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
自先帝上位之后,突厥对中原便骚扰不绝、边境冲突不断,朝廷对此本以安抚为主,因此两边一开始至少还勉强维持着明面上的和睦。
然而就在十日前,邹老元帅阖然长逝,突厥那边才不过一两日,便闻风而动,随口找了个理由,便动了兵。
裴野早料到有今日,去岁便遣了几万兵马驻扎边关,只是朝中从前握有兵权的几个将军,大多都与寇党有着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因此后来入狱的入狱,革职的革职,临到战时,竟无人可用了。
裴野于是便提携了一名年轻副将,副将受宠若惊,当朝立下了军令状,而后领兵去了西北。
如今这场战事才刚打到一半,眼看西北那已经落了一场初雪,若再耗下去,他们这些来自中原的将士们恐怕要吃亏。
故而裴野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御驾亲征,一是为了鼓舞士气,二是正好带兵支援前线,以助他们在入冬以前拿下突厥。
方啼霜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半日都没和裴野说上一句话。
陛下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肯说,就闷闷地贴着他坐在椅上,过了很久才道:你要去多久?
快的话一两月,裴野诚然答道,慢的话兴许要小半年。
方啼霜一听他要去这么久,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了,自从他们认识以来,两人还从没有要分开这么久过。
什么时候走?方啼霜又问。
明日午后。
说走就走,方啼霜气呼呼地嘀咕道,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和我商量商量
裴野顺手揽过他的细腰,把下巴蹭在他肩头:怎么?舍不得孤呢?
谁舍不得你了,方啼霜嘴硬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等你走了,我每日想睡到傍晚都成,也不用日日辛苦地练字练画了,多好!
他嘴上说着高兴,可面上扯了扯,却没能露出半分笑意来。
裴野很怕他闹脾气,二人忽的要分别这样久,他心里也不好受,方啼霜若真闹起来了,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可眼下见他不疯不闹,只是在那可怜巴巴地生着闷气,陛下顿时就更心疼了,于是便贴上去搓揉他的脸颊:孤尽量快些回来,回来时你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孤都给你带。
方啼霜耷拉着眼皮:我不稀罕那些。
再半月便是他十八岁生辰了,裴野明日启程,便是再快也赶不回来了,方啼霜一想要那么些日子都再见不到裴野,心里便觉得一阵空落落的,还不等他走,心里便已经开始想他了。
陛下,方啼霜忽然问,不然我也同你们一道去吧?
裴野不是没想过要带他一块走,但也只是想想,很快便自我否决了:此行不是去游山玩水的,为了赶路,一路上未必走的都是官道,碰到穷山恶水的地界,风餐露宿是免不了的
不等他说完,方啼霜就扯住他的手腕,很坚定地说:我从前跟着阿娘也是这样过来的,我很能吃苦的,你就带我一块去吧?
就算你不怕苦,裴野轻轻摸抚着他的手背,眼下行将入冬,越往北走便越冷,到时候路上要害了病,再一路颠簸,你平日里动也不爱动一下的,身子骨能比得上那些将士吗?一不仔细就要把小命给丢了。
方啼霜仍不服气:觉得冷了,我多穿些不就好了?
裴野怕他真要跟去,于是便诚然道:是谁昨日里喊着冷,非要挤过来把脚丫子往孤怀里塞的?这样娇气,到时候舟车劳顿,你晕了吐了,孤还得分心照看你。
方啼霜明白他的顾虑,可还是忍不住要挣扎一挣扎,他实在太舍不得裴野了,虽然有时候他偶尔会跟随江先生一道去采风画画,有时候一整日也看不见裴野。
可只要想到陛下还在宫里等着他,他只需回去就能见着他,他心里便不觉得有什么的。
但这回不一样,裴野这一去,他们便有好几月都见不上面了,他都不敢细想,稍微想想便觉得伤心极了。
不难过了,裴野又哄了他一句,路上你可以给孤写信,孤闲暇时会给你回的,等事一成,孤一定立刻返程,绝不在路上逗留。
方啼霜点了点头,然后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双脚往他腰上一勾,接着便俯身凑上去,在他唇上贴了一下。
这还是方啼霜第一回 主动吻他,陛下耳廓上逐渐泛起了红,而后也回吻了上去。
那你要记得想我,唇分时刻,方啼霜忽然闷声道,不能普通地想,要特别想。
裴野笑了笑,而后道:好,特别想,每天想你十个时辰够不够?
方啼霜看他一眼,不太高兴道:不够,那你还留着那两个时辰,打算用来想谁?
行,陛下扣住他的腰,十二个时辰都想着你,成不成?
方啼霜忍不住笑:勉勉强强吧。
第八十三章 谁?荒淫无度?
翌日清晨。
裴野依着时辰醒来了, 他偏头望了一眼那抱着他的手臂正在酣睡的方啼霜,很不忍心打搅他的美梦。
可再过一会儿, 他就得领着兵马北上,不得不与这枕边人告别了。
裴野低头偷看了会儿他的睡颜,而后在他眉间轻轻一碰,方啼霜心里记挂着他今日要走,故而怎么也睡不深,他这般轻轻一吻, 方啼霜便就醒来了。
你要走了?他迷迷糊糊地勾住他的脖子,含糊地问,怎么这么快?
再过一会儿,裴野轻轻抵着他的鼻尖, 用了早膳再走。
孤得去洗漱更衣了, 松手, 乖。说完他便轻手轻脚地掰开方啼霜的手, 然后打算翻身下床。
方啼霜这厢才松了手,可等皇帝一背过身去,便又立即黏糊糊地攀了上来, 环住他的脖子, 双脚很熟练地往他腰上一锁, 这便把自己挂在陛下背上了。
要不然你驮着我一块走吧?方啼霜没精打采地趴在他肩头。
不闹了,和孤一道去用早膳吧?裴野心里也是怅怅然的,想来也并不比他好上多少,可他是当朝天子,沉甸甸的责任压在肩上, 他眼下怎么也该将这些儿女私情先往后放一放。
方啼霜在他耳边耷眉垂眼地拉长语调, 闷闷不乐地呢喃:再让我闹一会儿吧, 一会儿你就该走了。
裴野顿时就舍不得再赶他了,陛下也不知道方啼霜这张嘴是怎么长的,寻常时候,该气人的时候能活活气死个人,可偏在这时候,却又总往他心窝子里戳。
昨日入了夜,方啼霜便抱着卧具爬上了陛下的床。
裴野难得没赶他,任他往自己怀里钻,方啼霜把脑袋埋在他怀里,闻他襟口的熏香,而后瓮声瓮气道:我舍不得你。
陛下的心一下便软了,低头在他发旋上亲了一下:孤也舍不得你。
方啼霜抬头盯着裴野的脸,搜肠刮肚地,也找不到一句应景的古诗,忖了好半晌,才不知道从哪儿刨出了一句诗,又私自篡改了,莫名其妙地抒情道:陛下,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