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宁一脸凝重,道:“无论千夜还是狂澜,武道天资都是绝顶。这个孩子想必在这方面天资绝佳,为何会找我?”
“你的武道也不差。”李后瞪了宋子宁一眼,又道:“姬家那个孩子,想必出世就会开始奠定根基,将来一心武道。在这方面,我们多半比不过老王爷。但是,我更希望他将来能够活得聪明从容些,不要象他父亲那样,一生竟干些傻事。”
宋子宁深深一礼,道:“娘娘既然将此重任交给我,子宁必全力以赴,不负所托!”
“黑日山谷那边,还有凶险。你此去千万小心,一定要活着回来。我可不想刚找到一个合格的老师,就变成了死人。”
宋子宁正色道:“娘娘放心,若我不想死,能置我于死地的,还真是不多。”
李后叹道:“你滑胜狐狸,能坑你的人确实不多。千夜要是能有你一半狡猾,也就好了。好了,话已说完,我该回去了。”
宋子宁叫住了她,道:“娘娘,千夜他……真的死了吗?”
李后脸色忽然泛起一阵苍白,气息猛地弱了一截,嘴角也渗出一缕鲜血,叹道:“我也试过想证实此事,然后就是这个结果了。”
宋子宁苦笑,道:“我本觉得自己没有低估夜瞳,却没想到她厉害到了这种地步。她的前生,究竟是谁?”
“她的存在,肯定是在帝国之前。那个时代资料很少,我们也无从追查。”
帝国未创的时代,黑暗种族似乎处于一个奇异的缓慢发展状态。整个社会千百年也难得有明显变化,史料记载残缺不全,关于真正大人物的事迹,更象是神话传说而非正史。
直到太祖崛起,开创帝国,正式形成永夜和黎明两大阵营的对峙局面。人族许多新兴技术应用于战场,又以战争为媒介流入永夜,忽然间各族就一起发生剧变,无数新技术就此涌现,社会形态也相应受到影响。
血族新党和始祖派的分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狼人内部则以群峰之巅的建立为标志,与先祖派形成对垒。魔裔的大巫师渐渐绝迹战场。蛛魔倒是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总体而言,千年来,在阵营之间,即使国战规模的战争烈度,都比以往要小很多,也几乎不再发生一次战争过后,数个行省的区域没有任何生命能够生存的情况。
所以帝国的历史书上,将成立以前的时代,统称黑暗时代,倒并非抹黑,而是确实如此。永夜阵营的历史犹如被一幅巨大的黑幕所遮蔽。
从帝国的角度看黑暗种族的历史,一直有种怪异感觉。那些长生种们不知道是否生命太过漫长,以至于记忆出错,凡是没有书面记载,只是口口相传的那部分看上去总是有点问题。
最严重的就是血族,居然忘记了一整个氏族和二代始祖的更替。如此一来,夜瞳觉醒的如果是黑暗时代的某位大人物,那还真是无从考证。
李后离开,宋子宁也无心睡眠,开始翻阅战报文件,直到天明。
次日一早,就有专人来接,送宋子宁前往浮空艇起降场,返回黑日山谷。在车上,旁边副官悄悄递过来一个信封。宋子宁接过一看,见信封一角有个定玄王的标记,就心中有数。
他拆开信封,将信件内容浏览一遍,便用手一握,连信纸带信封同时灰飞湮灭。副官默默看着,没有作声。
片刻后,浮空舰腾空而起,飞向远方。宋子宁坐在窗前,看着飞逝的景物,微露冷笑,“还真敢派人,很好,非常好!真当这世上全是魏野猪那样的蠢货!”
帝都一角,“将军坊”,一众外表一模一样的小楼,如同军营般整齐排列。
这地方是军管区域,没有闲人,有权入住的将军们又全都奔赴新世界或是各个大陆的战备区,偌大街区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一辆标准型号的军用越野车在其中一幢小楼前停下,车上只有司机和乘客。乘客穿着一身帝都卫戍军团的制服,外面披了件野战用的连帽斗篷。
乘客下车,熟门熟路地推开院门,走进小楼,就像原本是这里的住户。
二楼的房间和军营宿舍相差无几,分布在走廊两边,每间都一样大小,几乎没有什么陈设。
乘客走进其中一间,脱下连帽斗篷,竟是大秦的皇帝陛下。而房间里另有一人,长袍广袖,正在煮茶,却是青阳王张伯谦。
这栋小楼还是张伯谦在国柱上将期间分配到的宿舍,后来拜帅之时,他已是丹国公,在帝都自有府邸,就没有调换军区里的居所,保留至今。
皓帝毫不拘礼,径自在张伯谦面前坐下。后者并不说话,专心煮茶,然后倒了一杯推到皓帝面前。
“张王伤势如何?”
“无妨。”说着,张伯谦手中弹出一团灰色能量,掷到皓帝手中。
皓帝接过看了看,释出一缕青黑色原力,将那团灰色能量包裹起来,细细体会,片刻后方道:“新世界的规则,确实奇特。”
这时灰色能量团缩水了一半,却给人以更加凝实的感觉。皓帝将能量团收起来,又道:“张王此行可有收获?”
张伯谦道:“又是血族。”
“不出所料。”皓帝把之前方青空的报告内容简单说了,又将天机院那边的情况也一并提了提。
张伯谦听着,皱了皱眉道:“魔皇?”
黑暗圣山的踪迹在永夜世界中都很难捕捉,新世界里规则异化,环境复杂,隔了一段时间就几乎觉察不到了。
不过张伯谦很快将此事抛开,问道:“要全面战备了吗?”
皓帝道:“是,另外还有天王调防。我想和张王换一换防位。”
“理由?”
“老师的‘青鸟’在我这里,机动性毫无问题。朕已召临江王叔入帝都,‘王者领域’将交给他来操控。”
张伯谦眉色一动,深深看了皓帝一眼,道:“还有呢?”
“当年太祖起事于洛水,曾言道:黎明之路,我姬氏为前驱。”
张伯谦默然片刻,沉声道:“已是终焉之刻了吗。”
他突然眉宇间带出些许嘲意,“你还真是林熙棠教出来的好学生,都喜欢找死。”
皓帝道:“千年前的战例记录里,出现过半位面武器,如今仅凭想象都已经无法理解。如果我有幸得见,那也是很值得的了。所以,张王请为帝国守都。”
张伯谦凤目微眯,注视了皓帝一会儿,道:“好,我同意换防。”他抽出两份被折了数下的公文,道:“军部送来的这两件,又是怎么回事?”
皓帝接过,展开看了看,并不意外。
张伯谦道:“西陆那个谣言,就算要有林熙棠的消息,也不该先从那边传起吧?而且这传话速度真不慢,从幽南行省到帝都只两天,叛军若有如此效率,早就不止两省之地。”
“赵阀如今一门四公一帅,就又对储位起了心思罢了。”
“这关林熙棠什么事?他什么时候插手过储位?!”
皓帝淡淡道:“当年未央宫立储风波,老师避出天启,自请去西陆平叛,又扩建战区于斯。赵阀就认为老师此举是为了压制他们。后来朕言明十年内不立储,此事又被算在老师头上。”
张伯谦眉目阴沉,冷冷道:“我警告过他好几次,不要管这种闲事!”他突然抬头,目光凌厉地盯着皓帝道:“当年红蝎那次事故,究竟怎么回事,为何事后他有整整半年不肯入帝都见你。”
皓帝依旧神色淡然,道:“那孩子的身份在黄泉里就已暴露,就有人认为老师收养他,是要打击门阀插手储位。所以来一场事故,来一场现场还能找到与血族大公爵勾结明证的事故,就能给老师罗织重罪。”
“北府军团掌管文书的少将是宗室子,他用老师的军令和印鉴向红蝎军团发了行动指令。老师是在我这里看见军部备案副本的时候,才知道此事。那个时候已到任务执行时间,又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怎能让他就这么去现场?就把他扣在了未央宫里,五天后才放他离开。”
说到这里,后面的事情张伯谦已经知道,“是你抹掉了所有公开记录。”
皓帝道:“不错,此事一旦放到台面上来,除非永夜那边有人反水作证,否则所有证据都准备好了。我也很佩服赵家和李家,两边都有女儿在宫里,却难得在陷害老师的事上志同道合。幸好,他们终究相互之间心怀鬼胎,不乏各自为政之举,否则有祖王盯着,恐怕我压不下此事。”
“我把那少将不问、不审、直接处决。又召红蝎军团长明说了此事,收掉所有文字档案,全员封口,他本人也在三个月后调防。军部的备案副本自然不会还给他们,流转过程里的一些记录就成了孤证,无关紧要。只是军部中派别林立,流言是压不住的,不久之后,就有帝党意图削藩的传言甚嚣尘上。”
皓帝想了想,露出一丝温柔神色,“老师可能一直有些疑心我吧?”
张伯谦当时正在冲击天王至境,除了自己的战区外,很少管其它事情,此刻才知道,林熙棠离开帝都常驻战区的那段时间里施政维艰,究其根本竟然还是因为储位。
难怪有的传言还将他拉出来,作为门阀旗帜,与林熙棠对立。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皱了皱眉道:“你这次召临江王监国,但是没有立储?”张伯谦是门阀子弟,出生即封世子,对这类事情嫌烦懒理,却绝不陌生,立刻想到数种可能后果。
皓帝缓缓道:“所谓帝室也不过是世家推举的共主,说到底还是世家自治,那么就让世家自治,这样不好吗?”
张伯谦这次沉默了很久,方道:“你应该知道,我和林熙棠在政治一道上一直有很大分歧。”
皓帝点点头,静候下文。
张伯谦道:“但是我想说,如果他还在,是不会这么做的。”
皓帝没有说话。
张伯谦摇头道:“罢了,这是陛下的家务事,你和临江王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皓帝道:“临江王叔两天后到帝都,我当然要和他交代清楚。”
张伯谦从皓帝手中抽出其中一纸公文,拿笔在上面刷刷写了一行字,又递还皓帝,站起身来,道:“陛下自便,我先告辞。”
不等皓帝起身,张伯谦的身影就消失了。
皓帝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喝了一口快凉的茶,这才展开公文看了看。在军部关于天勋之殿新刻的请示事项下,赫然写着:不想放在门阀名下,就写入世家之列。
皓帝不由莞尔,将公文收起,披上连帽斗篷,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