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禟一时不明白,旁边有听闻了风声的门客过来耳语了几句。柴禟这才知道,原来是朱英和张采萍吵架了,朱英回东京的时候想要带一个他在杭州时很喜欢的名妓回来,张采萍却是自作主张将人赶走了。
朱英对那个名妓不见得有那么喜爱,但张采萍这般自作主张的做派,是他不能容的。朱英在风月场上有‘护花使者’的名声,凡是美人,在他这里至少都是客客气气、耐心十足的,不管是多情,还是无情,至少他表面上能给人体面。
真正点着他脾气的,也就是这样,自以为得了他的意,然后就在一些事上自作主张了。
他非常讨厌别人来替他做决定!
“咦,竟是如此么?我原来说你‘从良’是说笑的,一个张采萍,固然出色,却不够降伏你。”说到这里,柴禟顿了一下,然后才接着往下说:“只是如今听说有这样事,又有些怀疑了。她这般行事,回京之后你也未与她分开,可见你是真的看重她。”
“至少待她与别人是不同的。”
朱英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落在柴禟眼里,这其实就是默认了。
“如今这是怎么了,一个个好男儿都不自由了,就连你也...汴梁风流传五代,这里有多少美人啊!”此时柴禟已经微醺,顺着朱英的目光去看表演的女孩子:“美人如花,汴京就是容纳天下各处名花的花园!要说哪一朵花最好,那自然是下一朵,我是绝不会为一朵花驻足,错过其他花的!”
旁边杜规和柴禟已经熟了,此时笑着道:“大王此言要是早一年去说,大家是信的,如今再说,大家却是要笑的——若是师娘子在此,这话大王敢说吗?又或者,师娘子这朵花大王能折下,难道也不肯为之驻足?”
“俗!”柴禟笑斥:“本王知晓你等心里如何想本王与红妃,你等都想错了!红妃她又不是花...这话在她跟前说,她要恼了,怕是会不理会本王!”
这话明着是否定,而实际上又映照了杜规的话。朱英听着,怔了怔:“怎么说,是京里又出了个‘师娘子’,教九哥也偏爱么?”
柴禟还未开口回答,旁边的门客先笑了起来:“在下总算相信郑王回京之后,还未步入风月场了!若是步入了风月场,焉能未听说师娘子的名号...‘傲骨女乐’师红妃,如今正当红呢!”
“她是去岁做女弟子的,今秋才正式入籍当值,但近一年要说风月场所有哪个娘子最出风头,首先说到的就是她!”
“这名字听着耳熟...大概听谁提过罢。”朱英并没有表现出格外的关心,只是看向柴禟:“既是九哥偏爱,又是新入籍的女乐,九哥与人铺房了?”
“没有。”柴禟的回答是干脆利落的,只是不是朱英想象中点头干脆利落,而是否定的干脆利落。柴禟的语气有点儿不爽,又有点儿服气:“你九哥看中的,自然是好的...这般好的,多的是人争呢!”
说到后面,他还‘哼’了一声,被朱英听在耳朵里,觉得他似乎有点儿郁闷。
这就让朱英更奇了,柴禟本来就不是能被一个女乐牵绊住的人,眼下不止是被牵绊住了,还和别人争的时候输了?天底下谁不知道康王柴禟是个小霸王,他无心做个贤王,在不至于被文官盯上的限度上,他可是最混不吝的一个!
而且风月场上争着为女乐铺房,不就是争风吃醋那点儿事么!这中事比的是钱财,比的是身份,比的也是谁更混不吝——朱英相信有人可以在钱财、身份上和柴禟比肩,但在此基础上还要比他更混不吝,他想不出京中有谁达到。
柴禟长长吐出一口气,用一中‘你还年轻’的眼神看着朱英,摇头道:“为红妃铺房的人是李灵均。”
说完之后他就静静看朱英反应,大有一中‘我们都惊讶过了,现在就看你的了’的意思。总之,只要多活一年,谁也不知道会见到怎样不可思议的事情...朱英过去近两年不在东京,可是错过了好大的瓜!
朱英当然熟悉李汨,不论两人在外人眼里如何八竿子打不着,单论亲朋故旧的网络,真是有很大重合的部分...正是因为熟悉,听到说是李汨给一个女乐铺房了,冲击才格外大,一时都怔住了。
良久才道:“这...没想到两年不在京中,还能有这般‘惊喜’!真不知是这位师娘子人物着实出众,还是李大相公转性了。”
从他的语气可知,他倾向于李汨转性了。不然还是原来的性子,会给一个女乐铺房?他实在想不到一个怎样的女乐才能让那般性子的李汨破例!
柴禟就见不得他这态度,轻轻‘哼’了一声:“如今你朱嘉鱼见识过南国佳丽了,便自以为满天下女子无人能超过你的眼界了。自觉以你的眼界来度量,没得女子能令李灵均这尊‘真仙’下凡尘。却没有想过,天下人这样多,总有人能脱出芸芸众生,正所谓钟灵毓秀,概莫如是。”
朱英听的摇头:“弟倒不是以自己这点儿眼界度量天下女子,只是九哥这话不像。”
他没有直言,但内里还是觉得柴禟等人说话夸张了。
此时另一边,被朱英、柴禟等人议论的红妃却是专注于修炼——教坊司令女乐在元宵节前排演出新杂剧《玉楼春》,撷芳园被分配到了一个重要角色‘余春娘’,这个角色现在是红妃的了。红妃在仔细看过剧本之后发现这个角色大有可为,如今正用心呢!
至于说花柔奴当初的‘不公’之说,根本无人在意,分配新节目角色这中事又不是排座座、吃果果,本就不能以公平不公平说话。真要是在这样的事上处处讲公平,那就是吃大锅饭了,最后怎么能者上,不能者下?
红妃以新人女乐中以舞乐水准高、同期之中无人能及立足,人的名、树的影,这是逐步得到认可的。而随着被认可,教坊司一些需要舞者发挥的节目,如果要列一个候选名单,红妃也总能上名单。
真要说起来,这次分配角色,特意给了撷芳园一个如此吃重的角色,很大可能本来就是给红妃的。没有红妃这样的舞者在撷芳园,可能‘余春娘’这个角色也落不到撷芳园——别觉得这夸张,考虑到新剧目分配角色本来就是多方协调的结果,这根本不奇怪!
此时的杂剧需要演员且歌且舞,对女乐个人能力要求很高的。有些女乐走红归走红,‘业务能力’却不一定有那么强,所以一出剧中的重要角色,能担当的女乐也就是那几个!
有人倾向于分配给资历深的女乐,因为她们经验丰富,而且女乐本来就有论资排辈的传统,如此分配角色也符合这一传统。也有人倾向于分配给有实力的年轻女乐,一来她们精力更加充沛,二来总要给新人出头的机会!不然老人们都退籍了,年轻人一时之间如何撑起局面?
所以,最终重要角色有分配给年轻女乐的,一点儿不奇怪!而如果分配给年轻女月,那又舍红妃其谁?在年轻女乐中,红妃已经成为教坊司的第一选择了,只有她不愿意时才会有备选人上。
而红妃最后没有拒绝‘余春娘’这个角色...虽说如今有地位的女乐推拒教坊司摊派的节目也是常有的(排演这中节目费时费力,稍有差池还要吃挂落!有地位的女乐不差这样一个出风头的机会,很多时候确实是角色落到头上了也不愿意上),但红妃本来就愿意在关于表演的事上用心,更何况在了解‘余春娘’这个角色之后,她心里对《玉楼春》中余春娘几处‘华彩段’还有了自己的想法!
第102章 天欲雪(6)
数过冬月,腊月里东京大街小巷便一日热闹过一日,这一是因为腊月里节庆多,大家都出来过节逛看。二则是眼看着要过年,生意好做的很,而生意一旦好做了,市面上活钱便多,到处都生发起来了。
这一日天刚刚擦黑而已,朱英便与二三好友出门去看东京夜市。草堂社的吴菖也是朱英好友之一,今日便是一道的。这一行人在正街上行走,走到东华门附近,入了景明坊,朱英忽然道:“那是不是程络?”
程络也是草堂社的重要成员,朱英平常与文人相交,既然与吴菖相好,自然也熟悉程络。此时远远看着,一下就点了出来。吴菖则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点头笑道:“是他呢!咱们走走近!”
既然遇见熟人了,那就不可能不打招呼。一行人走过去时,程络正在路边铺席的红油条凳上坐了,嘱咐小二哥道:“好黄酒烫半角来,须得热热的才好!下饭...此时有甚好下饭?”
小二哥满脸堆笑道:“晚市上来前新送来的牛肉,极肥极新鲜,花糕一般,正好拿与官人吃!又有后巷赵小官家做得好水晶脍,即刻能得。至于别的,不过就是几般菜蔬罢了。”
“那牛肉拣那肥的,切一斤与我来,要切的薄薄的,不要大块切来。水晶脍也要一盘子,做得干净些!旁的菜蔬也不论了,小二哥拣两样也就是了。”程络做决定做的很快。
眼下冬日里,正是吃水晶脍的时候,这确实不能错过——所谓水晶脍,其实就是皮冻!用蛋白质极高,能凝结成冻的食材,如猪皮、鸡皮之类煮汤,过滤掉渣滓,所得皮冻再切成薄片,仿佛生鱼片一样铺在大盘中,薄如蝉翼、能透出盘子的花纹,这就成了。
古代又没有冰箱,一般情况下只有冬天才能享用这道美食,是不折不扣的时令菜了。
吴菖在程络身后笑道:“程兄好兴致,夜市里一人自斟自饮么?”
程络转过头来,才看到吴菖、朱英一行人,笑道:“哪里好兴致,不过是落了单!原来与人约好逛夜市,谁曾想临了有事不能来,这便只我一个了——你们往哪里去?”
“既入了景明坊,自然是要去樊楼的...大王自冬月初回了东京,尚未迈过樊楼的门槛,今日都走到这儿了,哪能不去!”吴菖解释了一句后,看同行其他人的眼色,便邀请道:“程兄同去罢!所谓‘相请不如偶遇’么!”
程络也洒脱,见同行之人没有自己讨厌的,便站起了身。另外一边又对小二哥道:“小二哥,我等往樊楼去了,菜蔬酒水得了,自送到樊楼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