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在方啼霜听来就很荒唐了,把他们家那个破房子囫囵卖出去,也指不定能不能值上几金,一百金他阿兄就是真随口许诺了,这叫枫灵的小宦官就会随便信吗?
别说最熟悉曹四郎的小猫儿不会信,裴野也不会信,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枫灵:你既是同他一道来的,会不知道他家贫富?一口气拿的出一百金的家境,谁会愿意把孩子往这内廷里送?
他这样说,让方啼霜不免有些惊讶。
他原以为有权有势的人都特别虚荣,旁人都恭维皇帝,说得以去势来到这内廷中侍奉,乃是自己的造化,这恭维话平日里方啼霜从未见他反驳过,没想到他心里却很清楚。
枫灵此时的语调已经很没底气了:奴婢他骗奴婢说他家是经商的,他说得很真,奴婢一时糊涂,这便信了。
那订金呢?
枫灵懵了神,好一会儿才想清楚裴野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低低道:他没给我,说是等事成了之后再一并给
裴野打断他:你也不问他要?一分钱没到手,你就敢替人卖命?
这问题枫灵一时半会儿答不上来,他的谎话被裴野一字一句地拆解了,现在他几乎已经找不到话可以再圆了。
而裴野本不充裕的耐心到此刻也行将告罄了,他偏头看向那一直沉默不语的曹四郎:你呢,没话要辩吗?
曹四郎闻言,便用那种很伤心的目光看了枫灵一眼,然后接下话茬道:我原以为咱们同僚一场,还想替你隐瞒下来,不曾想你竟是这样的人。
说完他转头对上首之人道:奴婢今日见枫灵行动鬼祟,便跟了他去,却见他诱了双儿主子,却遭主子反抗,咬了他的手掌,枫灵便用那布袋将它套了,往墙上撞了几下,而后又将猫儿丢进了池子里
奴婢奴婢确如陛下所言,到底是存了龌龊心思,有人能替奴婢血恨,奴婢自然是求之不得,曹鸣鹤诚然道,可奴婢胆子小,料想陛下明目如宝珠,哪里会看不透这桩闹剧?奴婢恐怕受牵连,故而便想着救猫抵罪。
那屋里的被衾衣物都是奴婢用来给猫主子取暖用的,奴婢怕事情闹大,怕声张又怕暴露了枫灵,故而才想着能不能自己把主子救醒,只是猫主子怎么也醒不过来,奴婢这才这才带着主子去了猫舍。
他这话十分有八分都是真的,只有那些未道明的用意和前情是假,几乎要将他自己都说服过去了。
你撒谎!枫灵闻言把面颊上娇弱的眼泪一抹,气急败坏道,那日杨公公找的人明明是你你才是
他这话刚一出口,便知自己说错话了,可他此时已无话可辩了,于是只好捂着嘴哭。
裴野要的就是这狗咬狗的效果,耐着性子听了这么老半天,他在乎的压根不是哪条狗咬了他的猫,而是那位在背后放狗的主人。
第三十三章 霜儿。
是日清晨。
昨夜那正堂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婉儿又怕又好奇地问那赖了半天床的小猫儿, 听说那枫灵被抬出去的时候,浑身血淋淋的, 简直要吓死个人。
小猫儿听着这形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昨夜他只听到一半,裴野就开口要让戚椿烨把自己送回去,方啼霜那时见阿兄还未脱险,自然是寸步不让,喵呜喵呜地在他怀里撒娇打滚不肯走。
戚椿烨便在旁侧劝道:猫主子, 婉儿姑娘说药已煎好了,只等您回去喝了,等喝了药再睡一觉,身子就能好啦。
方啼霜一听回去还要喝药, 顿时就更不想走了, 黏黏糊糊地扒住裴野的手臂蹭了又蹭。
戚椿烨笑道:猫主子这想是要您给它喂药呢。
他这一番曲解正合了方啼霜的意, 他就是想装出一副离不开裴野的模样, 骗他留下自己。
裴野低头看向那打滚撒娇的小猫儿,像是认真地思忖了片刻,然后道:你先回去, 一会儿孤再来看你。
他的语气虽然柔和, 但话里却并无可转圜的余地。
戚椿烨很明白皇帝的意思, 故而便上前强硬地将小猫儿从裴野怀里抱了起来,任它张牙舞爪地瞎闹,也面不改色地将它送到了候在门外的婉儿手中。
他笑了一笑:陛下交代过,让猫主子在屋子里好生将养着,别再四处走动了, 一会儿这边的事情解决好了, 陛下自会去探望主子的。
婉儿微微颔首, 而后接过了那只还在龇牙咧嘴、不肯回去的小猫儿。
方啼霜只记得,后来正堂那边静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听不到。
因为要躲那苦药,小猫儿在屋里上蹿下跳地跑,直到把自己累瘫了,宫人们便借机捉住了他,而后擒住他的四肢,秦太医再端起那药碗,婉儿则将一只小漏斗戳进了他嘴里。
众人一顿忙乱,累的均是满头大汗,这才将那一小碗药喂进了小猫儿肚子里。
明明要喝药的是这小猫,可帮忙喂药的宫人们却显得比它还要痛苦。
被灌下汤药之后,小猫儿看起来明显是被苦蔫吧了,又因为喝药前大闹了一场,现下已经是精疲力尽,光是从猫窝里爬起来都有些困难,于是在窝里艰难地翻了几个身便睡过去了。
他都不知道昨夜裴野究竟有没有来看过他,就更不清楚昨夜那正堂中最后发生了什么事了。
婉儿瞧见他那副样子,也就明白这小猫儿脑子里肯定也是一清二白,故而也就不再问了。
方啼霜这时忽的想起了他阿兄的事,枫灵被抬出去了,那他阿兄呢?
喵呜喵呜~小猫儿咬了咬婉儿的袖子,示意她再说些关于昨夜的事儿。
诶别咬,这身是新衣裳,别给奴婢咬坏了,婉儿嗔怒道,我要是清楚昨夜那堂内发生了什么事儿,至于还来问你吗?
她顿了顿,然后又道:奴婢只听说昨夜圣人让苏将军携那救你的曹鸣鹤,一道将半死不活的枫灵抬去了清宁宫,说是人当晚就咽气了,这些也是泽欢四处打听来的,他说知情人口吻都语焉不详的,不敢多说。
方啼霜一听他的阿兄还好好的,顿时心中就安定了,至于这其间的弯弯绕绕,方啼霜弄不明白,也并不很感兴趣。
对了,婉儿说,昨夜陛下还来看过你,只是你那时已睡死了,还偏着脑袋流涎水呢,陛下就问奴婢说,你主子平日里也这样?别是溺水溺坏了,奴婢当时差点就要笑出声来了,还得硬憋着一口气回陛下的话。
她才说完话,这便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小猫儿深觉自己一张猫脸简直都要丢尽了,于是便恼羞成怒地去扑婉儿的袖子,婉儿哪里会坐着让它挠,笑一声便跑开了。
方啼霜追着她跑了一会儿,因着身子还没完全痊愈过来,才这点步程就让他喘得不行了。
他抬头看了那笑得很欠揍的婉儿一眼,忽然福至心灵,前爪按住胸腔,扮出了一副呼吸困难的模样,吓得婉儿慌了神,忙跑过来问:怎么了这是?奴婢让泽欢去给您请太医
小猫儿见她果然自投罗网,面上顿时闪过了几分坏笑,而后猝不及防地抬爪挠过她的袖口,只听一声撕响,婉儿那衣袖面上便显出了一道很不漂亮的抓痕来。
方啼霜办完坏事,还顺便趾高气扬地叫了一声:喵!叫你笑话我!
婉儿捧着那袖口,顿时心疼不已,她面上一横,心想今天自己就要同这小猫儿绝交,昨日她替他流的眼泪真是白瞎了。
方啼霜见她真不高兴了,于是便连忙凑上去讨饶: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