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也就罢了,此事不必再追究了,只做无事发生罢。”沉默了一会儿,柳湘兰头疼地摆了摆手:“其实红妃也是个极聪明的女子,有些事不说,她反而更加通达...经历这一遭,对她日后也有好处。”
最后一句,柳湘兰是感慨着说的,师小怜听着却没有回话。相比起柳湘兰,她对红妃要更‘柔软’一些,只能说自家孩子自家疼。师小怜也看的到经此一事,红妃的成长,从此以后红妃是轻易不会动摇了,能在纸醉金迷、儿女情长中将自己的心保护的很好。但她心里最重要的却不是这个,她首先想到的是,一颗心保护的再好,可以不受来自外界的伤害,那来自自己的伤害呢?
身为女乐,总要被外界伤害个百八十次,再被自己伤害差不多的次数。而像红妃这样敏锐又聪明的女子,同样的伤害对她来说疼痛要更甚。
师小怜担心红妃。
柳湘兰与师小怜在一种沉默的氛围中相顾无言,这个时候撷芳园也到了该‘醒来’的时候了。陆陆续续有女乐洗漱,有人出来走动,有准备好的餐食送到各处。
这个时候不可避免的,有人发现红妃回来了,第一个就是同住撷芳园的花柔奴等人。
见到红妃堂而皇之地走出屋子,往外面去,花柔奴睁大了双眼,失声:“你怎在此?”
红妃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自顾自往外去了,方向是师小怜的院子。
花柔奴本想‘质问’红妃这些天去哪里了——她对红妃并不关心,她只是想抓红妃的痛脚,看她陷入到难堪境地罢了。在她想来,红妃这一趟是和人私奔的,此时回来,要么是被抓回来的,要么是私奔的人反悔了,抛弃了她。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是在见证红妃的失败,而且是相当耻辱的那种。
但红妃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让她一时之间竟不敢上前一步。纵然红妃过去就不属于好接近的,但这样的气势是没有的...花柔奴哪里知道,红妃也是和耶律家的杀手打过照面的,刚刚还参与到了那样程度的政变阴谋中。眼前一个心怀恶意的小姑娘而已,真就已经连毛毛雨都算不上了。
镇定而沉默的红妃会让人联想到冬天的海水,冰冷、沉重、不知什么时候能掀起惊涛骇浪。她只是存在在那里,就能让花柔奴、陶小红她们说不出话了。
等到红妃消失在雏凤阁院门口,静默了一瞬,花柔奴才‘哼’了一声道:“她惯会装模作样!如今这副样子,内里却不知如何慌乱呢!今次与过往可不一样,不是轻易能搪塞过去的——这可是与人私奔,就算没成,也一样是要处置的!”
当今天下对于女子的户籍管理是非常严肃的,良籍女子在生育期内归女司管理,贵籍女子也有籍贯所在地官府专门记名。至于贱籍女子,她们则被分在各种户籍中,如女乐就在教坊司,一些女艺人其实是乐户,妓.女也有专门的妓籍(凡是贱籍女子,都可以卖.淫,非止妓.女才行)......
让良籍女子无故沦落贱籍,这是大罪,操纵良籍女子入贵籍也是大罪(这种情况常见于一些贵族男子与良籍女子生女,有了女儿便总想要女儿入贵籍,这也是人之常情。然而,女子生于世,身份却是要遵从‘从母法’的)......
像贱籍女子、良籍女子逃脱户籍管制,与人私奔,这自然也是有罪的。
良籍女子如此便要沦落贱籍(不过为了防止女司通过这种方式陷害良籍女子,以便买卖贱籍女子从而获利,沦落为贱籍女子之后,处置之事有另外的人来),贱籍女子没有继续沦落的可能,但该有的惩罚还是要有的。
像女乐,就有可能被开除出教坊司,离开官伎馆这个贱籍女子人人向往的地方。
“都知就算再是偏心红妃,也没有这样事上放过的道理!”
说是这样说,其实花柔奴自己心里都没底!她早知道柳湘兰有多看重红妃了。如今这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也不是没可能呢。
而只要想到这一点,花柔奴心里就不快到了极点。
或许是想什么来什么,花柔奴才想到这些,事情就真的这样发展了。红妃回来之后,撷芳园私下立刻议论起来,但都知柳湘兰迟迟没说惩罚红妃的事,仿佛中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真的如她之前说的那样,红妃是生了疹子,避开撷芳园静养了几日。
几乎是当日,红妃又重新出堂差了,并且当晚还有之前因为红妃‘静养’而延后的酒席要开。
似乎一切都没有被打扰,一切都能继续按部就班。
花柔奴不忿极了,当这种不忿上升到顶峰时,她忍不住当面对柳湘兰道:“都知好不公平!红妃此次与人私奔,虽是最后回来了,那也是犯了官伎馆中大忌!如此行事,难道不罚的么?若真是如此,日后馆中有样学样该如何?”
“都说的什么话!”柳湘兰没有花柔奴想的心虚,对她的不满倒是预料中出现了——明知道柳湘兰想息事宁人,她还是站出来了,她自然能想到柳湘兰的恼火。但在她想来,柳湘兰身为都知,此事办的不好,却是落了把柄。哪怕真的因此生气,也不能风口上对她如何。
“哪里来的‘私奔’?私下传的话么?”柳湘兰似乎很生气的样子,视线在周围一圈女乐身上转了一遭,声音高了一些:“原以为你等从小受教,如同大家闺秀一样也学礼乐诗书,也能长成知书识礼的样子!却没想到,成了长舌妇之流!”
“没有私奔之事!”柳湘兰再次强调。
“可是明明——”花柔奴被柳湘兰看的一慌,但同时又心里不服,便又争辩了起来。只是话才出口,便被柳湘兰打断了。
“明明?哪里来的明明?”柳湘兰到底是多年的都知,真的认真起来了,眼神都有着巨大的压迫感:“饭可以随意吃,话却是不能随意说的!祸从口出不知么?官伎馆中为何要诫动口舌,为什么前辈罚后辈动手都行,偏偏不能骂人?”
“空口白牙的,话就让你说了?你是亲眼见的,还是手中捏住了了不得的证据?”柳湘兰的连续反问让花柔奴根本说不出话了。
确实,红妃消失的这几天到底怎么回事,她是没亲眼看过,一切都是她的猜测。但她觉得她的猜测没问题,不然红妃怎么就突然不见了?生了疹子要避出撷芳园,也该有个前情,有个后续罢?突然不见,又突然回来,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然而眼下都知的话也是她无法反驳的,所以再是不服气,她也只能憋在心里。
“柔奴你又何必与都知顶呢?”回头陶小红就安慰起花柔奴来:“与都知硬顶,便是你有理,你赢了,又能落得好了?”
“至于红妃之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你不说,也要传出去的。到时候红妃的名声能好的了?她那些裙下之臣就算因此散的差不多,也不用奇怪。”说到这里,陶小红还笑了笑,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真能传开?我看都知会帮着红妃呢。”花柔奴也期盼这个...既然红妃回来已成事实,那她就只能期望红妃名声被毁了。
一般来说,贱籍女子很难谈什么名声,但女乐是例外,她们本来就需要经营人设、获得声望才能作为一个女乐生存。而与人私奔这种事,对女乐来说是很伤名声的!一个女乐就算有人保,私奔失败之后没有开除教坊司,之后也会一落千丈。
花柔奴最不想的是,柳湘兰控制住了消息的传出,替红妃捂住了‘丑事’。
“都知愿意帮红妃又如何呢?”相比起花柔奴,陶小红是更有头脑的那个,这个时候就和花柔奴分析:“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样的事儿,难道是都知想要拦就能拦得住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花柔奴从陶小红这里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安慰’,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这种时候,只要想到红妃日后一落千丈的场面,她就觉得非常美妙呢。
之后又平静了数日,红妃和过去一般无二地出堂差、开酒席,花柔奴计算着时间,等着红妃的‘丑事’传播出去,成为中秋宫宴前女乐中的‘第一丑闻’。而就在花柔奴的期待中,红妃消失那几日不是出去静养的事确实开始有人知道...但那并非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而是因为人对于‘传奇事件’的追逐。
人总是对具有传奇性的事特别有兴趣,不常见的、奇妙的、充满戏剧性的...这样的事情天然能够令人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红妃与耶律阿齐的事情就完美符合人们的‘期待’。
他们其实不关心在这一事件中,红妃与耶律阿齐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又面对着怎样的危险。那些东西是故事的背景,最多只能占一点儿注脚,还是容易被忽视的那种...他们更容易看到的是更通俗、更表层的东西。
政变、阴谋、夺权,这些东西,再和一个美丽的女子,一个英俊的青年放在一起,连同他们若有若无,外人说不准的‘爱情’一同出现。哪怕不说明故事中有怎样的展开,是如何一次次反转,也足够听众浮想联翩,脑补一大堆故事了。
“竟有这样事儿?往常这般故事,只以为是杂剧里的,却没想到真能发生!”花柔奴这一日轮到在撷芳园前面楼子阁儿里待客,身为资历不足的女弟子,这样的活儿也是有的。就这样,听到了男客的议论。
“初听我也不信,后头去打听才知真的不能再真了!你当此事是如何传出来的...”其实事情传出来的源头不止一个。只能说事情过去有几天了,‘耶律们’一边忙着找到下落不明的耶律阿齐,一边紧急制定后备计划,别的就只能靠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