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早,东厢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今天林少爷要启程参加秋闱了,府中上下都来给他们的“家主”送行。
叶流觞几乎一夜未眠,她面前摆放着一箱箱行李,公子哥赶考可马虎不得,林府离京城虽然不远,但也不近,马车赶路都得近一周,为确保这位贵族公子的生活质量,马车需要准备两辆,随从家丁二十余,就连饮食和路途需要的东西也有一长串,也不知道是赶考还是周游。
都说寒门学子进京赶考一路上还得吃苦耐劳,对体弱的学子而言,不说能不能考上什么,在赶考的路上就丢了性命的更是大有人在。
偏远村庄的书生进京赶考久久未归,乡邻就会认为其被城里的大户招赘享福去了,这也是“抛弃糟糠之妻”的说法的由来,其实除了这个原因,还有一个可能,书生根本没有顺利赶考,而是死在路上了。
科举路不仅考验人的学识,还考验人的体质,当然,穷苦人无法避免的事,公子哥有的是捷径。对大部分世家公子而言,科举甚至仅是走个形式,他们的官位早已内定,考得好叫名正言顺,考得不好也是内定名额,穷苦人不过是可怜又可笑的陪跑。
等把所有东西搬上马车,此时天已然亮了,叶流觞简单解决完早餐,又开始忙着做账。
现在东厢的大小事只有她在处理,只有最后的账目需要给柳无依核实,少爷房里光下人就上百,每日给家奴处理琐事就够她忙了,而主子们的事也不能马虎,商铺的生意也要她去走动,现在的叶流觞已经忙的跟个陀螺一般,也深感曾经的柳无依不易。
她只是管理前院之事,还能得柳无依帮把手,以前的柳无依却全权负责林家的事,她都不知道柳无依是怎么兼顾的,就这样还要应付那个衣冠禽兽,真乃神人也!只是一想到这样的神人却只能在后院相夫教子,她觉得这是一种浪费。本国能人本就少,因着那是坤泽,所以便不能用吗?
一直忙到午时,高贵的林少爷总算要启程了。
林少爷穿戴整齐,小斯帮他拿着装满书本的包袱,路上七天自然也不能浪费,需得好好温习功课。许是对功名的渴求,这段时间林宇暂避锋芒,真的安分守己了许多,每日都在温习功课,当然,并不是在学院,而是在自己府中。
“夫君,这是妾身为你准备的锦囊,愿夫君路上平安。”柳无依把自己随意绣的锦囊放到林宇的包袱中,随后就恢复了平日温婉大气的姿态——这里的人都说夫君出远门,身为妻子得送上锦囊,寓意和和美美一路平安,参加秋闱,自然少不了高中的愿望,虽然明知道林宇是个草包就是了。
“为夫可是要赶考了,天赐便交与你照顾,照顾好些,仔细着,为夫就这点血脉损失不得。”林宇抱着小女儿亲了亲,小女儿几乎就是他的宝贝疙瘩了。
“妾身明白,时辰不早了,夫君早点赶路罢。”柳无依欠了欠身,把孩子接过来抱着。
“这就对嘛,你看,现在这般不是挺好?早该呆在后院相夫教子,总是不听劝,整天抛头露面,弄得丑态人尽皆知,你就呆在后院乖乖等为夫给你挣个诰命夫人做做。还有,为夫赶考这些天,在家里给为夫参谋一下多纳几房妻妾,天元嘛,后院总得有几房坤泽辅佐的,今后为夫拜官进爵,后院这般人丁稀薄的像什么话。”
林宇的一番苦口婆心,模样就像在说着什么天大的恩赐,柳无依早已听的耳朵起茧子,只乖顺的欠身答应:“是,妾身会在后院为夫君打点,替夫君分忧。”
“这就对了,别总是拧着来,为夫待你不薄,别总是弄得大家都不好看。不早了,为夫上路了。”
林宇满意的点点头,他觉得抱着孩子对他低眉顺眼的柳无依才像他的夫人,而不是平日里那个聘请过来高高在上的柳家千金。柳家千金就是太执拗,总是弄得他丢了面子,区区一个坤辈,不懂变通的愚妇,若不是自己这般大度,换成别的天元,一顿拳打脚踢下去,再怎么刚正不阿的人都得跪在地上自称奴才。
他拿过自己的行囊,钻进马车,随着马车渐行渐远,柳无依的脸终于有了点变化,她垂下眼帘,抱着怀里的孩子打算回房休息,只是没走几步,突兀的女声由远而近响了起来。
“等等,夫君呢?”二夫人踉踉跄跄的被春花夏花搀扶着走来,她还在月子期,走路都有点不稳。今日早上婢女给她送话说夫君要进京赶考了,她连忙出来送行,可是留给她的只有一个背影。
看着夫君远去的马车,二夫人心中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她知道这回自己是真的输的什么都不剩。她扭头气愤地瞪着默不作声的柳无依,可当看到柳无依怀中的襁褓时,眼中顿时迸发出疯狂。
“孩儿,是我的孩儿。”她飞扑过来,抓着婴儿的襁褓拼命的扯,双眼霎时一片血丝。
柳无依也没想到二夫人会突然上前抢,她紧紧的抱着襁褓,生怕这人愤怒之下弄伤了孩子。
“林朱氏,你快放开,小心弄伤孩儿了。”
“这是我的,你才给我放开。”
二夫人已经失了理智,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呱呱坠地的孩子转眼就被抱走了,这对任何一个母亲来说都是莫大的精神摧残,她的希望本就寄托在孩子上,一心想着“母凭子贵”,梦醒的时候才发现那不过是权势者的戏言,她的努力在现实面前显得太可笑。
为何一切都被夺走?难道只因着自己是个妾?没有实力雄厚的家族吗?她癫狂拉扯着那方红色的襁褓,在她眼里襁褓中的已经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她的人生,而她需要做的便是用粗鲁的方式,把她的人生夺回来!
争夺使襁褓中的婴儿哇哇大哭,柳无依胆战心惊,二夫人疯了,她不敢松手,急着欲叫人帮忙,这时,脚下忽然被绊了一下,身子顿时失去了重心。她惊呼一声,来不及护住手中的襁褓便摔在地上。
眼看婴儿要落地了,柳无依目眦欲裂,若是孩儿折在她手上,她的人生也完蛋了。她顾不上自己摔倒,本能去接,只是这点空当儿已经来不及,绝望之际,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臂落入眼底,紧接着婴儿的襁褓便被稳稳兜住。
柳无依重重摔在地上,她顾不上自己摔疼,连忙爬起来就去查看孩儿的情况。
叶流觞半跪在地上,臂弯里的是差点落地的襁褓,千钧一发之际,叶流觞赶上了把孩子稳稳接住。
“孩子没事罢。”
“嗯,该是没事。”叶流觞紧紧抱着襁褓,呼吸急促,后背已是一片汗湿的痕迹。天知道看到孩子掉下来时,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要是这孩子夭折了,或许主子们没事,东厢的奴才都得以死谢罪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中托着的襁褓像一团云朵,又软又轻,光是抱着心里就涨涨的。翻开襁褓,婴儿睁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发出了咿呀的婴语,她忍不住笑了出来,用手指逗她,看着同样也在发笑的柳无依,她的心竟然有种扎根的感觉。
难道这便是归宿的感觉吗?以前的叶流觞没有这种感觉,大龙朝的人世代农耕,便把伺候了一辈子的土地称为自己的根,百年之后落叶归根也得在此处。只是叶流觞从不觉得土地是她的根,她自小游历对土地没有感情,连世俗观念也融入不进去,她更像一个独立于世间的游荡个体,没有栖身之所,可是现在,她竟然在柳无依这里体会到了心有所属的感觉。
真的卑贱又可笑的感情呀!仅这么一点归属感就如罂粟一般让她着迷,有柳无依作伴,在这里苟延残喘一辈子也没那么难过了。
叶流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忽然,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她这片刻的温柔乡。
“你们快把孩儿还给我!”
听到二夫人的声音,柳无依连忙把孩子抱过来,一手塞到乳娘怀里。
“先带孩儿回后院。”
“是,少夫人。”
乳娘抱着孩子赶紧离去,二夫人被家奴拦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再次消失在视野中。她几欲癫狂,几乎毫无形象的怒斥柳无依:“你这个贱人,为何要抢我的孩儿?”
“我没有抢你的孩儿。”柳无依无可奈何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