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以右手彻底不能动了,全身肌rou萎缩人瘦了不少。他不让莫林继续找医生,也不需要元苘辞职来医院照顾他,一个人坐在病床上安静看书。莫林没在公立医院使用钞能力,将满以安排在私立医院的VIP病房里,单人间像酒店宽敞舒适,窗外有棵繁茂大树,温度降低枯黄树叶从枝头掉落。满以看了眼,侧身从病床旁的柜子里找出纸笔,不听话的左手写写停停,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像窗外的风。病房里响起敲门声,元苘、芮南露、莫林一同走进来,满以将纸条塞进书里,合上书和三人打招呼。莫林坐在他脚边,从手中果篮里拿出一个橘子,耐心剥皮放进自己嘴里:“哥,你在看自己写的书?觉得回味无穷?”满以微笑道:“是啊!写得太好了。”师哥们昨天来看他,正好聊起鄂伦春他就把书找出来翻看。芮南露悄悄怼了怼莫林胳膊,莫林把橘子皮和剩下的两个橘子瓣拿给满以,回头对芮南露呵呵傻笑。“苘苘。”元苘握住伸向她的手,来到病床边坐下:“吃药了吗?”“吃过了,医院后院的花坛很好看,等会儿我们去拍照?”“好,我明天休息,晚上留下来陪你。”小情侣自然对话,若无旁人,注视彼此爱意溢出眼眶。莫林有些艳羡,食指戳戳芮南露手背,见她没反应悄悄勾起她的小拇指。芮南露动了动指尖,一抬头发现元苘眯眼贱兮兮地看着她,她当即甩开莫林的手轻咳欲盖弥彰。莫林起来搬椅子让芮南露坐下,殷勤的不得了。这个秋天,四人没开车去大兴安岭看五花山,在医院后院和花坛合影。芮南露和元苘追逐花坛里的蝴蝶拍照,把时间留给俩兄弟。满以坐在轮椅上道:“不用经常来看我,公司离不开你。”莫林站在他身边:“医生不让我找,也不要我常来看你,我们不是兄弟吗?你总要让我做点什么吧!”满以看向前方淡淡道:“你应该清楚如何取舍。”元苘正扭曲四肢给芮南露拍照,她的拍照技术与日俱增,用不了两年就能办个人展。莫林没直接回答,推动轮椅靠近喜欢的人:“现在有新药物,寡核苷酸可以靶向sddi的mRNA,减少脑髓液里面的神经丝轻链水平,鞘内注射。”他没说,药物获批上市,但还在临床试验阶段。“嗯。”四人碰面,元苘举起相机,莫林自恋地撩起头发,他的穿衣审美还是那么一言难尽,元苘镜头向下,拍自己无时无刻都异常美丽的男朋友。莫林摆了半天造型,放下手挑眉:“你该不会没拍我吧!”元苘诚实的点点头:“真聪明。”“嘶……”满以斜眼看过去,莫林伸手抓了两下头发:“不和你计较。”两天后满以出院,不到一周又因摔伤住院,他在医院做全面检查,病情依旧在恶化。莫林再次来到医院见满以,他已无法吐出清晰的字,戴上唇部发音辅助器才能和人聊天。随着身上肌rou萎缩,满以逐渐失去自理能力,近一米九的身体瘦得只剩沉重骨干,肌肤松弛失去光泽,伴有大片暗沉,像在水池里滴了一滴墨。莫林将办公室挪到医院亲自照顾,阳光好的时候将满以搬到轮椅上,拉着他僵硬的脚腕踩在脚踏板上,站起身推他去外面晒太阳。满以保持清醒什么都做不了,像在经历长达一个月、一年甚至更久的鬼压床,平静又绝望地活着。他最害怕元苘来医院,不能动的日子他时常后悔,他不应该对自己的病抱有痊愈的期待,还不如早点说分手,把帅气的样子留在她心中,让她离开去向往的远方治愈伤口。“苘……苘……”他躺在病床上费力喊出她的名字,元苘自顾自帮他掖被角,不敢回头和他对视,等莫林回来她站起身,和莫林擦身而过:“我去下洗手间。”单人病房有洗手间,她偏偏跑到外面,蹲在厕所隔间捂着脸流泪,掏出手纸不停擦大鼻涕。她讨厌在这个时候和满以心意相通,她知道他想让她走。莫林私底下还在四处找医生,没有一个人能肯定地告诉他满以还能活三年,他调整病床高度道:“医生说你呼吸肌功能受损需要手术。”病床上的人瘦得像风干rou干,他神情恍惚暗想:这是他哥吗?“嗯。”一个字满以要酝酿五分钟,他不再出声像雕像静止不动。十一月,满以出现肺部感染,是呼吸机导管插入器官深部引起的,他的生命正在倒计时。元苘辞掉快餐店的工作,帮芮南露给莫林带饭。她站在婚纱店橱窗前发呆,身后黑影凝视她,在她转身时拉低黑色棒球帽,不知想到什么弹了下帽檐,抬头光明正大看她走进医院。莫林吃过饭去公司开会,他对陌生人信任度极低,不放心护工照顾,所有事都学着做,很少离开病房,即便离开也尽快回来,在照顾他哥这件事上他很感谢元苘。病房里有三个人却很安静,元苘将修好的照片分类保存,合上笔记本电脑来到病床边给满以喂水,突然发现满以会对她眨眼睛,莫林一来他就不眨了,像说了什么悄悄话。“哥,你是不是眼睛酸!”莫林说完满以眼睛向上翻,十分标准的白眼。他不停腹诽,坐在沙发上继续工作。“你弟弟吃醋了”元苘弯腰亲吻满以额头低声警告:“不准赶我走。”莫林照顾的很仔细,但满以身上还是有轻微味道,像腐烂或者生命凋零的味道。监测满以心跳的仪器出现波峰,满以又后悔能说话的时候没天天和她待在一起,反正患病的日子他每天都在后悔。经历一场场手术,满以身上插了许多管子,“触手”比八爪鱼还多。他一天吃四次药,用开水冲泡注射进胃里,需要有人帮他吸痰、翻身,眼球无法闭合导致表面干燥,一系列的问题让他怀疑自己有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他看着窗外从大雪到大雨,春暖花开时他决定结束生命。可笑的是他没有进食排泄的基础功能,也没有选择死亡的权力,只能越发厌恨、讨厌成为累赘的自己。莫林和元苘像两个工人,不停往满以外皮缺口里填营养物,让他以饱满健康样子活下去。周日,元苘和芮南露去医院看满以。病床上的人毫无生机,看不出一丝温文儒雅的模样。元苘和莫林视若无睹,轮流给满以喂水喂药,推动的针管带有“他不能死”的执念。明媚阳光照不进阴暗病房,芮南露五味杂陈,忍不住拉住元苘手腕:“苘苘,满以他……”元苘笑着推开她的手,俏皮地眨眨眼:“我回家拿两件衣服,你和莫林好好聊。”“苘苘!”元苘逃走了,芮南露转头看向莫林,莫林满脸春色望着她,一句句关心将她的话死死堵在喉咙。“听元苘说你在考证,学习很辛苦带薪休假吧!”“莫林……”“化验确实伤身体,没有药人死得也快,真难办啊!”“莫林……”“你今天休假?抱歉,最近没陪你,你不要生气。”“莫林!你看看他!”芮南露将莫林拽到病床前,莫林打了一个趔趄,高大身躯极尽低微:“露露,怎么了?”他根本不敢面对满以,那双空洞眼睛里写着死亡,他早明白哥哥想死。“我知道你们难过,但是……莫林,你看不见他很痛苦吗?将他像活死人困在床上是你们想要的?”“他想活着,如果不想活着早开口说了。”“他怎么开口说?!”“就算不能也没办法,杀父弑兄我做不出来。”“所以你就让他生不如死?”莫林磨磨后槽牙,转身拉起芮南露的手:“露露,你这么关心我哥我会吃醋。”“呵。”芮南露冷笑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离开病房。他没错。莫林转头看向满以:“哥,你知道我没办法让你死,心态好能战胜病魔,你会一直陪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