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米。”
“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的名字。”
她低着头,手指摁着小巧雕刻刀,木屑不断在未完成的雕刻品上滑落。
披肩的金色长发向前倾,落在了脸颊两侧,呼吸吹动徐徐飘浮。
“哈哈抱歉,列蒂西雅,我今天来是想为我家人偶拿点伤口粉。”
她头也不抬的把手伸去抽屉里,将一个白色的透明膏体罐子重重拍在桌子上。
“二十。”
“老客户了,便宜些吧。”
“那就等着你家人偶的皮肤腐烂吧。”
“别啊,怎么说,她也是你亲手雕刻出来的,你忍心吗?”
她停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妖艳朝他微微一笑,那让人眼前一亮的蜜色瞳孔根本没有笑意:“把她弄出伤口的又不是我,腐烂了管我什么事。”
面前男人叹了口气,揉了揉挺拔高鼻梁:“行吧,你可真无情。”
接过钞票,她放回了抽屉。
男人拿走药膏,还没要走的意思,倚在木质吧台前跟她聊起了天。
“我前不久听镇上的人说,你又制造了一个新的人偶,这次是特意为自己制作的?”
“与你有什么关系。”
“别这么说嘛,好歹也是我们镇上数一数二的人偶制造师,你为自己造的肯定不差劲,拿出来让我看看?”
“我制造他只是为了能帮我,并没有要让他招揽客人的意思。”
“这年头,人偶有什么稀罕的,我只是想瞧瞧你的作品。”
说得对,这镇上每户人家基本都有人偶,当做宠物陪伴来饲养,从她手中制造出的人偶没有千个也有百。
“我要是不让你看,你今天就不打算走了?”
“你也知道,我一个无业游民又没什么事儿。”他嬉皮笑脸。
埃米放下雕刻刀,按下了桌边的铃铛,清脆叮铃声响起过后,他见从后面的帘子上慢慢倒映出一片阴影。
帘子掀开,人偶湖蓝色的瞳孔叫人屏息,黑色衬衫长裤,穿着一个涂满墨水的围裙。
如羊脂玉的皮肤状如凝脂,晶莹洁白,面容俊色妖邪,睫毛透照下的阴影打在卧蚕,他整个人是毫无瑕疵的艺术品,仿佛生来就应该待在展示柜中。
男人看着他走进,才发现他异常高大,就连他也得必须仰着头去看。
张了张嘴,被这张惊色的脸震到说不出话。
好美。
“这是我的人偶,莫尔斯。”
“莫尔斯,莫尔斯?男的?”
埃米对他的眼神表露讽刺:“你看不出来吗?”
他留着短发,咖色的刘海垂在眉前,面无表情俊俏,鼻梁高挺坡度与深邃眼窝,都让他痴迷不悟。
“天啊,我还真的差点没看出来。”
“既然看也看过了,莫尔斯,送客。”
他推开吧台隐形门,抓住了男人的胳膊,毫不客气朝着外面拉。
“欸等等——”
利索的关上大门,他走了过来。
埃米看了眼时间,跳下凳子,拍了拍蓬蓬裙上的木屑:“莫尔斯,准备关店了,把这里打扫一下。”
“是。”他声音就如同他的表情一样,没有感情的冰冷。
埃米有些后悔不应该把他刻的这么完美,连性子都变得不近人情,她本来是想要一个活泼点的人偶。
不过,算了。
“埃米,你待会儿要去见沃波尔吗?”
“我说了很多次,不许叫我的名字,而且,也不准叫他的名字,是谁教你这么没礼貌的?”
他一言不发看着她。
埃米眨了诱人的蜜色眼反驳:“我可没有。”
她出门前,换了身衣服,皙白双腿套上白色网袜,蓬松的淡黄色蛋糕裙,踏着松糕鞋将娇小的身子衬托的细长纤瘦,一边带上蕾丝手套,取下挂在衣架上的米色大衣披上。
金色的秀发从衣服中掏出,浑身都散发着精致的公主味,她这人也的确蛮横,有极了公主脾气。精致的相貌,红色点缀的口红,是为约会前精心打扮的准备。
“走了,莫尔斯。”
甚至不听他的回答,推开沉重的木门,迎接着冬日的寒风。
“是。”
莫尔斯的回答在无人的房间里,显得孤独多了,看到雕刻桌上一朵刚成型的玫瑰花。
精雕细琢,大概是要送给她的心上人,沃波尔。
那个小镇上对他评价极高的好好男人,在伦敦城中大名鼎鼎的证券所里工作的人物。
他于两个月前被赐予生命,见证了自己的主人一点点喜欢上这位礼貌的先生,日思念想,陷进恋爱。
本应该如往常一样恭送她的离开,但他越来越觉得这份心情烦躁,甚至还有些难过。
手骨精致纤长,他抚摸着银色的雕刻刀,锋利刀刃在头顶白炽灯的照耀下,厉光闪烁,翻转的镜面上,有了他蓝色的眼眸,露着腥色之意。
傍晚,冬日的夜色总来的很快,今天没落雪的天空,还挂着几颗零散的星星。
木质楼梯吱呀响起。
埃米一边摘下灰色围巾,拉着扶手去到阁楼,发现莫尔斯静静坐在一把贵妃椅上,犹如一尊完美雕像。
他眼睛还睁着,人偶倒是不用睡觉,不过这样子看起来难免有些可怕。
“莫尔斯,帮我倒杯水。”
他闻声起身,埃米脱掉沉重的鞋子,松了口气的瘫在柔软椅子上,甚至连大衣也懒得脱下,金色的秀发窝在脖颈间,被外面冷风吹的脸颊绯红,她眯着眼小口喘气,整个人慵懒娇俏。
莫尔斯双手递上了她的马克杯,看到沙发边的围巾,记得出门前,她分明没有带过。
“这是沃波尔给你的吗?”
埃米坐起来,咕咚咽下冰凉的水,见他单膝跪地捡起围巾。
“是啊,他怕我冷。”说起这个,便放下杯子跟他分享:“你说这个男人会不会已经对我有爱慕了?我们今天去吃了法餐,他好温柔,还帮我亲自脱外套,我更喜欢他了!”
莫尔斯久久没有说话,埃米想起来,人偶能理解得了这种感情吗,他也没学习过什么是情感,便兴致恹恹放下杯子躺在沙发上,抱怨般长叹一口气。
“莫尔斯,我好累,你帮我换衣服,抱我上床睡觉。”
“是。”
他扔下了围巾,在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一脚踩了上去,用力蹂躏。
他们约会的时间越来越频繁,那朵玫瑰的雕刻也在一天比一天精致。
莫尔斯能感觉得出来,她每天的开心,几乎都是为了沃波尔,就连情绪多变的喜怒哀乐也被他给牵动着。
他见到过几次沃波尔,那个穿着西装的成熟男人,绅士的送她到家,站在阁楼窗户的莫尔斯,透过玻璃窗清晰看到下面两人拥抱的身影。
楼下大门声响起,分别过后,他抬起头看了过来,与他清晰对视。
似乎是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坦然对他这个人偶露出一笑。
莫尔斯面无表情,转身离开了窗户,他表露不一的脸上,没有实体空虚的身体,却在爆发着一种无名的怒气。
没过几天,小镇又下起了大雪,鹅毛纷飞,路边很快积了一层厚厚的雪白山丘。
出门回来的埃米,他见到她脸上从未有过的紧张,蹲在柜子前翻箱倒柜,把没用的东西丢出来扔了一地。
“埃米。”他喊着她。
“怎么办怎么办,沃波尔滑倒扭伤了,可我这里只有治疗人偶的药啊!”
她只会在人偶身体上抹蜡,修复坑坑洼洼伤疤,从没治疗人的经验,她慌张的眼里流出几滴泪。
莫尔斯一向没有表情的脸,出现了几丝崩裂。
埃米出门买药时,他拿起了她平时最经常用的雕刻刀,朝着自己的腿上划了一道。
雪白仿照人皮的皮囊,露出下层最原始的破痕,砍出了一道木屑,再无其他。
他只是个人偶,不会痛,也没有人类的血。
莫尔斯只是想借此让她来担心他,就如同她担心沃波尔那样紧张,但只是被丢来了一膏乳蜡。
“抹上就好了,莫尔斯,下次走路注意点,你可是我最完美的作品,我不希望你受伤。”
“埃米,不喜欢我吗?”
“喜欢?”她雕刻着手中的玫瑰停下,转头冲着他笑:“你在说什么啊,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我想知道。”他直杵杵盯着她。
埃米手指点着下巴,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喜欢吧,毕竟是我的作品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那埃米对沃波尔喜欢吗?”
“与其说喜欢,不如是爱啊。”
爱,那是什么。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埃米解释:“就是比喜欢更喜欢的一种存在!”
他握着药膏的手逐渐使力,把那膏体捏的崩裂,甚至在手心中烂开,膏体糊黏了整个手心。
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她终于将玫瑰雕刻出完整的形,用了最好的染料上色,每一笔触,都带满了她对沃波尔的爱恋,朝着红艳而不艳俗的玫瑰傻笑,连下巴黏上了染料也没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