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忧虑的极乐世界。
「你这么狂霸,我养不起的。」他真心的表示。
他可养不起这头喜怒无常的魔兽,这样劳心劳力的事,他做不了,也不想做。
「我会乖,很乖的,这样可以吗?可以吗?」魔傲一边哭,一边焦急的询问。
也许往后想到今日这可怜兮兮的保证,他会羞愧欲死。
但这一刻,他说这话,却是真心真意的,他恐慌、害怕,月季带给他太多陌生的情感,在即将失去他的恐惧包围之下,他几乎不能自已,完全的方寸大乱。
月季闻言笑了出来,他手松了,不再推却,让魔傲可以把护身咒直接施于他的心口,月季颦着眉,终于不再吐血,看来护身咒起了作用,魔傲这才安心轻柔的抱起他。
一条通体雪白的大狼也在此时奔来,在国师面前伏下,人群起了一阵骚动。
有人认出魔傲,喊出国师两字,众人这才知晓眼前的人,就是法力通天的国师,怪不得能驱使这威武的白狼。
魔傲抱着已经合上眼的月季,坐上狼背,那狼看了一眼张幼君,张幼君心怦怦直跳,仿佛要从喉口跳出来。
这只狼他见过三回,但都在国师府内,而且往往一转眼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的毛色好美,看起来蓬松又柔软,而且狼应该是凶猛可怕的动物,但它的眼神却温柔如水,他好似在哪里看过一模一样的眼睛……
「你――」
不待他说话,白狼撒开四肢,一下子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前,张幼君呆呆望着那些沙尘好半晌,阿狼才焦急的跑来道歉。
「幼君,对不起,国师吩咐我办事,所以我现在才回来,来,我送你回家去。」
怕幼君的爹为难幼君,所以每次幼君来找他后,他都会送他回家。
「好的,谢谢你,阿狼。」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张幼君好奇的问出今日看到的白狼。「今日来载国师的那只白狼,是国师养的吗?我在国师府里也见过两、三回。」
「不、不是国师养的,但国师容许它住在那里。」
阿狼不敢把自己真实身份说出,国师之前警告过,不许他在人前泄底,要不然就自行滚出国师府。
但张幼君是他的好朋友,要他说谎,他也有些难受,正要多说几句话,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馨香。
他真身是狼,对味道原就敏锐,更何况这是当初救了他的女子的味道,当年她曾把还是幼狼的他搂在怀里,拍拍他的头,低声嘱咐他不许到人多的地方,以免被人杀了剥皮。
她是他这一生最希望再见到的人,所以他长途跋涉,避开人群一路从关外到中原,然后遇见也要进京的国师。
国师将它化为人身,并带在身边,他对国师感激涕零,却对那女子念念不忘,她才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恩人,若没有她,他阿狼早已被剥下皮毛,成为富贵人家的衣物。
「这味道……是她!」
阿狼双眼不住梭巡刚才旁观的人,随即迈开脚步,疾行至人群里,不断的左右张望。
张幼君在后头叫他,他也没听见,两人很快就在人群里走散了。
张幼君从小到大几乎是被关在家里,逃家后,也是两三天就被捉回。
他对拥挤的人群有种恐惧,见阿狼跑进人群里,他不敢靠近,只好自己走路回家。
近来,因为他爹不敢得罪身为尚书之子的为和哥,所以极少来这林家别院,但他还是小心瞧了好几眼,见屋前没人,才加快脚步,闪身入内。
他关上门,一转身,一个不修边幅、面貌脏乱的人就站在他面前,完全表现这些时日愁困难眠,让他实在无心打理自己的外表。
张幼君后退一步,再一步。
然后一口气撞上后面的门板,那一下重得门发出大大的声响,他却浑然不觉得疼痛,恐慌和无助包围住他。
为什么这个人在这里?
为什么?!
「幼君,听说你的手好了,可以再画画了。」
那气虚的声音还有揪住他手臂不放的手,一直是他的梦魇。
他如影随形,像巨大的黑影紧紧的追着他,而这恶梦仿佛永远没有结束的一日。
直到他手废了再不能画画,直到哥哥将他带离张家,他终于从恶梦中醒来,但为什么他的恶梦又开始了?他现在究竟是在作梦,还是在现实?
他用力捏自己的手,清晰的疼痛让他明白这不是梦,他的梦魇又追来了,如附骨之蛆,摆脱不掉。
不论他去到哪里,他都会一直的紧追不舍,直到自己无路可走,绝望放弃为止。
他惨叫起来,声音直透云霄。
「不!不――」他惨叫着,拼命抵抗。
张健拿起铁器,往他膝盖击去,他疼得趴伏在地,被人从后头给拖起来。
「画画只需要用手,不需要脚,对不对?这样你就逃不了。」
「哥,救我!救我――」
张幼君满脸泪汗的大声呼喊,希冀兄长能闻声来救他。
「雅君不会救你的,他说你任由我处置,就是他放我进来的。」张健笑得很开心。这无上美妙的宝物,被自己大儿子给带走,他无计可施,坐困愁城,幸好今日雅君又还给了他。
「你说谎,哥不会,才不会!」
那个笑容温柔、品格高尚的人才不会做出这种事。
从小至大,兄长那单薄却刚毅的身影一直保护着他,就算大家都说,他们不是亲兄弟,他也不相信,他们是兄弟,他一直如此深信着。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走,回家去!」张健拖着他道。
张幼君用还能行走的另一只脚拼命的挣扎,双手抱住门后大树。
拖不动他,张健既急且气,但却不敢真的动手打他的手,那是他日思夜想的才能,他绝不会再一次毁了它。
但手不能碰,其他的就无所谓吧!
他狠狠的朝他另一只脚砸去,剧痛让张幼君一张脸上遍布泪痕,他痛得几乎要晕过去,却强撑着。
他知道若是晕过去,等他再醒来时,迎接他的就是地狱了。
「我这一次要把你锁起来,四肢都上镣铐,让你永远都逃不了,只能一直在我面前作画,直到你死去为止。」
「不,不要,哥,你在哪里?救我,救救我――」他凄声大叫。
张健拿出沾了蒙汗药的布巾往他口鼻堵去。
张幼君拼命摇头,那刺鼻的味道还是钻了进去。
渐渐的,他感觉不到自己腿上的疼痛,甚至连意识都越离越远,眼皮像灌了铅,重得他再也睁不开。
闭上眼的那一瞬间,他看到兄长清雅瘦削的身影。
他伫立在门边,身旁的绿叶反射着阳光,就只有哥哥站在那里,光线好像都被遮蔽,一片黑暗。
所以他看不见哥哥脸上的表情,总觉得他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最后变成狰狞的血盆大口,想要把自己撕咬得破破烂烂。
「哥,救我――」
他伸出手来,期盼那双总是不断扶起跌倒的他的温暖手心,但他握住的只是虚无缥缈的尘灰,然后他的手无力的垂下,懦弱悲伤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他又要再一次的回到地狱之中,用着这被上天诅咒、被爹亲忌恨的手,绘出永远不能被第三人观赏的画。
他全身一阵发冷,应该要一头撞上,再也不要在这肮脏污秽的人世间,过着这么痛苦的日子。
他泛冷的指尖被抓起,一阵温暖包围着他,他泪水泛流得更多,那柔软却长茧的手触动他的心,只有长年习画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手,哥哥来救他了吗?
「你让我置身在地狱中,张幼君,我恨你,我好恨你!」
语音悲怆、声调冷凉,他险些听不出这是一向温柔斯文的兄长的声音。
「虽然我的出生只为陪衬你,我不是花中之王牡丹,你才是!而你的出生就是为了让我体认自己的卑劣与无能吗?我恨你,恨得想把你碎尸万段!」
哑得像乌鸦凄叫的声音痛苦道:「呜,你让我变了,你唤醒我心里栖息的恶鬼,也让我变成炉恨你的鬼怪,天呀!我怎会变成这样?我张雅君为何会沦落到这样可恶又可恨的地步?连我自己都羞于照镜,我不是人,是鬼!」
那声调变得嘶哑,仿佛哭得不能自已。他的指尖感受到泪水的温度,那带茧的手握住他的手心。
「你去死,张幼君,请你去死,只要你死了,我便不会这般痛苦,我不会在为和崇拜爱慕的眼里,看到自己丑陋卑鄙的嘴脸,我受不了,再也受不了了――!」
那温暖的手放开他的指尖,那从未放开过他的人,终究也因这诅咒的才能而舍弃他。
张幼君眼角流下更多的泪水。原来,原来这受诅咒的才能也让哥哥如此痛苦难当,他清楚与为和哥在一起时的哥哥笑得有多欢喜,然而现在连为和哥都不能抚慰哥哥了吗?
「哥!」
他努力挣脱迷雾,试图睁开眼睛,眼前的脸孔不复往日的清雅温柔,只剩凄然与绝望,就像他的心一般痛苦与煎熬。
「别哭!哥――」
转过脸像是不忍看他,张雅君伏低身,双手掩面痛哭,泪水从他指缝流泄而出,但他的痛苦却没有出口,只能再三纠缠,把他折磨得体无完肤。
铺天盖地的迷雾再度袭来,张幼君想要用手去碰兄长,安慰他别哭,却没了气力,耳边只听见兄长痛彻心扉的嘶哑哭声。
一声连着一声,就像没有尽头一样。
也许在哥哥的心里,他的折磨与痛苦,永远也不会有到尽头的一日。
张幼君流下最后一滴泪,也许,自己身在地狱也好,至少看不到他,哥哥的痛苦就会减轻了吧。
不再挣扎的身子软软的瘫落下去,他被人抱上车,马车疾驰而去,消失在僻静的巷尾。
这世间没人需要他,也没人肯真心的爱他,他们要的、爱的――只是这双手。
这双会作画的手。
他们要的是这被诅咒的绘画才能。
不是他!
第九章
烈日高照,黄沙腾起热气,地面上人人挥汗如雨,一走动就汗流浃背,这燥热的气候让人叫苦连天。
但国师府里的小红楼爬满绿色藤蔓,绿红相映成趣,旁边种的细竹在风里摇晃,竹叶沙沙作响,小红楼被大概绿荫给遮去大半日光,不但不热,还增添了几丝凉意。
月季在床上躺了一日才醒,他一喊渴,旁边的人就急忙奉上水,他饮了几口,就又再度合上眼睡去,这一睡,又是一日。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一会听见阵阵泼水声,一会又听见稚嫩的童声夸夸而谈。
「哈,我以后一定会当大官、赚大钱,然后把这里的地全都买下,把树都砍了,让神明没地方住只好搬家,这样村里的人就不用为三年一次山神要选什么人而伤透脑筋。」
一阵娇声斥道:「月季,你好笨呀,等你当了大官、赚了大钱,早就离开这里,那时你就不会再回来了。」
「若我没有回来,那也是因为我带你走了,要不然就是山神把你带走。」他开着玩笑。
「你这乌鸦嘴,不要跟你说话了,笨蛋!」
「我才不是笨蛋!」
「你是,你最笨了,不会捕鱼,也不会抓兽,家里的嬷嬷说,你是个吃白饭的,哈哈哈,瞧你,笨得要命,连石头也不会爬。」
一抹青影敏捷跃上石头,而来自城里的他手脚不太俐落,爬不上去,只能站在石下被讥笑……
从梦中醒来,月季张开眼睛,四周摆设极尽奢华。他已不是那个父母双亡,被亲戚接进村里的天真孩童。
当大官?
赚大钱?
买下满山的土地?
那里的童言童语里,藏着的是什么样的真心?
现在想起都还觉得一股刺痛。其实他想的哪里是当大官、赚大钱,他想的,是万一她被选上,那她年轻的生命就殒灭了。
「你醒了,月季。」
粗嘎的声音响起,他瞧向人称为国师的绝世美男子。
他不是人,只是只用咒毒创造出来的魔兽,却披上人皮,学会运用权势在人间快活,他惊人的生命力与智慧,总是让他惊叹不已。
「我叫下人煮了些补身的药粥,喝吧。」
魔傲将碗递给他,月季手脚无力,魔傲也不知要喂他,见他不伸手接,瞪大眼睛瞧他。
月季叹口气,「我不饿。」
他的确没胃口,但最主要是,他没力气拿碗。
「快吃,吃了才有体力。」
魔傲至少知道人不吃饭就没体力。月季身体已够虚弱,当然要多吃点东西才行,但他为何不吃?
月季又叹了口气。这魔兽一副他不喝,他可能当场砸了那碗,顺便杀了煮粥的人泄愤的模样,想来他必定怀疑是药粥煮得不好,自己才不吃。
「你不是说会乖吗?怎么话讲没两句,就要掀了桌子似的脸色。」
魔傲脸涨成青色,显然深以当初说的话为耻,但覆水难收,话已被月季听去,其他证人还可杀,月季他可下不了手。
知他不懂,月季低语解释,「我不是不吃,是我没有力气拿碗,你要嘛就找人来喂我,要嘛就让我再睡会,等醒来后,看会不会恢复点力气。」
「你连拿碗的力气都没?」魔傲错愕。
这碗那么轻,月季竟无法捧起,还需要他人喂食。
等等,喂食?
他脸色转黑。谁敢喂他的月季,他就先杀了那个人,而且还要剁成一块块,丢到不同的地方,让他死无全尸。
「我喂!」他声音从喉头挤出来,夹杂着一股愤怒。
月季失笑:「你连孩子都没抱过,还说要喂我,我看你就别折腾自己了,叫个婢女过来吧。」
他脸色一横,「不行,我会喂,我会。」
他不会,也一定要学会,绝不能让别人来喂月季,月季的便宜只有他能占。
「我――」
他大吼道:「住口,我说我要喂就是要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