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果然没骗他, 那风寒引起的高热夜里便退了下去,第二日竟也不见他休息, 晨起喝过一碗汤药后,便又见他上朝去了。
小猫儿听了他一宿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一直半梦半醒着没怎么睡,眼下见他忽然又活了,卡在心里那块不上不下的石头顿时就落了地。
裴野一走,他便在床榻上打了两个滚, 只滚到了裴野睡过的地方,那上头暖烘烘的,还残留着陛下的体温与浅淡的药香味。
小猫儿把眼睛一闭,便就仰面朝天地睡了过去。
他这一睡便睡沉了, 辰时婉儿来叫他起床, 却怎么叫也叫不醒这懒猫, 最后还是曹四郎到小厨房先端了早膳过来, 把食物的热气与香气煽在他脸上,这才给这小猫儿馋醒了。
小猫儿一睁开眼,婉儿便与曹四郎一人架起他一边爪子, 硬生生把他从被窝里给拽了出来。
喵呜!被窝外冷极了, 小猫儿哀哀地叫了一声, 眼神还念念不舍地和床上那张锦被纠缠不休。
婉儿一面打湿巾帕给他擦脸,一面对他道:这可不怪咱们,圣人叮嘱过,切莫让您误了读书的时辰,您若贪睡不起, 咱们这些人可都得被责罚。
小猫儿一努嘴, 这才放下了回去继续睡的心思。
他才刚用过早膳没多久, 那头的夫子便如约而至,不知是不是因为得到了裴野的授意,今日的游隐显得格外地凶。
小猫儿一打瞌睡,他便挥动戒尺,重重敲在小猫儿面前的桌案上,那小狸奴顿时被吓得一跳,连带着手上也是一抖,这便把桌上的书卷都给撩飞了。
听见那书卷的落地声,他悄悄咪咪觑了眼台上游隐的面色,只见那夫子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紧接着他又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阿兄。
曹四郎下意识起身,想替他捡起那册书卷,却被夫子一声给喝住了:你别替他捡,既是自己犯了错,便该自个担着。
小猫儿只好可怜巴巴地用爪子把那书卷扒拉了回来,然后又连咬带拽地将那书卷又搬上了桌。
不过经过了这事儿,这之后小猫儿便不敢再打瞌睡了。
他就是欺软怕硬的性子,心里知道谁对他好,谁嘴硬心软,不舍得发狠打骂他,他便就要对其撒娇耍赖、犯懒做坏,可谁要是真对他凶,他又摸不准那人脾气,便就知道怕了,也就会乖乖听他的话,不敢再犯懒了。
就这么巴巴地学了一日,小猫儿坐得浑身酸疼,两只后腿都要压麻了,这先生可算是大发慈悲地放了堂。
不过临走时夫子还留下了两样功课,其一是要小猫儿背熟《千字文》,其二则要他熟读《尔雅》第一篇,小猫儿用爪子翻了翻手边那本《尔雅》,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那文章那样长、字那样多,还那样难,游隐竟要自己在明日之前将那一大篇文章念熟,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日裴野下朝回来的时候,小猫儿就没给他好脸色看过,无论皇帝同他说什么话,他都冷冷淡淡地哼上一声。
裴野觉得有些奇怪,心里忽然浮起了一种莫名的落差感,昨夜这小猫儿还黏糊糊地蹭在他手心里,赶都赶不走,怎么这会儿就忽然翻脸不认人了?
小皇帝搁下了手上的朱笔,而后悄没声息地往那小猫儿所在的地儿走去,而后又往团蒲上捞了那小狸奴一把,小猫儿嗷一声便从他手里滑走了,只留下了他落在团蒲上的一册书卷。
裴野捡起来看了一眼,发现这是一本《尔雅》,小猫儿不肯理他,他便去问曹四郎:游隐今日给你们留了功课?
曹四郎颔首作答:回陛下的话,是有此事。夫子今日让主子背诵《千字文》,再熟读《尔雅》第一篇。
裴野顿时便反应过来了,这小猫儿大概是觉得是自己同那夫子说了小话,才让游隐留了这样多的功课来折磨他。
他端持着那书卷,跟在那小猫儿身后慢慢地走,从后头瞧他,那气鼓鼓的腮帮子忽隐忽现的,落在裴眼里,只觉得那样子很有几分可爱味道。
裴野随着他绕了一圈,眼看那小猫儿便要往殿外去了,陛下恰巧嗓子有些发痒,便掩嘴轻咳了几声。
那小猫儿立刻紧张地回头,小皇帝见状干脆也不抑着了,偏过头去不轻不重地又咳嗽了两声。
小猫儿止住脚步,忙跑回来仰头看他,见裴野的唇色还是那样苍白,整个人仍有些病怏怏的,很疑心他下一刻便要咳出血来。
于是小猫儿打算暂时先不生这位病患的气了,紧张兮兮地伸手要他抱。
裴野见他被诱上钩了,便转过身去,欲擒故纵道:找旁人抱去,也不怕孤过了病气给你。
小猫儿听他这么说,顿时又急匆匆地跟了上来,一边追还一边拍打他的衣袍下摆,喵喵叽叽地吵着要他抱。
小皇帝也不着急,直到快回到桌案边上了,他才像是勉为其难地蹲下身,将那小猫儿揣进了怀里。
小狸奴得偿所愿,傻乎乎地便把方才心头对裴野的怒气全丢到脑后了。
裴野的怀里很暖和,衣襟上还浸染着那股独特的熏香,小猫儿原本只想赖一会儿,心想自己眯一下下便爬起来继续去念书,可没想到,这双目一闭一睁,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是全黑了。
寝殿内燃着微弱的烛光,他稍稍支起身子,往四下一扫,没瞧见裴野的声音,只在枕头边上瞧见了一套薄袄子。
方啼霜下意识掀开那锦被看了看,果然又瞧见了自己不着片缕的身子。
不是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又是什么时候化了人形?才刚他不是还在裴野怀里吗?
难不成是?
方啼霜飞快地缩在被窝里换好了衣裳,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寝殿,缓步慢行地进了正堂。
正堂里灯火通明,皇帝仍在伏案批阅奏章,他轻咳了两声,正要伸手去端旁侧的茶水,却忽闻身侧的戚椿烨轻声提醒道:陛下,那小郎君来了。
睡醒了?裴野抬目看向门口那人。
方啼霜微微一怔,而后才点了点头。
过来坐,裴野淡淡然道,而后又稍稍偏头,吩咐戚椿烨说,椿烨,你先退下吧。
戚椿烨立即便颔首退去了。
见人走了,方啼霜便一阵小跑过去,然后自下首挑了条木椅,抓住两边扶手便想将那木椅抬起来,可他到底还年幼,那胳膊也才不过才长的同那椅子腿一般细,将这实木的椅子拖动便已经很吃力了,更何况要将它整个都抬起来。
不必麻烦,裴野看向他,又往旁边让了让,在左侧空出了半边座位来,同孤一道坐便是,平日里也没见你客气过。
方啼霜低着脑袋,贴着他坐下了。
虽然他平日里与小皇帝一直同吃同睡,可他心里到底也还是知羞的,方啼霜有些尴尬,于是便伸出手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那叠在桌案上的奏章。
陛下方啼霜犹犹豫豫道,那什么,我方才
裴野又拾起手边那只朱笔,而后淡淡然解释道:方才孤抱你回寝殿睡,不过还未将你放上榻,你便忽然来了一出大变活人,孤差点将你摔在地上,那样的动静,竟然也吵不醒你。
说实话,陛下这番话多少还经过了几分润色,他那时正要将那小猫儿放下,谁料怀里的猫忽然一沉,突然便成了一个大活人,这猝不及防的一变,让皇帝往前踉跄了几步,差点就抱着方啼霜一道摔在了地上。
这差点是真的只差一点,那时方啼霜的脑袋离地面大概也就只剩一尺多的距离了,好在他这么多年风雨无阻地练剑锻体还算没有白费,往前几步后便堪堪稳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