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五更,天未亮,薄雾瞑瞑。
西城里莫名卷起一阵晨风,吹起路面黄尘。
陈圳书房里一片昏暗,屋后屏风前两侧角落里的高脚烛台上点着两企油灯,入堂风每每掠过,微弱的火苗几尽奄奄一息。
陈圳正坐在矮几后在纸上低头写着什么,陈翘坐在一侧垂头研磨,而何联正坐在座下左侧,自他话语刚落,屋里便一直无人说话。
这时陈翘见陈圳杯中已空,转身刚提起勺子要往陈圳杯中舀茶,陈圳却摆手,微微侧头慈声道:“你何大哥方才说了这么多,也该渴了,先给他送去吧。”
何联一听,连忙坐起身子,双手作揖颔首道:“卑职谢过义父,可公子位高于我,卑职不敢接乘。”
陈翘刚站起,听到何联如此一说,愣在原地,一会儿看着他爹,一会儿看向何联,手上还捧着那杯窜着白烟的清茶,一时间进退不是。
陈圳却头也不抬地对着陈翘拂了拂手,不慌不忙地说:“这里既无旁人,你便只是他的何大哥,论才识能力,他日后还得多向你学习请教的,弟弟给兄长上茶的,有何不可?”
这时陈翘已经来到何联身边,礼貌地将茶双手递上,何联赶紧站起亦双手接过后,又对着陈圳谦逊地说:“卑职不敢当。”
陈圳抬起手随意摆了摆示意何联不必多礼,只是他始终没有抬起头,这时候他又不紧不慢道:“这些天里也是辛苦你了,等这件事过了,我自会跟陛下提及一二,你等着便是了。”
何联这时立刻又道:“这些不过分内事,实在不敢乘赏。”
陈圳手上忽然顿了顿,笔下将最后一勾的顿挫完成,提起笔坐直了身子,沉凝地盯着自己写下的字眼,边缓缓接着道:“行了,也该天亮了,你先下去吧。”
何联微微皱眉,却也不敢耽搁,又恭敬行礼后转身就要离开,谁知陈圳这时又忽然低声道:“等等。”
何联不明其意,但停下脚步回头,只见陈圳刚放下笔,一手捏着素纸头额一手攥着末摆,往前伸出一点,眯着眼仔细端详着上面苍劲有力的墨字,边缓缓道:“你就不想问问,简中正与我之间到底有何关联吗?”
何联沉声道:“如果义父觉得我有必要知道,自然会告知,若与我无关之事,不必多问。”
陈圳蓦地笑笑,从纸后瞄了何联一眼,又说:“你就如此信任我?”
何联又道:“何联是义父从街头捡来一手养育到大,若非义父心慈,我早就饿死街头了,不过承恩报泽。”
陈圳也无多话,直到何联离开之后,他却波澜不惊地对陈翘敛声说:“等你他日坐到那位子的时候,何联此人,切记毋留太近,但亦不可放由过远。”
三月风和,怡都这一潭深渊在万里宁阳下也算得风平浪静,只是这深不见底之下,谁都不知道到底卷过多少次诡谲惊波。
垂钓寒江笑寒暄,饵腥应足凑鱼缘。行人疑问空为何,醉翁之意非南山。
这些日子里王桓几乎都是留在家中,谢宁日日前往军营,早出晚归,有时候回来得早,便先往王桓宅中一会,可每次都被王桓的轻佻无道气得要拂袖离开。
谢宁自非心小之人,可每次被王桓气走后的次日,他心中的郁闷却始终难消。在营中黑着一张冷脸,不是找这个武士便是找那个将领,非得在竞技台上打到明月当空也不肯离开。
而在台上这些将士们也断然不敢对他动真格,又见谢宁脸色不容,众人更是不敢多有得罪,很快这些将士们不是甘败下手就是遁逃离开,最后竞技台下竟是所剩无人。
谢宁这时才冷哼一声,心烦意乱地将红帱送回鞘中便转身离开。
只是每次当他铁青着脸走出军营大门时,迎着月色,定会远远望见一个红衣公子站在大街上低头来回踱步。
而那红衣公子听到营门推开的声音后都会缓缓站住回头,模糊中见到谢宁只身站住在门前盯着自己,他只低头笑笑,便云淡风轻地往谢宁方向走去。
三月渐末,天气也逐渐温暖。
三月廿七,乃这一年的春旗祭庆典正日。
春旗祭,是柔化人一年里最盛大的节日。
柔化年历设定与中原不同,他们并不像中原那样所有的时气节令都有明确的记载,他们一年里所有的节日,皆由他们的大祭师在一年前写入卷册,然后公知天下,柔化的百姓便会按照这些日期来进行农耕庆祝。
柔化人信奉万源神,坚信世间万事万物因缘际会皆由万源神所创所设。而他们的大祭师,则是万源神遣派世间昭示神词,以致大祭师之位份在柔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春旗祭,乃柔化一年初始的象征。
年年春旗祭上,大祭师会在柔化圣地长沙摩地中设坛以祭天地。大祭师则会在这一天里连结天地与万源神对话,然后在卷册上大笔一挥,写下即将到来的一年里每一个重要节日,有如春旗祭。
当年天下大乱,柔化伺机意图造反入侵中原,却被文帝带领的铁马军将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