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少炎自知不擅此事,故而今日做得格外简单,而这简单中又透着遮藏不了的生涩。
她甚至连一句让他了解她所思所想的话都不知该如何恰当而不失分寸地说出口。
就在她轻轻摩挲他的拳骨的时候,戚炳靖将她的所有神态悉数收入眼底,他抬动手腕,将她的手带至嘴边,在上面印下一吻。
然后他突然发力,扯她入怀。
“握紧了,此生绝不会丢。”
他攥着甲片的手扣在她背后,将她抱住。
卓少炎的脸抵在他的胸前,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里,无声而轻地笑了。
少顷,她说:“我想知道,你是何时知我身份的。”
许是因二人已交过心,戚炳靖没有露出一丝欲回避不言的神情。
他缓声而道:“建初十五年秋,我自西境戍军受诏回京陛见,便是在那时确认而知的。”
……
晋京地处偏北,一入秋,宫城内外便显出几分料峭寒意。
收到大平成王遣使来朝的消息时,他正坐在昌庆宮中,周遭半暗而未点灯,殿砖上的冷意从脚底一路侵上来。
他的两只手垂在膝头,上面沾着不多不少的血迹。
面前的地上,搁着一只不大不小的铁盒。
此前,皇帝身染急疫,诏已封王或从军之诸子归京问安、侍疾。
诏至西境陈无宇部,他闻之冷冷笑了数声,然后命周怿带着人马一路护他回京。途中周折几道,先从西境军前向东北驰了数日,又转道向南,在路遇昌王扈从的时候耽搁了半日,然后在入夜后全员直奔向京,此后再无波折。
而昌王戚炳轩的首级,此刻泛着渗人的腐青色,一动不动地僵在铁盒中。
大约三刻钟前,他一入宫城便直接去皇帝寝宫问安。
皇帝见他来了,一张病容满布的脸透着戒备之意,看向他的目光颇为复杂,有不忍,有思念,更有愤恨。
末了,皇帝屏退宫人内侍,仅留下文乙一人侍奉在侧。
他就在这时将一路随身携入寝宫的铁盒在皇帝面前打开。
无视皇帝于一瞬间变得大骇大惊的神情,他伸手攥住死人的发髻,将戚炳轩的头颅拎出来,更近地让皇帝看清楚。
手上的血迹,便是在那时沾上的。
当时,他冷觑觑地盯着皇帝,说:“父皇既然下不了决心到底杀哪个,儿臣便自作主张,替父皇杀了一个。”
皇帝浑身发抖,喉结快速地滚动着,脸上细密地滚出几层汗,勉力抬了抬胳膊,指着他想要出声,可他却疾步上前,一把摁住皇帝的身子。
皇帝的眼珠艰难地转了转,看向忠心耿耿跟了他近三十年的文乙。
文乙视若无睹,抱袖垂首,站在一旁。
他则道:“父皇病重,当好生歇养,不可劳心费神。皇兄既不能归京,父皇可命由儿臣监国,待父皇病体痊愈后,儿臣再还政。”
然后他看了一眼文乙,说:“要辛苦文内官代为书诏了。”
“此皆小臣分内之事。”文乙谨言道。
皇帝闻此,因巨怒而急剧地喘气,脸憋涨得紫红,未几,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昏厥了过去。
他对文乙点了点头,随后收拾了铁盒,转身走出殿外。
皇帝寝宫外,周怿在殿卫之围的外面等着他。
看见他的神情和手上的血,周怿皱了皱眉,但并没有僭言。
一直到回了昌庆宫,周怿才低声叹道:“殿下。”
他并不知自己的脸色此时究竟有多差,只是觉得连想要挤出一个笑容给周怿,这般简单的动作竟都做不出了。
“周怿。”他随意坐下,将铁盒扔在地上,嗓子如被砂石磨过,沙哑难闻:“我浑身都疼。”
周怿眉头又紧了几分,走近他几步,再度低声叹道:“殿下。”
正在这时候,有小宦臣奉了文乙的指示来报:“大平成王遣使来朝,今晨刚到,陛下尚未得空召见。文总管说,四殿下既已归京,陛下又诏令四殿下监国,让小臣来问问四殿下之意,这来使是见还是不见?”
周怿慎而问说:“大平通使要议何事?”
小宦臣说:“文牒上写着要议北境之事,细的没说。”
周怿听清,立刻回头看向戚炳靖。
而后者果然被那北境二字激起了几分精神,脸上亦回复了些血色。他稍稍眯眼,似在飞快思索,然后果断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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