雍正朝允祥看了一眼,再看女儿,总觉得像极了当年坐在他膝头问这问那的十三弟,勾了勾唇,伸手摸摸女儿红红的脸颊:“厉害丫头,书里面那么点儿错处,也叫你揪着了。”
“是书上写错了么?”
“嗯,写书的人自己写乱了,前面写着他比桃园结义的三兄弟要小,到后面,就成了比他们大。”
和惠还处于认定所有写书人都很厉害的年纪,自然也还不明白什么叫“尽信书则不如无书”,瞪着眼睛惊讶了一会儿,似乎是终于决定相信雍正的话。然而一回神立刻又纠缠回了原先的问题:“那他到底是大还是小呢?”
允祥一阵头大,心道就连三国志也没有考证出赵云确切的出生年份呢。对女儿这么刨根究底的精神头,不由就有点无奈,在她额上拍了一记:“平日里学四书,怎么没见你这么较真哪?”
三人说了一阵话,竟全都是和惠在挑着话头说,见雍正虽不时对自己笑一笑,脸色却并不好看,小丫头说了一阵,终是越说越低,越说越没底气,忍不住心里的话,伏在雍正肩上,小声道:“汗阿玛你是不是身上难受?我给你揉揉好不好?”
雍正眼中一热,伸手揽住女儿,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看着身边两人,把女儿紧紧抱住了:“阿玛没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和惠那句轻声细语的担忧,雍正果真好转了许多,配合着刘声芳的要求喝药休息。允祥尽力抽了时间陪着他,纵是一个看折子另一个批公务,也要不时地说上几句话。
“不用陪着我,这儿弄完了还得去永和宫瞧瞧,你先回吧”雍正虽不比允祥对医道有研究,但久在身边的人,脸色如何还是一看就明白的,见允祥掩着咳了一声,便放下了手中朱笔,递过去一杯热茶:“明儿别进来了,在家里歇着吧,大热天穿这么一整套的朝服,捂出汗来再一吹风,怕是更不好”
“咳,没事,就是昨儿贪凉着了风,”允祥笑笑,把户部的公文整齐堆到一边:“永和宫还是不好?这该有十来天了吧”
雍正皱着眉点点头:“昨儿让刘声芳进去看过,也也说体虚气弱,不能用虎狼之药,可药性温的,又拔不出这病根”
“唔的确为难”十几日的功夫,太后的情况竟像是一日艰难过一日,允祥思忖着这病里头有几分肯定是“心病”,有心劝雍正把允_召回来看一看,又怕再招他难过,犹豫了这么几天,眼看是不能再拖了,只得咬了咬牙:“四哥老十四那里,递了折子说想回来侍奉太后,您”
“不许。”雍正立刻打断,回了头盯着他,冷道:“你不要自作主张。”
允祥点头,也无意在这个事上多争,想着既然有些伤风,还是依着他的话早点回去,免得一会儿把他也传染了。正要跪安,却又听得雍正道:“叫你福晋多进来陪她说说话老十七家的身子骨差,老十六家又跟他一样是个糊涂人跟弟妹说,不管她说什么,都先应着”
“嗯,我省得。”他们俩如今去请安,都只能隔着帘子磕个头,就算是在边上陪着,里头也是一片沉默,久而久之,雍正也就习惯了挑太后睡下的时候去,问问太医情况,枯坐一会儿再回来。
“皇上,刘大人求见。”
“不是请过脉了么?”见苏培盛进来禀告,雍正下意识朝挥了挥手:“不必这么勤着跑,让他在永和宫多花点叫、叫他进来。”
雍正说了一半才意识到另一种可能,顿了半拍才叫进,允祥心里也一跳,在刘声芳进来前已经站到了雍正身边。
“臣有罪皇上,太后、太后薨了”
“十三叫老十四回来,按、按例”
“是,臣、臣去做,皇上放心,”允祥虽也是同样的惊怔,但到底还稳得住一些,撑手就把他扶住了,一般朝刘声芳吩咐:“皇上这里你照应好,旁的事都不要掺和。”
“祥弟”
允祥醒过神,已然摘去了翎子,顺势扶他靠在床上,却听到他喃喃说了两声“没事,你放心”
太后薨逝,辍朝三日。比起半年前圣祖仁皇帝的丧事,这一次丧礼显得朴素很多,甚至也顺利很多。允_似是心灰意冷,面无表情地接了郡王爵位,丧事一完,便径自回了景陵,似是根本不愿与兄长照面。
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
前朝后宫,似乎都在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无论是允t等人,还是隆科多年羹尧,在皇帝的低气压下都显得十分“配合”,竟然连着户部追查欠款的事都好办了许多。追缴的追缴,查抄的查抄,户部各堂官也都各行其是。
允祥一场伤风拖了半个月,到后面竟益发病得缠绵起来,断断续续告了几日的假才总算见好。他掌着的事务太过繁杂,又大多是脱不开手的,因此怡王府里车马往来,日日都是出入不绝。
刘声芳上门看诊,一路上便遇着了好几个穿着朝廷官服的,从一二品大员到从五品的都有,进了门正听得允祥一阵咳嗽,不由暗自叹气,心里大呼无奈:“王爷,您的症候还没好全,实在是不该这么操劳。”
“劳碌命么,没法子的,”允祥不在意地摆手,接过下人奉上的药一气喝了,朝刘声芳点头,一边命人捧了冰帕子给他擦手:“坐下说话吧,天儿热得一丝风都不起,着实不好受。皇上那里可还好?”
“皇上也说别的都还好,只北京城的天儿太闷太热,指着下一场雨松快松快。三伏的天儿总是这样的,”刘声芳规矩地应道:“王爷不妨去水榭坐坐,静下心来养几天,就不觉得那么热了。”
“呵,听着悠闲得很啊,我倒是真没想到,”在自家府邸,允祥便不拘着规矩,呵呵乐道:“要是刘大人得闲,我这儿挑几个会伺候的陪你去坐坐如何?”
“王爷说笑了”
“不说笑,当真的,”允祥指了指门口:“你瞧,说着话呢,事儿又来了”
刘声芳回头,见尹继善捧了公文在门口站着,忙朝允祥躬身道:“王爷,天大的事儿您得先容奴才诊了脉,不然皇上问起来,奴才可架不住。”
“成,你看你的,他说他的,”允祥大方伸手递给他,一面朝尹继善点了点头:“进来说话吧。有什么事?”
尹继善捧着公文,眼神却不敢迎上去,原想等刘声芳看完诊再说,却不料允祥已经眼尖得瞧见了他手上拿的是兵部的东西,厉声道:“糊涂,这是能耽搁的东西么?快拿过来。”
被他一喝,尹继善也警醒过来,上前替他打开公文,板着脸极快地把情况说了一遍。允祥一手拿稳了迅速地扫一遍,立时站了起来:“备马、递牌子,我要进宫。”
刘声芳原已经想好了方子正要禀他,这时也被他吓得一愣,下意识地退开了一步。眼花缭乱地瞧着他被鱼贯而入的下人伺候着换了衣裳,又在侍卫的簇拥下翻身上马离去。
雍正也得了消息,面前站着允t、隆科多和马齐,却都相对沉默着。军情的事上,允t自然是不肯说什么,隆科多和马齐两人,却是不知该说什么,生怕说错一句惹得上面那位大怒,得了什么意料外的错处。因此余光瞥见允祥进来,心下都暗自舒了口气。
允祥见他们三人也在,自然规规矩矩行了礼。雍正面上沉肃,显是心下十分不快,一抬手让他起了,朝苏培盛吩咐赐坐。允祥朝允t看了一眼,心下略有些为难,照理说同是总理事务大臣,允t又是兄长,他这一坐下来,对方却还站着,未免显得雍正太过厚此薄彼。
“老十三坐下吧,议的时间久,你那腿脚生受不了,”雍正似看出了他的意思,一挥手道:“八弟、舅舅和马中堂都不是外人,自是能体谅你的。”言外之意,谁要是说闲话,那就是不能体谅他,自外于他,自外于雍正了。
虽说军情紧急,允祥还是为他这绕人的话暗笑了声,四哥的思辨还真是霸王逻辑。
“罗卜藏丹津叛了,是剿还是抚?八弟,这事你怎么看?”
“回皇上,罗卜藏丹津不但自称‘□浑台吉’,还要挟各部奉他为‘鄂尔齐汗’,与他一同叛乱,实在是辜负皇恩,无视朝廷,臣以为,当即刻遣兵征剿。”
“隆舅舅和马中堂怎么说?”
允t说的是明面上道理,有叛乱当然要剿,不然就是伤了朝廷脸面,这些话说的冠冕堂皇,没有任何可批驳的地方,隆科多和马齐摸不准雍正的意思,一时便不敢枉加批判。
“皇上,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臣管着户部,旁的不敢说,总得先给您把这本帐算一算”
允祥见几人都不说话,便要起身。雍正看了他一眼,依旧抬手制止:“坐着说。”
“呃,是”允祥应一声,又道:“西北几万驻军的开销,再加上从川陕等地调兵入藏,每天下来都是巨额开支八哥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臣这里却是巧妇难为无米炊为今之计,臣以为,若是能抚,还是先招抚为上。纵是不能,也好替朝廷延缓争取一个调兵遣将的时间。”
“十三弟说的是实在话,”雍正点头:“八弟说的也是肺腑之言,此事关系重大,等明日大朝,听听各位朝臣的意见,咱们再拟个主意出来。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允祥随众人起身,知道雍正还有话要和他说,自动留了一步:“皇上,这仗咱们现在还打不得”
“知道的,瞧你急的。”雍正见他搓手走了两步,竟露了点笑意:“方才还没问你呢,怎么就忍不住抢了话去?朕不过是先问问他们罢了。还没到非打不可的那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