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越出成绩这天,程栀见到了那个给程芸送衣服的香港富商。他长相虽然比不过张向群,但别有一种儒雅气质。
他们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里吃饭,偌大的包间只有他们叁个人,程芸让程栀喊“刘叔叔”,程栀乖乖地叫了。
吃饭时,收到张越发来的信息,她竟然涌上一种心虚的感觉。甩甩脑袋,把这些念头甩开了。她不愿意管程芸和张向群的事情,血脉里流动着和程芸一样的自私因子——她们只关注自己的目标。
回去路上,坐在张向群送给程芸的宝马车里,程栀问程芸:“你是不是要和张叔叔离婚了?”
程芸涂着指甲油的手悠闲敲击着方向盘,回头瞧她一眼,道:“你不用操心,好好高考,最好能去香港上大学。”
程栀不再说话,扭头瞧窗外坠落的夕阳。
满城的红血。
一到家,她们就撞上了来看儿子的陈映之。
旧日叁口和谐地坐在沙发里喝茶,看见程芸回来,他们竟然让她加入了茶局,场面诡异地和谐。
张向群脸上挂笑,说:“小越的成绩出来了,他九月份去读厦大的国际班。”
程栀感到疑惑,志愿不是还没开始填报么。
陈映之说:“幸好小越考得还可以,不然真不好办。”
程芸也对张越说:“恭喜你啊,小越。”
张越对于去读国际班倒是反应淡淡的,正好一局游戏结束,他收了手机站起来,一把勾住程栀的脖子往外走,对身后叁个人说:“我带她出去吃饭。”
陈映之最敏锐,看见他们亲昵的背影,皱了皱眉。
程栀得知张越只考了自己模拟考的一半分数还不到,惊讶得都忽略了他要带自己去和他朋友一起吃饭这件事。原来只要有钱,不管到没到分数线,都能够有书读。这大大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张越带她去的是湖滨路上的一家大排档,终于不是酒吧ktv这些夜场。她没有看到梁欣桐,倒是有几个眼生的女孩子,是张越朋友们带来的各自的女朋友。
张越提前告知了他们程栀和自己家的关系,大家都识趣地没有多问,程栀话不多,大家热热闹闹的,只有她安静得格格不入,像是在两个世界。
“越哥要去欧洲了?去多久?”
“半个月。”
张越回答他们,手里剥了一只小龙虾,浸足汤汁放到程栀碗里。
他低头,声音也低下去一点,对程栀说:“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程栀忙摇头,“我后天就开学了。”
“那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程栀笑笑,喝一口旺仔。
因为总是借喝饮料的动作来掩饰自己在陌生场合的局促,程栀面前的红罐子已经见了底。张越摘下一次性手套站起来,走出包间。坐在程栀边上的女孩子才敢和程栀搭话:“你是张越妹妹?他对你真体贴。”
搂着她腰的男生突然小声来了一句:“也得看是什么妹妹。”
然后意味深长看程栀一眼,眼里带着“我明白”的笑容。
程栀笑笑没说话,挪开目光。
张越很快回来,往她面前又放了两听旺仔。身子倾向她,替她打开罐子的易拉环,脑袋却看着另一侧,和别人说话。
程栀得承认,张越除了在长相这方面,两人关系转变后,他一些微小的举动也会让她有瞬间心动。
但仅止于此了。
人是可以控制自己的情感的。
*
程栀作为高叁生提前开学,又过两日,陈映之带张越出国旅游,顺便谈生意。
出发这天,程栀问张越要不要去送他,张越看了一眼她肩上那个鼓鼓囊囊的书包,揉乱她的头发,边道:“算了,去上你的课吧,回来的时候再来机场接我。”
程栀便没再问。
到学校,班主任把她叫到单独的谈话室,厚厚一沓文件放在他们中间的小木桌上。
“这个比赛你要好好准备,全校只有你一个,如果真能选上,你就不需要和他们一样等到六月参加高考了知道吗?”
程栀的手在隐隐颤抖,不敢相信这个机会真能落到自己头上。上学期老师和她提过准备全国考试的事情,如今终于等来圆梦的一刻。
她声音因为激动而低哑:“我知道的……谢谢老师。”
因为后续还有诸多变故,这件事情只有程栀和几个校领导知道。月中她去了一趟福州,刚好和张越回国的时间错开。
张越一入境,马上和程栀报备,但程栀手机上课时间是不允许开机的,没听见,张越还以为她蓄着惊喜留给自己。下飞机前他特意洗了把脸,结果出来只看见张向群,连程芸都不见人影,更别说程栀。
仿佛兜头一盆冷水,那边电话依然是关机状态,直到傍晚才打通。
“喂?你去哪了?”
张越站在程栀整齐干净得像没住人的卧室里,手中一堆购物袋也毫不怜惜地丢在她床上。
彼时程栀刚下课,坐在教学楼外的一棵大榕树下和他打电话。这里是一所大学的旧校区,暑期借给他们比赛补习用。道两旁种植十多棵芒果树,熟透的果子砸了一地,空气里都是果肉糜烂的酸甜味道。
程栀休息的时间没有多少,吃完饭还要赶回去上晚自习。连日的疲惫折磨得她语气恹恹,落在张越耳朵里以为她对自己态度冷淡。
“叔叔没有告诉你么?我在福州补习。”
“什么补习还要去福州。”
“准备比赛。”
“……嘁。”
张越这等学渣不懂竞赛是保送的筹码,冷哼一声。张向群当然说了程栀来比赛,他只是不爽。
信息时代通过网络发送的文字无法表露主人的真实情感,一个标点符号都能引起大洋彼岸另一端患得患失的猜测。张越想着自己出国这段时间,程栀回复的既不准时且又简短的几条信息,心下更加烦闷,负气挂了电话。
程栀没有精力去哄他,看着矗立在黄昏下的教学楼,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挺住就是一切。】
她再一次默念里尔克的话给自己打气。
至于张越的情绪,完全顾不上。
调整了状态,她走到小卖部买了一个叁明治和一杯牛奶,在树下囫囵吃完就算晚饭。
“程栀!”
背后有人喊她。
程栀回头,看见新同桌夏明朗朝自己走过来。
“怎么不去食堂吃?”
他在程栀身旁坐下,双腿自然伸直,手撑着花圃的瓷砖,转头看她。
进食被人撞见,程栀有些窘迫,放慢了咀嚼的速度,吞咽了才回答他:“……食堂太挤了。”
“也是,这个老校区的食堂太小了。”夏明朗顿了顿,“你如果不介意,下次我家给我送饭,我让我妈给你多带一份。”
他是本地人,每餐都是家里送饭过来。
程栀马上摇头,陌生的善意让她感到不安。
“不用,我饭卡里钱还没花完,不吃浪费。”
夏明朗说:“那行吧。对了,这次考试你的卷子能不能借我看看,老师的解法和我的有点不一样,我想看看你的思路。”
程栀点头,“好,回教室了我拿给你。”
夏明朗扬起一个和他名字一样的明朗笑容,对程栀说:“多谢。”
这个班级的同学都是各市选拔上来的尖子生,大家互不认识,只有同桌之间还算熟悉。比赛一结束,又要各归原位。
倒数第二天,夏明朗在傍晚休息时候要走了程栀的联系方式。依旧是榕树下花圃旁,福州的天气是内敛的闷热,夕阳不减毒辣。
男女生几乎是肩挨着肩的一幕比这里的阳光还要刺眼,不远处的张越握着拳,愤怒之下压抑着一种难以言诉的恐慌。
直到夏明朗离开,他才大步走过去,冷冷地道:“程栀。”
程栀正准备去食堂吃点什么,转头看见他,惊讶地睁大眼。
“你……怎么来了?”
“不能来?”张越脸色臭臭的,像是又回到两人关系还没转圜的时候。
程栀大概猜到他不高兴的原因,换了个问题:“你吃饭了吗?我还没吃呢,我请你尝尝我们食堂好不好?”
张越没说话,程栀便拉起他的手臂,穿过芒果树,走到掉了外漆的老食堂门口。
程栀端着餐盘,自作主张给张越要了一份肉片加拌面,她知道张越喜欢吃面食。但她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便也要了份一样的套餐。
等餐的间隙,张越终于问她:“刚才那是谁?”
“嗯?夏明朗?我同桌啊。”
“不是来这里比赛么?这么快就认识朋友了。”
张越拈酸吃醋,程栀只当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