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思嘉的房间还空着呢,小夫妻两个留下非常方便。不像有的人家,这个时候就算是想留孩子们也没有地方。
转天毛思嘉和孙继东又去了孙家,还一起走了几家亲戚。大家都对毛思嘉这个新媳妇赞不绝口,倒不是他们都了解毛思嘉是个好同志了,只是因为毛思嘉卖相真的很好。虽然知道大家都是客气客气,但孙爸孙妈也颇觉有光。
不然怎么说公婆也喜欢儿媳妇漂亮呢。
不是说漂亮就是一切,居家过日子心性才是最重要的,但外面的人很多时候是看不到日子本身,只能看个表面。这个时候的人又很重视脸面,有人以为几十年后的年轻人才是外貌协会,这未免有些冤枉。
等到初二,毛思嘉、孙继东则是和毛爸毛妈汇合,去了毛思嘉她姥姥姥爷家。
姥姥姥爷孩子多,孩子又生孩子,每年过年都很热闹。今年毛思嘉和孙继东随着毛爸毛妈一起来,走到院子里就有街坊邻居笑:“老金,还不出来看看,这是外孙女婿来了!”
‘姑爷’这种存在一向是贵客,所以孙继东每次到毛家格外受优待。而来到金家,因为关系远了一层,反而受到了比毛家更客气的对待——这不奇怪,在限度范围内,本来就是稍远一些更客气的。
这里有一个是不是‘自己人’的问题,自己人的话是可以稍微随便一点的。
姥姥一向喜欢毛思嘉,毛思嘉结婚的时候她当然也去了,对孙继东这个高高大大的外孙女婿也很满意。人一来,首先就接住了孙继东,倒茶也先给了孙继东。
惹得毛妈故作不满:“这妈这儿就我们这些姑娘不值钱,看都不看一眼!之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小妹金秋芳干笑了一声:“二姐别说这样的话,你都是这样,我这个老姑娘更没地方站了。妈看我就跟看讨债鬼一样,只觉得碍眼,总想着什么时候扫地出门了就好了。”
这话半真半假,其他人都没法接,只有姥姥能一样半真半假还回去:“是讨债鬼!可不是讨债鬼么!你们一个个都是来讨债的。小时候要拉扯你们长大,现在你们长大了还得一个挨一个的担心!”
这话给圆会来了,气氛再一次恢复正常。
其乐融融了好一会儿,又有人来了,是大姨金春花一家!和过去几年不同的是,今年格外整齐。
儿子女儿儿媳孙子全都跟着金春花夫妻来了,特别是女儿!金春花有两个女儿,一个是毛思嘉的大表姐周小玉,人在京郊农场。另一个是周小雪,人在外地做知青,这还是她做知青之后第一次回来探亲。
毛思嘉也好久没见过她了,乍一看根本没认出来!还是因为她和她姐姐周小玉站在一起,再加上眉眼间的熟悉,这才肯定她是周小雪的。
同样都是去做农活,周小雪和周小玉样子完全不一样。周小玉在京郊一个果园里做事,除了工资低一些,工作本身并不会比进厂做工人更辛苦。而且休息日就能进城,有什么事也指望的上家里。
周小雪就不同了,她是下乡插队,真正去做农民的!虽然写信回家诉苦,能得到家里人的一些补贴。但终究隔了上千里的路,这种补贴是很有限的,最多就是家里给寄一点儿东西,汇一点儿钱而已。
而且这个时候每个家庭的财政收支也仅仅维持着艰难的平衡,寄送钱和东西也是有限的。家里还要过日子,还有其他的孩子,不可能只顾一个孩子,其他的都不顾了。
几年前周小雪还是个白皮肤姑娘,在城里姑娘里也算是皮肤白的。她特别在意这个,大家出去玩儿的时候她都憋在屋子里,好不容易养出来的白皮肤(这个和毛思嘉也有点儿关系,毛思嘉实在是太白了,有她做比较,周小雪无论多白都是不满意的)。
而现在的周小雪呢,皮肤黑黑的,人也瘦的厉害。依旧是当年的两股辫,只是没有当年抹完头油后的润泽丰厚。头发应该少了不少,打出来的辫子也看着比当年小!
她穿着一套姐姐周小玉的旧衣服站在一旁,金春花给母亲诉苦:“这孩子不回来探亲,家里都不知道过着那样的日子!回来之后连件好点儿的衣裳都没有,还是当初下乡插队时带的。穿了这几年,又都是劳动的时候穿...回来的时候都不能看!还是她姐姐赶紧给她找了一件衣裳...”
周小雪往家里寄信的时候也说过知青的日子很苦,但信里说的和亲眼看到的,冲击是不一样的。看到信的时候虽然心疼,但做父母的也只能尽自己的力量给孩子寄东西。而孩子真的出现在眼前,一看就知道受过苦的样子,那才是真的叫人揪心!
毛思嘉过去很不喜欢大姨,也不喜欢大姨家的表姐表哥,但今天也是能感同身受的。
大姨说了很多家里的难处,看到毛思嘉和孙继东也点头笑了笑,回头便道:“二妹孩子少,我过去还替她心忧,将来没个孩子养老该怎么办啊!现在想想,指望什么孩子养老!少养活一个孩子就够给自己养老的了——花钱是小事,关键是当爹娘的得花多少心血?”
“如今思嘉工作好,婚也结了,小孙又是个靠谱的,哪还有愁的?我就不同了,就小宝顺利结婚了。小玉小雪都还没着落呢!小雪先不说了,我肯定是不想她在乡下结婚的,现在她年纪还小,也还能等。小玉我才是真的发愁...这都多大了,怎么还不嫁人?现如今这些孩子都是怎么想的?”
“妈!您怎么又说这个?”本来正在吃瓜子的周小玉皱了皱眉头:“不是说了吗?我不大!二十几岁的姑娘就算大啊?”
“你都二十五了!”
“才二十五!”
“我在你这么大是时候都有你了!”金春花抓紧数落:“你说说看,你连个对象都没有,该怎么办?”
周小玉撇撇嘴:“我之前不是有对象吗?是您不满意,非搅和我们,我们才黄了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金春花就更生气了:“你那找的什么人?乡下人!你至少得找个吃商品粮的吧!”
“那没办法了。”周小玉一摊手,表示自己也没办法:“我工作也不在城里,吃商品粮的我看得上人家,人家看不上我啊!”
“行了,小玉的事儿就别吵了!一听就知道你没上心!回头多托人介绍介绍,趁着小玉年纪还不大赶紧的!”姥姥也不愿意过年的时候全听女儿和外孙女吵吵闹闹。
说完之后她拉着周小雪的手:“倒是小雪,难道没办法把她弄回来?就算不弄到城里,就像她姐姐那样在郊区农场里也好...”
“但凡有办法也不会这样了!”金春花肯定也是爱女儿的,这个问题她也想过:“只能想办法开病历,说她得病了,不能回去!这病不能是小病。”
这个时候有一些知青就是以‘看病’为理由回城的,不过这个办法并非‘一劳永逸’。既然是看病,看完病依旧得回去,不可能长久。而且个人的粮食关系已经转移到插队地方去了,留在城里怎么吃粮?
粮食这种东西,不只是钱,还有粮票呢!
当然,归根结底还是钱,因为黑市粮不需要粮票,就是要贵一些。
“先想办法弄个病历出来,让孩子在家住一阵子养养!你看看孩子瘦成这样了,就是仗着人年轻才扛住的,不知道里头亏空成什么样了!等到躲不下去了...躲不下去再说吧!”姥姥也算是经历过事的,主次分的很清楚。
这个方案大家也整体上认同,就是周小宝夫妻两个面色有点儿难看。特别是周小宝的老婆,暗暗白了个眼,显然一点儿也不想这样。
这倒是很不出奇,周小雪知青日子不好过是她不好过,她现在呆在家里不走,生活质量变差的就是现在住在家里的人了!
房子要分割出给她住的空间,另外还有钱的问题——她留在家里又不能工作,连吃的粮食也只能买高价的黑市粮。钱不会凭空生出来,只能从其他人身上节约出来。
但周小宝夫妻两个不同意也没办法,一则家里还不时他们当家作主呢!二则,这件事他们不舒服归不舒服,从法理上来说是说不出错来的!这个时候的年轻人不能像几十年后的年轻人一样,自觉对兄弟姐妹没有责任。
周小雪也意识到自己能够在家留一段时间了,轻轻松了口气。
虽然她也知道不能在家一直住,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回去,但能轻松一天是一天,她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回去受罪了!
在地方的每一天都像是噩梦,她走的每一步路都踏不到实处,这几年始终噩梦不能醒!直到现在回家了才有真实感。
抬头看到毛思嘉正让她爱人给她剥瓜子吃,她当然不是不能自己剥瓜子,但这就是一种爱娇——人习惯了被宠爱,很多一个人的时候能做的事情也会变得不能做。
这个表妹从小就是一朵得仔细养的花儿,就像她爸爸过去爱摆弄的那些一样。真不知道她如果得下乡插队会怎样,会不会迅速枯萎掉——她知道这种设想毫无意义,但就是忍不住这样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