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里却不知道他这么一番想法,李卫走后雍正略歇了一会儿,瞧着没什么折子要看了,便叫苏培盛到皇后那里把和惠领了过来,皇后只当是允祥在养心殿想瞧女儿,也并不起疑,叫来和惠关照了一番,又打发了几个宫女、嬷嬷跟着,便让苏培盛带走了。
和惠一路欢欢喜喜,养心殿对旁的皇子阿哥来说是要被雍正考较学问,训话的地方,进去了就巴不得早一点听到“跪安”两个字,对她来说却是又能见着阿玛又能见着皇父的好去处。更何况雍正一向宠她,允祥虽偶尔说她几句,很快也会被雍正带过去。因此一进了屋子就把眼睛转了又转,瞧见雍正靠在一边塌上,欢喜地喊了一声“皇父”就要撞上去。
苏培盛被这位小公主吓得心都跳停了一拍,连忙上前拉住她:“四公主,你可小心着点哎,磕着碰着了奴才可担待不起啊”
七八岁的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立时就不高兴地嘟哝道:“磕不着”
苏培盛心道你这么个动作灵巧的,磕不着是自然的,可要是磕着了坐着的那位,我这儿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啊。雍正见不得女儿不乐,一伸手便把她引到了身边:“来,到阿玛这儿来。”
和惠欢呼一声爬上去,一边已经嘟起了嘴:“皇父,和惠都好些天没见着你了。”
她这一提,雍正也想起是有好几天没见着,她又是刚进宫里来,跟皇后虽还亲近,但毕竟不是亲生,要有个什么不周到的都没地方去说。这一想,更是爱怜非常,只觉得对女儿愈发愧疚,忙应道:“跟阿玛说说,在宫里住得惯么,底下人待你可恭敬?”
苏培盛在一旁听得干瞪眼,既知道雍正现下的身体状况,对这位小公主的身世也猜到了九成,心道不必说您这么宠着护着的小公主,哪儿有人敢亏待了她,只说她是怡亲王嫡出的女儿这个身份,放眼如今的大清国,莫说是后宫嫔妃,怕是皇子阿哥们也不敢轻慢了她一个手指尖儿啊。
“底下人么,倒都待我很好,皇额涅也好,可是四哥和五哥他们欺负我,”和惠眨眨眼,摆明了要“告状”,凑道雍正身边道:“他们不肯带我骑马去,也不肯教我射箭。”
“呵,你拉得开弓么?”雍正原还认真听着,到这会儿不由乐起来,在她面上掐了一把,笑道:“你这么小的年纪,就想跟他们学骑射啊?”
“阿玛也欺负我”
“哟,我可当不起你这黑状啊。”雍正还没说话,外头已经传来了允祥的声音,一边笑一边进来,朝雍正略行了一礼,瞧着和惠戏谑道:“我哪儿敢欺负四哥心尖儿上的宝贝女儿啊?”
和惠眨眨眼,显然还不知道毁谤欺君是个什么罪,只笑着去搂雍正的脖子,不满道:“我说的又不是王父,是汗阿玛”
雍正大乐,抱着女儿笑容满面:“朕怎么欺负你了?”
“汗阿玛上回明明说要教我骑马的,”和惠原本就长在雍王府,与他十分亲近,听得他问,便立刻缠到:“阿玛,我想学骑马啊”
允祥摇摇头,眼看着雍正面上满是疼爱,再这么下去恐怕真要答应亲自带她去骑马,连忙把她的话拦下了,板起脸道:“小姑娘家心儿倒是野,回头可得让四嫂好好管管,再这么下去,将来谁敢娶你?”
和惠一见他放下脸色,立时往雍正身边缩了点,撒娇道:“汗阿玛”
雍正哪里挡得住她这般架势,忙朝允祥瞪了一眼:“摆那脸子吓唬谁呢?”
允祥看着在他身边露出脑袋来“瞧好戏”的女儿,忍不住噗嗤一笑,自嘲道:“得得,人家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好巧不巧上去凑什么趣哪,这下可算讨了个没趣儿。”
雍正也笑,虽明知和惠那副可怜样儿多半是装来的,还是大方道:“过几天天儿晴好,叫你阿玛带你去跑马,射猎么,你还得再等两年。等过两年,朕把你阿玛当年学射猎的那副小弓箭送你用。”
“四哥”
“你阿玛当年,可是用那弓箭猎过不少东西的。”
雍正面上一柔,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允祥没想到他竟还保留着那么多年前的东西,定定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连着耳根都红了一截,看着他和女儿,只觉得心里十二分的满足。
“见过新科进士了?”还是雍正先回过了神,移开视线轻咳了一声,问道:“觉得怎么样?”
“不错,才堪大用。”
“哦?”雍正不以为意地听着,听着他这两句评价才有些惊讶地抬了头:“难得听你这样赞人,这样说来,倒真是挺入你的眼?”
“嗯,臣已经自作主张跟吏部打了招呼,先下手挑了两个到户部了。过几天其他几个部要问起来,皇上您可得帮臣把话儿兜圆了啊,”允祥打蛇随棍上,凑上去在他身边坐下了,伸手要摸上他的腰,讨好道:“臣累了半天,才算得了这么点近水楼台的好处呢。”
“哦,你就好意思把你挑剩下的歪瓜裂枣给张廷玉他们啊,这不寒碜人么?”雍正哭笑不得,想想户部又的确是目前的重中之重,只得拍开他的手无奈道:“下不为例啊。”
允祥自然满口答应,见和惠越发往雍正身边靠,连忙把她抱到自己这边,教训道:“好没规矩的丫头,别这么莽莽撞撞的。”
和惠莫名其妙,乌黑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允祥想着雍正身体异于常人的事当然不能跟她一个孩子家说,可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解释,支支吾吾了半天,只得朝苏培盛大声道:“这都什么点儿了,怎么还没把她送回四嫂那儿去?”
雍正见他有口难言的状况不由好笑,忍着笑哄了和惠几句,果真叫苏培盛把人送了回去,指着允祥乐道:“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自己个儿没理了还总喜欢拿别人撒气。”
“改不得了,都是四哥纵的。”
“我哪儿那么大能耐啊,多半是皇父从前纵的,”雍正嗤笑道:“你那脾气,可不是三两天的事儿。”
“皇父虽疼我宠我,却也能为着弃了我,只有四哥您,是”允祥原是要反驳,说了半句,却怎么也说不下去,只咬了咬牙一抬眼,迎上雍正的视线。
“十三有四哥一日,就断不会容人害了你,”雍正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沉声道:“都过去了,如今正是你我同心共建大业的时候,这些话,咱们再不说了。”
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雍正元年三月二十七,雍正亲送康熙帝灵柩至遵化山陵,允祥、允_均随驾而行。
明知扶灵而行是雍正必须做的,允祥也忍不住有点担心,不着痕迹地往他身边靠了点,压低了声音道:“四哥,上车歇一会儿吧?”
雍正面色有些苍白,精神却似还好,见来人是他,也只是微微转了转眼,示意他放心。允祥不敢离得太远,只得落后他一个身子跟在后面。
雍正的为难他如何能不知道?这会儿上了车,不用到明天,就能有各式各样皇帝不孝先皇考的流言传出。若是旁的人,既已大位笃定,或许根本不会在意这些流言,甚至出动手腕镇压的也不是没有。可四哥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较真甚至到了为难自己也不惜的程度。
更何况,老十四步步垂泪地跟在身后,连时不时飘过来的眼神都满溢着嘲弄和探究。这种时候,他着实劝不动,也劝不得。
待到将康熙的灵柩在享堂安放好,雍正面上已经是煞白一片,暮春的天气里,却出了一身的汗。允祥的视线在众人身上转过,停在允_身上时便有些凛冽:“皇上再经不得这样的场面了,还请十四弟在此守上一宿。”
允_唇角才刚扯出一点冷笑,未及回话便被雍正抬起的脸惊了一下,接下来更是被他的话震得七荤八素。
“允_,你不必和朕回去了,留在这儿给皇父守陵吧。”
连允祥都没有想到雍正会用这种法子结束他们亲兄弟两人之间的对峙和纠葛,只等到雍正抓在他手上的手指愈发收紧,才惊得回过神,和苏培盛一人一边扶稳了他回到屋里:“叫刘声芳过来,给皇上请平安脉。”
苏培盛应声而去,雍正兀自扶着床榻靠坐,才微微喘了口气,余光瞥向虚掩着的门:“十三把门关起来”
允祥迅速寻了刘声芳预先配好的丸药让他服了,这才关了门扶着他躺好,轻声道:“没事儿,外面院子就有人守着,断不会有人闯进来的,放心。”
雍正服了药,“嗯,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允祥听他的声音极低,知他身上着实没有力气,忙凑上去,替他解开外面袍子,拢上软锦的毯子:“要不歇一会儿再说?”
“不用”雍正勾着唇笑了一下,似乎在笑他过于小心翼翼,一边指了指方才脱下的外袍:“谕旨在里头,一会儿你去宣了,让老十四不用跟着回京了,留在这儿和老十七一道做个伴吧。”
“四哥,说句实话,老十七倒是个可用的,四哥要是不想用他,就让他给我打个下手可好?”允祥见他皱着眉扶腰,便细心地上前替他揉了一会儿,打开那张谕旨看了看,劝道:“他的福晋家虽说和老八他们有点故旧,可我瞧着他是个明白人四哥不妨用他一用”
“可你也知道,皇父去的那会儿”
“那不过都是旁人的说辞,他就算心里真有个什么,也未必就能那么傻吧,”允祥挑了挑眉,依旧劝着:“四哥只当是卖我这个面子,调他给我帮把手也成呢。”
“你也不必把他说得天花乱坠的好,你的心思我何尝不知不过是想着,我关了老十四,外头人有得说道,想叫别人看看,我也还有兄弟可用吧?”雍正自嘲地苦笑了下,无可无不可地点头:“你说可用,那就调他回京试试吧”
“四哥若是这样说,可叫我怎么容身?主忧臣辱,主辱臣臣”
允祥跪在他身边,心里的话都堵在嗓子眼,临了也只喊了一句“四哥”,红了眼握紧了他的手。雍正伸手回握,面上还是作出了笑容:“依你的意思办吧,你传我的话,封老十七郡王,然后叫他给允_去传旨。”
两人刚说了一会儿话,刘声芳便领命来了,请了脉便不断磕头道:“皇上,小主子动得这样厉害,不是长久之计,再这么下去,只怕有有早产的危险”
雍正拧着眉头,伸手在腹上按了按,衣下隆起的弧度已经是十分明显了,然而就将近六个月的孩子而言,还是显得很小,换上层层叠叠的宽松衣物,竟就能勉强掩住身形。
手心传来的鼓动似乎也带了七分焦躁不安。雍正冷冷看刘声芳一眼,沉声问道:“不要把你们太医院那套说法拿出来哄朕,朕只问你,能将孩子保到几时?”
“皇上,臣万死也不敢欺瞒皇上以目下的情况看,至多还能保两个月”
允祥也皱了眉,见雍正面上的血色退下去,连唇上都显得苍白,不由暗瞪刘声芳一眼,也顾不得他还在一旁,只朝雍正安慰:“四哥您这些日子好生将养,纵是当真稍稍早一些,也没什么事儿。”
雍正让刘声芳退了,勉强笑了笑:“你不总说自己是半调子的大夫么?怎么现在又比刘声芳还能耐了?”
“四哥,别这样,”允祥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合手环上去,低声道:“他是咱们的孩子,你得信他,也得信我”
“呵,你这口气够大的,”雍正抬眼,见他一脸庄重,被他合手环抱着,忍不住合上了眼:“若是个男孩,还是归给你吧,我我真不想他再过我这样的日子。”
“都依四哥。”
允_“谢恩”的话犹在耳边,才刚到京,永和宫竟传出了太后病重的消息,雍正和允祥都只当这是她一贯表达“不满”的方式,并没有在意,过了两日,竟听说永和宫根本没有请太医,只说要见皇上。
允祥私下劝,领着总理事务大臣劝,永和宫只是不肯松口。雍正那里经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病重”、“病笃”,生怕太后真的闹出什么不好挽回的症候来,到底是不顾刘声芳的劝阻,在床上歇了半月便匆匆到永和宫请安。允祥劝不住,又放心不下,只得跟着他一起。
“这是怎么了?太后身子不舒坦想拧了,你们也跟着犯浑?脑袋都不想要了?!”雍正低声怒斥,气道:“还不赶紧传太医!”
永和宫伺候的宫女太监早就吓得魂不附体,雍正训过了人,却只是抄着手,一语不发地站着。允祥上前扶,却也被他一把推开了。
“皇上,你别急,太后的病反反复复的,但前些天看太医的脉案,是不伤根本的,往后细心调养,总能见好”
“起开!”
“四哥,”允祥被他莫名的怒气唬得一愣,只觉他喘气喘得太急,忙伸了手扶在他背上轻拍:“你怎么样?”
“胤g”太后的声音从帘后传来,显得十分虚弱:“我不是什么大病,不想看那些满口胡吣的太医”
允祥见雍正一手按在心口说不出话来,只得挥手让下人都退了,跪下请道:“太后,不管怎么样,叫太医来瞧瞧总是好安心些。”
“你你放肆,我和皇上说话”
“太后恕罪,近日节气多变,皇上身上也有些不适,实在不能再加操劳,”允祥不退不避地磕了个头:“还望太后体谅。”
“胤g,这儿没有外人,当着我和老十三,你你给我一句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