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住处,第二天上午他们凑在一起商量了这两个月的教学计划,秦念来的次数多,大都以她的经验为参考,不合适的地方再做调整。秦念最担心的还是孩子们能不能好好上课,虽然她年年都来,但是她每次来都发现,这里的孩子不管长到几岁,都对外来的人很警惕。
不过好现象是每年来都能发现有新的孩子被送来学校上学,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留在家里照看牲畜,再长大一点就直接下地干活。
秦念一行六人,各人按照自己的特长给两个班的孩子们上课,再一起组织孩子们进行课外活动,保证城里孩子能上的语文、数学、英语、体育、音乐、书法、自然科学这些基础学科,山里的孩子们也都可以接触到,只有秦念在教语文之外多教一门硬笔书法。
这里的孩子认字慢,经常会读不会写,能写的,也写得歪歪扭扭,左右结构的字经常左半边贴上前面一个字,右半边贴上后面一个字,写得不知所云。于是,她给孩子们安排了书法课,教他们认字,也教他们认识汉字的美。
温禹听村长说起来这件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负责给孩子们上音乐课,拿着几个手摇铃,教孩子们唱简单的儿歌,孩子们也完全不在调上地跟着咿咿呀呀。他突然明白,秦念为什么一定要给孩子们上书法课了。
一个星期之后,上河村小学就收到一个大件——一架钢琴。
整个学校也就两个班,四五十个孩子,从来没见过这种洋玩意儿,一个个都扒着脑袋贴在窗户上看,秦念看看温禹又看看外面一个个好奇的小脑袋,自己也有些不明白。
“温学长,你怎么……突然买钢琴啊?”
温禹试了几个音符:“我以前只是在新闻里看到关于支教的新闻,总觉得这些事离我很远,这次来才真真切切体会到,资源的匮乏对人可以产生多大的影响。”
“可是他们……”
“你想说他们没接触过钢琴,也不懂音乐?”
秦念眨眨眼,没说话。
温禹看着外面那一排渴望又胆怯的眼神,声音很轻:“在你教他们书法以前,他们也不懂汉字的美,只有让他们真正地感受和体会,才能让他们认识到什么是汉字,什么是音乐。”
“只有让他们接触真正意义上的音乐,让他们知道每一个数字音符可以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可以连接各种各样的曲调,他们才能感受到丰富和美好,才更有出去探索世界的向往和动力。虽然他们以前没有接触过,但是对美的欣赏与追求,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秦念看了看外面的孩子们,他们此时眼中的好奇与渴望,和当初她第一次给他们看书法汉字之美的时候一模一样,是对新鲜美好事物最本能追求。
温柔舒缓的琴声响起,山里的孩子们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安静地站在那里。山里的孩子对新鲜事物的认知过程并不会十分确切具体,陌生的音乐响起,他们不是单纯地用耳朵去听,而是在用整个身体去感受。
那一刻,秦念突然十分感激温禹,她做得再多,一个人的力量也是十分有限的,更何况,真正能让他们改变自己命运的,不是自己在这里教他们多认几个字,而是要作为一个连接外界的窗口,让他们看到世界的丰富,让他们产生走出去的动力,更要让他们知道,人这一辈子不仅仅只是在田间地头看管牲畜采菱种稻,生娃放羊。
温禹的音乐课让孩子们对这些新来的老师们多了些崇拜,就连上课时候的眼神,都多了许多殷殷期盼的光亮。
丛珊和秦念说起来孩子们的变化,秦念有感而发:“其实,知识本身就可以打动人心,只是我们习惯了,我们觉得接受教育获取知识都是理所应当,就很难发现其中的可贵之处。”
“诶?不对啊秦念,明明是温学长买来钢琴又给孩子们上音乐课,你怎么一点也不提温学长的好?”
秦念一愣:“温学长本来就很好。”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温学长对你的好可跟对别人不一样,给你打热水、生炉子,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生炉子的时候灰头土脸的也不在乎,一天里有八成时间眼睛跟长在你身上似的,时刻观察着你看你需不需要帮忙,你倒好,一口一个“谢谢”“不用了”,恨不得跟人隔着十万八千里。”
秦念低头刻着手里的东西,停了一会儿又继续。
她仍然知道温禹的心思,她很感激他的帮忙,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丛珊一边翻着课本备课,一边八卦:“秦念,温学长那么好的人,长得好看,又那么绅士,家世也好,学院里多少女生追都追不来,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动心?”
秦念笑笑,调侃她:“既然温学长那么好,那你为什么不去追?”
“嗨,那也得人家看得上我呀,光闷着头去追有什么用。再说,温学长虽然很好,但是我总感觉他的彬彬有礼总是跟人保持着距离,像是隔着什么东西,当然我也不是说他虚伪,反正就是……哎呀,我也说不上来。”
丛珊耸耸肩,啧啧嘴:“我说秦念,明明是在说你和温学长,你扯上我干什么?又转移话题。”
秦念不抬头跟她笑笑:“快备课吧我的祖宗,一会儿该吃饭了。”
丛珊探过头去看她:“你怎么又在摆弄这块破木头啊?不是备课就是刻这个玩意儿,怎么了?情郎送的啊?”
话刚说完,丛珊突然一拍桌子:“啊!我知道了!温学长那么对你,你都看不见,是因为你心里有人了?对不对?!”丛珊跟发现新大陆了似的,扒着秦念胳膊两眼放光地摇晃她,“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
“秦老师。”
丛珊正和她闹着,门口突然有个小小的声音叫她。
“李小童?你怎么没去上课?”
门口灰头土脸的小男孩儿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秦念过去把他领进来,又拿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告诉老师,怎么了?”
“杨蕊过完年就要去城里了。”
丛珊笑了:“她去就去呗,你不高兴什么?”
“她去了就不回来了,以后上学放学就没人送了。”
“她又不是不能自己走,为什么要送她?”
丛珊是个直脾气,想到什么说什么,秦念抬头给她使眼色,她才安静下来。
“她去城里是去她爸爸妈妈身边,会有人照顾她的。”秦念柔声劝慰。
李小童摇摇头:“她走了就不回来了,我们就再也看不见她了,我也不能送她上学和回家,”
“因为这个才难过的吗?”
小男孩点点头,秦念和丛珊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奶奶跟我说,她如果死了,我就再也看不见她了。杨蕊走了以后,我也是再也看不见她了,那她对我来说是不是跟死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