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月进药王谷的那天,人间的春雨变成了狂风暴雨,潮热的空气呼吸一口都是闷的。就是这么不赶巧,她手中的纸油伞挂到了树上划出几个口子,雨水顺着口子滴滴答答落下。徽月被淋得不知所措,抬眼望着面前通天的阶梯,稍有不甚就会摔下去,这还只是个开始。
药王谷内禁各种术法,傀儡符在踏上问药路的那一刻便失效了。
她背着他,石梯走了一阶又一阶,脚后跟磨出血,每走一步都很疼。
“月月,你别往前走了!我想办法给你解开。”
问灵终于急了。
这雨有问题,落在身上宛若钢针,她毛孔渗出了血,眼睛痛得快要睁不开了。
可限制岂是说解就能解的,强行解开势必会招来天罚。
“再这样下去你会瞎的!这春台难道你非上不可吗?”
药王谷的石阶生满青苔,她好几次没站稳差点掉下去,出了一身的冷汗。
徽月额前的莲花印记不断地闪,却无法抵过针芒一样的雨。背上的路今慈也好不到哪去,背上,手臂上都是针雨割出来的血痕。她这才能仔细看他背部那些难看的疤,密密麻麻,每一笔都在控诉他们造下的孽,这么疼,他都是怎么忍过去的?
她不禁想起曾经很多个夜晚都能看见路今慈坐在月下,抱着把孤剑发呆。
少年脸上都是伤,远看着都叫人害怕。
平时看见她来他都是沉默寡言擦剑,或者总说一些很刻薄的话让徽月知难而退。
偏偏那日,他声音沙哑地问:“为什么来这么迟。”
少年望向她,眼眸如晴夜一般澄静。
徽月愣了一会:“我去回春堂取药的时候发现药都用完了,现场调花了点时间。发生什么了?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缄默,徽月刚想验一下他腿上的伤势却被他推倒,手中药膏滚进了竹林里,路今慈以一个很奇怪的姿势站起来,在她怔怔的目光下,路今慈手撑着剑,极其阴郁地望着她。
“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没有丝毫的感情,很容易让人以为他刚刚的话只是错觉。
他裤脚边不断滴血,滴下来的血染得土壤嫣红,徽月手心全是粘稠淤血。
现在想想,那天应该是他们往他膝盖里打钉子的那天。
而路今慈口中的来迟了,是想问当时为什么不救他?
可就算救了他又能怎样,这样肆意践踏人真心的人值得被拯救吗?
徽月侧头看了眼背上的路今慈,他闭着双目,脸色越来越苍白,真想从这把他丢下去啊……
她摘下斗笠系在路今慈脖子上,正好挡住了刮在脖子上的雨。路今慈的手臂早就被针雨擦出了血,血液顺着衣袖流在台阶上,一阶一阶往下,染红了青苔,空气中的铁锈味也弥漫在她鼻尖。
徽月不禁喃喃道:“难道我有退路吗?”
爹爹处罚周戚几乎将整个鹿城的世家都得罪了。恰逢百煞封魔榜的碎片现世,未来发生的很多事都提前了,爹爹与哥哥又在这个时候相继昏迷。长衡仙山如同一盘散沙,若无人镇守根本抵挡不过那些居心叵测之人。
没得选。
她已浑身麻木,喉咙干涸如刀割,
睫间湿漉,回眸再不见青苔。比她高了很多的路今慈压在身上很沉,徽月只能遵循着身体的本能咬牙一步一步往上爬。
问灵不禁道:“你不恨我吗?”
这漫长的问药路一眼望不见尽头,血水与春雨杂糅在一起。腥味浓郁的雨水和前世的死时的那场雨好像。
她心中悲悯交加,声音温绵而清越:“恨你,那又如何呢?”
染血的春雨还不是继续下。
行至雨停处,眼前山谷春意盎然。随处可见的药草着了魔一样地肆意生长,乍眼一看似一座倒下的绿色围墙,点缀着各式各样的百色灵蝶。徽月抬头,彩霞在天空一角如此瑰丽与另一边的乌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阴阳纠葛,像是这世间存在着两个世界。
两尊石狮子坐立在明暗交接处,目呲牙裂。
徽月将路今慈放在石狮子旁,冷着眼看着他,斗笠耷拉在他脖子上,刚刚在针雨中就已然残缺不堪。
她身上的寒毒并没有因此停息,钻心刺骨地疼沁入骨髓,和前世一模一样。
没记错的话,往前就是春台。
才踏入谷中一步,庄严的声音就回响在她耳旁。
“道友既入我谷还不把姓名报上来?”
徽月抬头看,一个巨石龟的虚影在天空中遮天蔽日。它人脸龟身,背后驮着大山大湖,山高耸湖水清,四肢长满青苔,石头做的眼睛幽兰如鬼火。
药王谷主,四清真人。
前世他称呼的还是“不知死活的丫头”。
徽月作揖:“小辈长衡仙山掌门之女宋徽月,前来为一人求药。”
四清真人盯着石狮旁的路今慈,眼珠子转了转:“他这是被死气所伤,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活,何苦。”
他问道:“他是你道侣?”
徽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