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大捷的消息迅速传回了燕京,收到捷报,承昭帝龙颜大悦,霍峥的军队尚未班师回朝,成箱的赏赐便送到了镇国公府。随后承昭帝又下令,在霍峥回朝当日大宴百官,犒赏三军。君砚正在屋内赏梅,每年冬天都是她最难熬的日子,身患喘疾是断断不能感染风寒的,若因咳嗽引起哮喘发作,以当下粗陋的医学条件,她只有死路一条。因此君砚几乎足不出户,整日都窝在温暖如春的栖月宫。正当君砚以为今日也将如往常一般平静度过,飞白却带来了个不平常的消息——“殿下!方才陛下传话来说,霍将军大败北狄,前线大捷,将军不日便要班师回朝了!”飞白兴奋地跑回宫,将这个天大的喜讯告知主子。“此话当真?!”君砚倏地站起身,太过激动让她不慎打翻了一旁的茶杯,茶水溅了一地。“殿下当心!莫要让碎片伤着了,奴婢这就叫人来收拾。”飞白扶着君砚坐到另一边,只是君砚却管不了那么多,紧抓着飞白的手,急切问道:“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边关大捷,他要回来了?!”“当真当真!陛下都收到前线传回的捷报了,还能有假?世子就要回来了!”飞白简直比君砚还要高兴,霍峥离开燕京将近一年,她知道主子对他是如何思念,如今霍峥得胜归来,她自然替君砚高兴。分明只分别了八个月,君砚总觉得过了好久。原本霍峥离开后她也不如何想念,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思念仿佛有重量一般,越来越重,沉甸甸压在心头。如今听闻他终于要回来的消息,她的一颗心早就飞到了边关那人身上。“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何时抵达京城?父皇可有说?”君砚抓着飞白问东问西,欣喜的神情溢于言表。“殿下莫慌,陛下说世子的军队已经在回朝的路上,大约半月便能抵达帝京。”“半月……”君砚闻言,又是期盼又是失落,“怎的还有半月……”飞白瞧着君砚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掩唇偷笑一声,“若是殿下会飞,怕是早就飞到世子身边儿去了吧!何至于在栖月宫苦等!”被看破心思的君砚当即闹了个大红脸,又羞又怒地捶飞白,娇嗔道:“你——你这坏丫头!看本宫不罚你!”“殿下如今可不就是一副盼着情郎早日归来的模样?只怕不日陛下便要指婚了,届时殿下不得乐到天上去!”飞白嘻嘻哈哈地和君砚打趣,半点也不怵。正在君砚与丫头胡闹之时,霍峥正领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往燕京行进。还有几日便能见到那让他朝思暮想的人儿,霍峥心中自然是无比激动,恨不能快马加鞭地赶回去,但他要跟着大部队一起回京,再面圣接受陛下的封赏,霍峥不得不按捺住心中激动的情绪。俞桃哪里看不出霍峥躁动的心思,再次回到燕京城,相比霍峥的欣喜万分,俞桃却充满了危机。和霍峥朝夕相处的这些日子以来,她清楚地知道,如果不向霍峥坦白自己的身份,霍峥永远不会将她当做一个女人看待,更别说产生什么暧昧情愫了。而现在,难度更高,霍峥已经心有所属了。在她犹豫不决时,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抓住了霍峥的心,甚至离开燕京这么久的时间,霍峥都没有停止过思念她。在边关这么久,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趁两人离得远,趁虚而入得到霍峥的心。但以她对霍峥的了解,若是她当真在军营里向霍峥坦白了自己的性别,那么霍峥只会让她赶紧离开军营。或许他不会检举她犯下欺君之罪,但军队纪律严明,明文规定前线不允许有女兵出现,遵纪守法的霍峥一定会将她赶出军营。经过多重考虑,俞桃最终还是没有告诉霍峥,试图等到回京后,她再找机会和霍峥坦白。十几天的路程,霍峥愣是拖着大部队十天便抵达了京城。刚进城门,军队就受到了城民的夹道欢迎,霍峥受降北狄十万大军的事迹早已传回京城。若是寻常人断不敢接受如此一支庞大队伍的投降,而霍峥却有这份胆识和魄力,不仅铲除了北狄内部动乱,还将三部整合成功收编,百姓们对这位从未有过败绩的战神又是崇敬又是爱戴。只是霍峥的心思早就飞进皇城里了,他快马加鞭回到家里,国公府家眷和送行时一样,在府门口等待着霍峥的归来。见到许久未见的父母,霍峥甚是激动,当即便要跪地行大礼,却被夫妇俩诚惶诚恐地扶起。夫妻二人心情十分复杂地看着霍峥,目光欣慰又不舍。霍峥不知父母心中所想,意气风发道:“儿子一路风尘仆仆,待儿子回颐澜院沐浴过后再向父亲母亲请安,陛下今晚宴请百官,儿子随父亲母亲一同入宫。”“诶,好,好,快去吧,去吧。”国公夫人笑着点点头,目送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当初奉陛下的命,将霍峥当做自己的儿子抚养至今,月底霍峥便年满二十,届时皇帝也会昭告天下,迎回自己这位五皇子。国公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虽说自霍峥小时起,他们便是把这个“儿子”当做主子来侍奉,但霍峥却是个极孝顺的儿子,养了这么多年,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这是好事,你这又是闹的哪出!”镇国公低声喝止了夫人的眼泪。夫妻二人回到正屋,国公夫人伤感了一会儿,坐在椅子上用帕子拭泪,“你说这辛辛苦苦养了快二十年的儿子……当初本以为只是伺候主子,兴许是他见天儿一口一个母亲的,日子久了竟当真把他当做儿子了。”“住嘴!你说出这样的话,是想让国公府给你陪葬不成!他是什么人,他是龙子!他的父母岂是你我能担得的!”镇国公横眉冷目地训斥道,话虽这样说,但他心里同样不好受。毕竟霍峥打小跟着他学武,他从未见过比霍峥更有天赋的人,天生的将才领袖,他一路看着霍峥走来,心里自然是骄傲又欣慰。“他是君,你我皆是臣,你说这种话也不怕掉脑袋!陛下早有让他认祖归宗的心思,只不过碍于当初大师的告诫,这才捱到如今。霍峥如此有天赋,甚至比养在陛下身边的几个皇子都不差!你说,陛下会甘心让他一辈子做个将军王侯?!待他二十岁一满,想来日后便不再是你我能考虑的了……”说到最后,镇国公长叹了口气,满是怅然。让两人没想到的是,霍峥却将这一切听个正着。霍峥卸下一身沉重的铠甲,简单梳洗沐浴过后,便前往主屋,遣退了准备通报的下人。谁知走到正屋尚未进门,便听见令他震惊万分的话。在听到镇国公说他是“龙子”之时,霍峥只觉得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一股冷气自下往上倒灌。他听到了什么?什么龙子?是说他不是父母亲生的,而是陛下的儿子?这……这怎么可能!霍峥下意识的反应便是拒绝接受,这怎么可能?!若是他是陛下的儿子,那殿下呢?那他们岂不是……兄妹相jian?!兄妹相jian这四个字刚浮上心头,霍峥便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你……你们……在说什么?”霍峥白着脸,用尽全力扶住门框,让自己不至于在这倒下。“霍峥!你……你怎么在这里?”国公夫人面色一惊,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红着眼站起身。看到霍峥一脸震惊的模样,镇国公自知瞒不住,无奈长叹一声,坦然道:“你都听到了?哎……左右如今也瞒不了多久了,半月后你便年满二十,届时你就是陛下的五皇子君钰峥,要回到皇室,不再是霍峥了。”“你们把话说清楚!什么君钰峥!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霍峥红着眼睛,他多渴望能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甚至在心中希冀这不过是父母和自己开的一场玩笑。然而镇国公夫妇怎么可能拿这样天大的事开玩笑,夫妻二人无奈,只好将当年的事情向霍峥坦白。“实在不是我们不愿说,而是大师说过,此事最好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你便会有性命之忧,也因此陛下当年才迫不得已让五皇子‘早夭’。”霍峥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他不想要皇子的身份,不想要滔天的权势,他只想要娶到心上人为妻。可是命运似乎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他心心念念想娶回家的爱人,竟然是自己的亲meimei!而他,在出征前,甚至还在自己的床上,和亲meimei颠鸾倒凤,抵死缠绵!原本在边关支撑着他的甜蜜回忆,在此时却化为毒液,瞬间将他反噬。被命运无情地玩弄于股掌之中,得知真相的霍峥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生命力,目光空洞地盯着前方。夫妻二人完全没料到霍峥知道真相后,会是这样一副木然的表情。毕竟,皇子身份高贵,以陛下对霍峥的宠爱,甚至有可能立他为储君,这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的,霍峥却像是被雷劈了一般难以置信。霍峥再不愿接受,这也是事实。是了,他从前就十分疑惑,为何自己的名讳分明犯了那位早夭的五皇子的忌讳,陛下竟然毫不在意,父母也从未提过更名,原来……他便是五皇子。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宫的,脑子里浑浑噩噩一片混乱,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然跟着镇国公府的马车,进了宫。得知霍峥今日班师回朝,宫里一早便忙碌着准备晚上的庆功宴。消息传进了栖月宫,飞白甚至比君砚还要激动,絮絮叨叨地挑选着庆功宴上殿下要穿什么好。“这件太素了,殿下应当穿艳色些才好看!这件款式不时兴了,京城里那些个小姐都不穿了!这件不行!这件也不行!”飞白对着宫女手中的衣服一顿挑挑拣拣,对晚上的宫宴,她简直比君砚还要上心。“今晚的庆功宴是父皇犒赏三军,本宫不过是个看客,你做甚cao这份心?”君砚有些啼笑皆非。“那可未必。”飞白将衣服比划来比划去,兴奋道:“殿下不是说了,世子回京便求陛下赐婚,还有什么时机比今晚更好?依奴婢看,世子定然会在今晚的庆功宴上求皇上赐婚的!”“你这鬼丫头!”君砚小脸微红,被说中少女心事,娇羞无限地嗔了飞白一眼。飞白为君砚精心打扮了一番,君砚身着嫩黄色宫裙,头戴点翠步摇。美人略施粉黛,额间一朵艳红色花钿点缀,衬得她眉目如画,粉腮似雪,水眸清澈透黑,含着如水的柔情,令人见之深陷。飞白痴望着君砚,竟是有些看呆了,君砚轻轻用手敲了一下她的头,飞白这才反应过来。“殿下!殿下真是太美了,奴婢敢保证世子见到殿下,定然恨不得马上把殿下娶回家!”“说什么话呢!真不知羞!”君砚红着小脸,看着镜中娇艳的美人儿,左右仔细检查着自己精致的发髻,而她的心儿早已飞出了栖月宫。这个时辰,想来他应当是已经进宫了吧?开宴前一刻钟,君砚在宫人的簇拥之下,前往举行宫宴的紫华殿。“秦国公主驾到——”随着宫人们一声声传唱,君砚走进了紫华殿,群臣皆是齐刷刷起立跪拜,“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君砚在跪地俯身的人群中,轻易便找到那道身影,霍峥作为大功臣,今晚庆功宴的位置在承昭帝右下首位。承昭帝尚未到,君砚走到自己的案几前坐定,这才抬了抬手,扬声道:“平身。”君砚话落,群臣这才纷纷起身,坐回座位。不少人悄悄抬头偷觑殿下芳容,只是让人失望的是,殿下依然带着面纱,将下半张脸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是上半张脸已足够惊艳,一双含情凤眸水光潋滟,额间一点艳红花钿,无一处不艳,无一处不美。君砚目光悄悄看向霍峥的方向,半年多未见,他的身姿更加挺拔了。兴许是常年杀敌征战,他眉宇间多了更几分令人难以接近的血煞之气,面庞冷硬得旁人莫敢靠近。本以为霍峥也定然会与自己对视,谁知霍峥只是埋头喝酒,竟是未往君砚的方向看上一眼。她柳眉微蹙,心中颇有不虞,难不成这么久的日子以来,就只有她一人被思念着远在关外的他?在君砚失落之时,霍峥心中却饱受煎熬,方才殿下进来时,他第一眼便望见了她,许久未见,她变得更美了,像是一朵盛放得正娇艳夺目的花,令人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只是,霍峥做梦都期盼着的重逢,却让他心痛如绞,每多看她一眼,他的心便像被放在火上炙烤。他该死的,殿下是他的meimei,他却jianyin了自己的亲meimei。霍峥没有勇气看她哪怕一眼,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强打精神,才没让自己失态,只是一口又一口灌着酒。俞桃敏感地察觉到霍峥今晚的异常,分明在关外之时,他几乎是数着日子过来,盼望着回到燕京的那日。然而,今日回到了燕京,他却并未如她想象中那般迫不及待,甚至君砚出现在宴上,他也未多看一眼。他这是怎么了?俞桃皱着眉头,目光在公主和霍峥两人身上来回穿梭,虽说霍峥今晚举止有些异常,但俞桃心中依旧有些沉重,若是她没有猜错,今晚,霍峥便会向皇上请旨了。在这种场合之下,她即便想阻止,也没有办法,君砚地位尊贵,是深受圣宠的公主殿下,她根本无法和她竞争,但若是让她做霍峥的妾,她是绝对不愿意的。她俞桃也有自己的骄傲,绝不可能给一个男人做妾。正在几人都各怀心思之时,内侍尖细的声音响彻宫殿,“皇上驾到——”文武百官当即跪拜高呼万岁,皇帝坐定后才让人平身。开宴后,承昭帝便将霍峥招上前对他封赏。承昭帝越看自己这个儿子越是满意,他笑哈哈地询问霍峥,“爱卿今日想要什么,朕都尽量满足!可不要让朕失望啊哈哈哈!”霍峥跪在殿下,这样的场景,他不知在脑海里循环想象过多少次。他想过,自己一定会坚定不移地求陛下将秦国公主赐给自己。或许陛下会不舍得将女儿下嫁,但他会用行动表明自己的诚意,哪怕触怒皇上,他也要殿下!然而如今,他朝思暮想的场景真正发生,他却连说一个字的勇气都没有,仿佛开口便有千斤重一般,胸中苦涩翻腾,他低眉顺眼地拱手,艰难道:“臣……没有任何想要的赏赐,有陛下的颁奖,臣已经心满意足!”霍峥说完,君砚掩在面纱下的俏脸便白了白,出征前,他明明说好的,会向父皇求娶自己。君砚不敢置信地盯着霍峥,不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竟然出尔反尔,失信于自己。然而霍峥根本就没有勇气抬头,他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往他心上割一刀,血淋淋的疼。他攥紧颤抖的双手,逼迫自己不在御前失仪,只是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一双眼睛已是熬得通红。承昭帝并未感受到霍峥的情绪如何激荡,只是霍峥的回答让他有些不满意,承昭帝拢了拢眉,又道:“当真没有?爱卿,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你当真不想紧紧把握住?哪怕是你想要什么美人,或者让朕帮你赐婚,朕都能答应!”承昭帝话都已说到这个份儿上,然而霍峥依然不为所动——“回陛下的话,臣……当真没有!”说出第一次以后,第二次便不那么艰难,霍峥麻木地重复道。承昭帝凝眉捻了捻胡须,侧目瞥了旁边的君砚一眼,又扬声道:“既然如此,那只好按朕的心意看赏了,爱卿年将二十尚未成婚,不若朕将最心爱的秦国公主指给你如何?”承昭帝此言一出,旁边听赏的大臣贵族们不由都向霍峥投去羡慕嫉妒的目光。虽说这秦国公主是个药罐子,但耐不住陛下就是宠她,何况她的封地还有万户食邑,不知看红了燕京多少人的眼。难怪陛下一直留着秦国公主,迟迟不愿为她指婚,原来是早就看上霍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