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沉笙的手杖再次落到地上,他嘴角绷成了个厌戾的角度,仿若含笑却又比笑意更深沉,压低了声音说道:可惜太过美丽的存在,却并非庸人所能亵渎的。
不然,就会--
祁沉笙顿了顿,抬手点了点自己为疤痕所贯穿的灰色残目,而后意味深长地说道:像我这样,或者比我更甚。
丢掉性命,也是说不准的。
施纳德的笑容浅了几分,但他仍旧从容而优雅地,将帽子按在胸前,再次向祁沉笙致意:多谢祁二少的劝告,我必会牢记在心。
生意上还有些事未处理完,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施纳德便又弯弯腰,将他的礼仪进行到底后,才转身回到了自己的车子中。
另一边,直到望着施纳德离开,汪峦放下了玻璃窗,倦倦地伏在车窗边,合眸对祁沉笙轻言道:这个人有些不对。
祁沉笙并未作声,只是从另一边绕回到车子中,轻轻地揽过汪峦,让他枕在自己肩上,而后低头轻吻过他的发丝:九哥你累了。
放心,我且看着呢--
第23章 血中刃(二三) 好恨啊--
暗不见天日的狭小房间中,唯一的窗口,也为杂乱交错地木板所封死了。
一个女人,正蜷缩在这黑暗中,散发着濒临死亡的腐败气味。
她长长的头发,蓬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曾经姣好的面容,枯枝般的手指挑弄起一块腥臭的肉皮,胡乱盖在头上。
忽而,她又笑了出来,先是低低地夹杂着呜咽,而后骤然变成了歇斯底里地狂笑。
在无边的痛苦与煎熬之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下午,赵家后园的小厨房中,一点火苗窜上了她的衣袖--
呀!燕子,你的手!
做饭的婆子们慌乱地为她扑灭了火,可她的手背与小臂上,仍旧被烧伤了大片。
赵燕子疼得直掉眼泪,可更担心会留下丑陋的疤痕,就在这时一个老麽麽安慰她道:燕子你别着急,我听人说啊,青洋坊那边有个洋人开的医馆子,最是能治烧伤的,你去看看保管能好!
赵燕子平时跟在小姐身边,确实听说了不少洋人的厉害,可听说去看洋医生却又打怵,哭着说道:咱们这样身份的,人家说不得直接给赶出去呢。
可老麽麽却说不要紧,大家都说那位洋医生心肠好,什么穷苦人也是给看的。
赵燕子便在老麽麽三言两语的劝说下,动了心思,可她却并不相信那位洋医生当真有好心肠,生怕他因着自己是下人,就不给好好看。
于是她便动了动心思,从大柜子里翻出了小姐平日里赏给她的裙子,对着镜子好一通打扮,她甚至还取来了前些日子,小姐给她的白玉镯子,一并戴在了手上,心中仿佛就此也越发踏实--自己比那些大家小姐,也是不差什么的。
就这样,赵燕子偷偷溜出了府,难得大方地坐了辆黄包车,一路打听着,直往那青洋坊的维莱特诊所去了。
接待的护士果真因为她这身装扮,而分外热情,没多久便引着她走进了治疗室中。
赵燕子一下子就被那高大英俊的洋医生迷住了,她并不觉得金发白肤有什么怪异,反而觉得那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这位小姐请坐吧,我该怎么称呼您?安德烈斯医生的声音,如春水般流入她的耳中。就在那一刻,她越发坚定了想法--决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只是个下人。
于是她故意含糊了姓名,只说自己姓赵,住在城西的赵家--
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中,她仿佛真的变成了粮爷赵家的小姐,越来越频繁地偷偷溜出府,装扮着自己,借着治疗的名义与安德烈斯医生见面。
她心安理得地,在暧昧中拉近着两人的关系。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那场治疗烧伤的手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安德烈斯的求爱
直到谎言被戳破的那一天。
赵燕子哭喊着,哀求着,可无论她做出什么,都无法阻止安德烈斯残忍地离开。
而就在她伤心欲绝时,上天却又赐给了她一份礼物。那是一个孩子,她与安德烈斯的孩子,赵燕子欣喜若狂,她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挽回安德烈斯的机会,于是不顾一切地又向维莱特诊所赶去。
可她没想到的是,这注定了是一趟绝命之行。
她被安德烈斯掐住了脖子,狠狠地压在桌子上,然后生生地划开了皮肉。
就在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的生命就要结束的那一刻,她竟然看到赵庆雅正躲在窗外。
前所未有的恨意涌上心头,凭什么赵庆雅生来就是小姐,而她只能是奴仆?
是赵庆雅为了夺走安德烈斯,所以才告发了一切!
看啊,她明明这样痛苦了,赵庆雅却不来救她,好恨啊--好恨啊--
狭小的房间中,回忆的怨恨让她的手,又化为了锋利的小刀,顷刻间将那盖在头上的皮肉,绞了个粉碎。
好恨啊--好恨啊--
她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嘶哑的嗓子中不断发出干嚎,狂乱地扑向冰冷的墙面。
而就在她的上方,透过一扇巴掌大的小窗,什么人正在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疯狂。
良久之后,那人才意犹未尽地关上了窗口,转身穿过华丽的走廊来到书房中,拿起听筒拨出了一个电话。
汪先生,您送我的这只小东西,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第24章 血中刃(二四) 飞出牢笼的金丝雀,究
难得的,汪峦在回到小洋楼前,就醒来了。
车子刚刚驶入被黑色花式铁栏围起的庭院中,路边如维莱特诊所一样,也种了两排梧桐树,稍远一些能看到修剪得齐整的草地,还有几个花匠挖出了不少空空的树坑。
那里打算种些什么?汪峦靠在祁沉笙身上,看着车窗外的庭院,自从被祁沉笙关进小洋楼后,他还是头一次有心思,看看外面的景色。
祁沉笙索性打开了车窗户,昨夜骤雨已霁,迎面拂来的暖风却犹带着湿润的水汽。他目光也望远处,语调闲适地说道:这就是九哥要操心的事了。
汪峦从他怀里微微抬起头来,却仍被祁沉笙松松地揽着,听他继续说道:我去年买下这里后,就只是由着底下人随便捯饬,到现在也没整出个章法来。
还好,九哥你这个主人家来得不算太晚,我出钱买了宅子,九哥总该要出心思修好它吧。
汪峦被那暖风吹得,又有些迷离了,他倚在祁沉笙肩上,呼吸间仅是心安的气息。他随意地伸出细瘦手指,隔空比划着:寻常的花树没意思,若要种就种点能结果子的吧。
什么樱桃石榴,再不济杏子梨子李子也是好的。
都听九哥的就是,祁沉笙似是笑了声,握住汪峦的手,在唇边轻吻了下:明天就让他们遣人去采买果树。
汪峦本是睡后初醒,寐意未散随口含糊着说的,听祁沉笙的话,倒像是有了几分认真的意思,便忽的又要抽出手来,转身低咳着反悔道:可不要去买什么果树,乱七八糟种庭院里,让人瞧了会笑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