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他说,“和我说说坐在这边的这位同学的故事。你们是同班,应该多少知道一点吧。”
我不想说。
然而大脑里有太多活跃的脑细胞的话,只要一两个关键词,就能联想起很多的东西。
许诗谨从上周一开始,就没有出现在学校。
到了周三,她的父母来学校了,说女儿留下遗书,离家出走,现在行踪不明,也许已经想不开寻了短见,要找蒋婕给自己女儿陪葬。
校方焦头烂额。
许诗谨和蒋婕的梁子,始于她在有回和蒋婕说话时,顶撞了蒋婕。
从此蒋婕就看她不顺眼,做些小动作欺负她。
在我的过往印象中,许诗谨是个沉默寡言、成绩平平的女孩子,既不突出,也不落后,既不漂亮,也不丑陋,是个49人的班级里,39人的模样。
这39人,男女不一,胖瘦不一,但一模一样的平凡无奇,面目模糊。
旁人来看,我大约也是一样的面目模糊,唯一的记忆点是“总被欺负浑身脏兮兮”吧。
大家下意识的认为她的反应也应该是这么平凡无奇,忍气吞声。然而那一回的许诗谨却反击了。
高二有跳绳比赛,每个学生都要出7块钱购置跳绳,这笔钱由体育委员蒋婕点收并交给体育老师,作为统一购买跳绳费用。
但在蒋婕收齐费用之后,半个下课时间,她桌肚里的343块钱,不见了。
当时还没有上课,蒋婕让她的狗腿把教室的前后门统统关上,让所有同学打开书包,她要挨个检查众人的书包。
第一个是我。
我没有动,他们就自己翻,并很遗憾的发现翻不出钱来。
其余同学也许想着清者自清,都很主动地打开书包让蒋婕看。唯一不打开书包的,是许诗谨。
许诗谨说:“你们这是侵犯了人身自由!你们没有资格搜我的书包!”
2007年,人身自由是个新鲜词汇。蒋婕是个校霸,在学校里只恨不能像螃蟹一样行走,当然不会在意许诗谨的抗拒。何况只是半个下课时间,桌肚里好好的跳绳费就不翼而飞了,而下课里又没有别班的同学过来,那么自然是班级里的内鬼干的。49个人里,48个人给查了,就剩最后一个,死活不给看,那么嫌疑自然聚焦在最后一人身上。
这种程度的推理,就算是只用肌肉上学的蒋婕,也能做出来。
在蒋婕喊人强硬搜身之前,上课铃打响了,老师进来了,不止是老师,班主任也来了。我注意到,任课老师上课铃还没敲就到了,看门窗紧闭,就回年级办公室把班主任找来。
班主任严厉喝止了教室里不成样的打闹,问清楚原委后,把许诗谨连同她的书包一起带去了年级办公室。她紧紧抱着书包,捂着口袋,和班主任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许诗谨单独回来了,依然是那副紧抱书包,捂着口袋的样子。
有人忍不住问了句:“老师搜你身了吗?”
许诗谨高高抬着头:“老师也没资格搜我的身!”
接着,她在教室里放下了书包,突然跑出教室,去了厕所。我们的教学楼,每层都有厕所,厕所靠近年段办公室的方向。
蒋婕给她的狗腿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狗腿立刻跟着许诗谨出去了,不过一会,立刻回来,都不顾老师还在讲台上上课,就凑到蒋婕身旁说,说她看见许诗谨在厕所的垃圾桶里丢了个钱包,把钱包捡起来一看,里头果然有343块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蒋婕这下炸了脾气,立刻就扯着许诗谨去了班主任那里要给许诗谨定罪。
然后接下来的发展,就让众人大开眼界了。
许诗谨委屈直哭,说是蒋婕的狗腿陷害她,蒋婕一直就看她不顺眼,现在甚至想污蔑她是小偷!
班主任也告诉蒋婕,说许诗谨之前在年段办公室的时候已经让她搜了身,身上没有你收来的跳绳费。
于是闹来闹去的蒋婕,挨了处分,要写检讨,还要当众给许诗谨道歉。
我先是意外,后来想想,也就明白过来了。
这些多半是许诗谨故意的。许诗谨确实偷了跳绳费,并且早早就把钱包丢进了厕所的垃圾桶,而后做出一副钱还藏在身上的模样不肯让人搜书包,她算准蒋婕绝不肯吃亏的暴脾气,一步步诱导蒋婕,到了如今蒋婕百口莫辩的局面。
此后事情没有结束,反而越发不可收拾起来。
大姐大在一向看不起的许诗谨身上吃了这么个大亏,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于是针对许诗谨的报复程度直线上升,当天晚上放学,就让狗腿堵了前后门,拿椅子砸许诗谨。
许诗谨也在第二天写了遗书,还把自己的伤势到处展示。
遗书全校传阅。
同时许诗谨写信给市教育局,实名举报蒋婕父母滥用职权并举报蒋婕本人在学校横行霸道。这依然是个很新鲜的做法,因为她这封举报信,从没有出现在学校的蒋婕父母出来了,带着女儿一起给许诗谨赔礼道歉,又赔偿了许诗谨医疗费。
我听说有好几千块钱。
后来,班主任把许诗谨的位置从蒋婕身旁调来了——她们本来坐得很近——将许诗谨调到第一排的第三桌,正正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的位置。
事情闹成这样,也许蒋婕的父母也说了她,蒋婕确实收敛了一些,她不再在许诗谨身上留下明显伤痕,但是别的恶作剧,比如在桌肚里放各种各样的东西,就多了起来,并发动全班,孤立许诗谨。
可能用肌肉上学的人到了这种时候,也多少会用了点脑子吧。
但是论起用脑子、会闹腾的程度,蒋婕实在及不上许诗谨。外表上看,蒋婕依然横行霸道,依然逼得同学到写遗书哭诉的程度。
但内里究竟谁赚谁亏,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
这也许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吧。
许诗谨并没有因为阶段性的胜利而停下步伐,她一封一封地写遗书,每封遗书里的都变着花来闹腾蒋婕连同老师。
可以说,蒋婕和班主任,全被她搞得神思恍惚,想要不管她,她还能拿着遗书,走上教学楼的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