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着不让自己露出颓势,等到淮南侯完全消失在雨幕后,才摔了手中的手炉,惹得随行的人吓了一跳。他们胆战心惊地等着谢相发怒,可是谢相只是放下帘子,半晌之后,帘子后才传来谢相低哑的声音,“走。”
仆从连忙抬起轿子。
一帘之隔,轿中的谢相连着喝了好几杯茶,也没能压下喉咙中的痒意,他手腕一抖,茶杯摔了下去,溅湿了衣衫下摆。谢相甚至来不及拿出帕子,喉中的腥甜涌了上来,猩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溢出,他咳嗽了几声,疲惫地靠在软在上,也没去管染了血迹的手,只觉得倦怠得很。
诗经中写遍了男女情深,可是他尚未尝到里面的甘甜,便已经开始懂了何谓情深难返,久病无药可医。
他还记得之前说过的话,他要拔了她的尖牙利爪,而如今朝野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手,若她还在,该是孤立无援、举目无亲了。可是她多狠啊,对别人下手狠,捅自己刀子的时候也是半点不留情,那副心灰意冷的模样,是做给谁看?
他宁可去相信她是想了法子重新来骗他,也不愿意去相信她是真心求死。
谢相扯了块帕子擦拭唇上的血迹,他手指颤抖得厉害,却不愿意假手他人,亦不愿意示弱于人前。他细细擦去手上的污渍,垂眸看着摊开的掌心,这只手批阅过无数的奏折,写过无数不能言说的密信,翻手云覆手雨,却从来不曾将她掌握在手里,想来也算是他为相生涯中唯一一例失败。
他扯动嘴角,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苦涩地笑了笑,重新靠回软枕,阖上了双眼。
他将她压在心底最深的角落,不去说不去想,可是大小姐生前浑身是刺,死后也不安生,不肯好好呆在角落里,非要时不时地跑出来扎他一下,疼得他夜里辗转难眠,过往的记忆枉顾他的意愿,一股脑儿钻进他脑海里,他记得她在云舒客栈时张扬明媚的模样,记得她在草场生气蹙眉的模样,又想起她折了一朵石榴花递给他,在喧闹的夜里,攀着他的肩膀亲他。
这些纷乱的记忆纷至沓来,而到了最后,竟然定格在她躺在他怀里,唇色苍白,轻轻笑着说,她讨厌他。
这句话如同淬满了毒的利刃,沾不得碰不得,只要想想,便会心窍流血,疼痛难耐。可是他还是在想,大小姐最后唤他的名字,是谢知白,而不是他后来的名字,是不是还是有一些不同?
自欺欺人到他这种地步,活该他作茧自缚,咎由自取。
可是她已经不在了,所以也没人能够回答他的疑问了,也没人能将他从茧里拉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