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日,七夕节。
对于官伎馆中的女乐们来说,没有过节不过节的说法,一些重要的节日她们比往常还要更忙碌呢!而‘七夕节’,在此时并不是一个重要的节日,于官伎馆娘子们来说也没有特殊意义,所以这一日撷芳园中并没有为七夕节准备太多。
七夕节在此时又叫做‘乞巧节’‘小儿节’,至于情人节的说法,那是没有的。此时的情人节应该是元宵节,元宵节看灯的时候才多的是‘人约黄昏后’的青年男女许下终身。
小儿节就不说了,和官伎馆中女乐无关,这类似‘儿童节’,这一日会有大量玩具上市,算是应时应景。至于‘乞巧节’,则是指女儿家乞巧,一些人家会在家中院子里搭乞巧楼、拜织女、供喜子,求的是女儿家心灵手巧。
看似乞巧和女儿王国一样的官伎馆有关,实则差很远。
官伎馆的娘子们要什么手巧?她们学些针线,也是为了改舞服、改道具方便,够用就行!实在不能的,也没人强求。事实上,为了显示女乐们的‘尊贵’,官伎馆里的规矩,普通女子该精通的厨艺、家务等等,女乐做学童的时候起就不许碰了。
女乐们求神,一般是开年时拜管仲、唐明皇、伶伦三位,请三位大神保佑自己能歌善舞、生意兴隆。
虽然官伎馆历来不重视七夕节,但到底是过节,红妃起床后洗漱,在茶房里看到了不少茜鸡、新鲜瓜果、时令糕点,应该是供应撷芳园茶房的商贩天没亮时送来的。这些都是七夕节时的节令饮食,说是不过七夕节的,却是比外头过节的准备的还齐全。
红妃洗漱完毕了,便去歌乐亭练习舞蹈、二胡,等到馆中渐渐热闹起来了,这才停下。不过她没有直接去姐姐师小怜那儿,而是去了撷芳园前面门脸的街上,此时好多卖花、卖节令物的。
女乐们要花,都是有专门预定的,午间送到馆中——一般鲜花都是早上发卖,如果不是女乐们提前预定,到了这时候就不会有什么好花了。
红妃也有预定,但预定的花一般都是时下正当时的,其他就是一些特意从卖花人处定的贵重货色了。来来去去就那么些,时间长了让人觉得乏味。所以红妃有时会在练舞之后去前面街上看花,若有好的也会买些。
七夕节令物早不知买了多少了,红妃是不看了,叫住了个提篮卖花人。其他的花也就罢了,红妃见那玫瑰颜色好,便道:“小哥,这玫瑰要十一朵,捆扎成束。”
卖花人心灵手巧,不只是将花扎成了一束,还在玫瑰花外面一圈用栀子花叶子围了。绿叶映红花,又是一个花球一样的花束,果然好看!
红妃拿到花时,有两个小孩子嘻嘻打闹过来,一个手上拿的是六角风车,一个则是手上牵了根绳,绳子另一头系着一土木粉捏小象儿,大象脚下是一块木板、四个轮子,可以拉起来跑动。
拉土木粉捏小象儿的小孩子从小象身上摘下一个用细麻绳绑的牢牢的彩盒,举起来给红妃:“娘子,有小官人叫我送你这物件!”
小孩子鬼灵精的,笑的很贼。红妃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斜前方一家茶坊二楼,红妃看到了耶律阿齐。
红妃买了荷花荷叶送给小孩子,算作答谢——七夕节荷叶荷花卖的很好,这一日小孩子都爱举荷叶做伞。
耶律阿齐看着红妃,红妃也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心里乱了,她被打动了。
抱着彩盒,头也不回地转身入撷芳园,仿佛身后有什么追着她跑一样。
走进撷芳园的楼子,又穿过花园过道,正逢着钱总管和花柔奴、陶小红、孙惜惜说话,见到红妃过来,钱总管道:“方才寻红妃你不到!正好呢,有事与你们这些女弟子说!”
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按规矩参加过八月十五那一日宫中宴乐后,女弟子们就都能得到宫中许下的‘宫人’身份——其实就是一块腰牌,并且她们的身份会在宫廷中有所记录,这样今后进宫呈演会方便很多。
此前女弟子们虽然也参加宫中演出,但她们演出的时候其实和那些宫外的百戏艺人一样,用的是‘临时通行证’。
如此,红妃她们就和宫中人差不多了,另外待遇也等同于宫人,有属于自己的那份‘薪俸’,这也是‘宫人’这一说法的由来。
八月十五中秋节,虽然是此时非常重要的节日,但宫廷宴乐里,这一日的表演却不属于大宴级别。一般只有皇室成员聚在一起,表演的规模如无特殊情况,也不会太大。
逢着女弟子晋升‘宫人’,成为正式女乐的年份,当年宴乐的主角就会是女弟子——女弟子的才艺或许比起老人稍有不如,但她们年轻有活力,还是新鲜面孔,就算是皇家也喜欢更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对于一些才艺不算出挑的女弟子来说,在这一次宴乐上做‘主角’,可能也是她们唯一的机会了。
她们在外面也是很受看重的,各种场合做主角都有!但在宫中宴乐,和其他女乐一起比,就只能做衬托鲜花的绿叶了。
表演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时的事,但不可能真等到那时候再说,眼下也七月初七了,正该准备起来。如果能在宴乐时表现好,给宫中贵人留下印象,身为女乐的未来就不用愁了——女乐有如夫人、红霞帔、宫人三等,一般是才艺好、受欢迎的女乐能够获得晋升,晋升名额有限。
但也有走特殊通道的,比如被宫中贵人所喜,特别下令‘赏赐某某身份’,就不用和其他女乐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样争晋升名额了。
说到底,东京官伎本质就是服务皇室,捎带着服务东京官员的,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家伎’。得到皇室成员的喜欢,从而升的比别人快,也是逻辑通顺,完全没问题的!
如此说来,这次八月十五的演出对于女弟子们来说就非常重要了,这能奠定她们在宫中贵人那里的‘第一印象’——她们之前也参与过宫中宴乐,但都是不重要的角色,在千人一面的妆容和重复无数遍的舞蹈下,她们连发挥空间都没有,就更别提给人留下印象了。
这样的事,就是红妃也做不到。
这次八月十五演出就不同,因为不是等级很高的宴乐,反而可以不受宴乐盏制等的约束。不只是女弟子们做了主角,她们还可以比较自由地决定表演的节目——当然,也不是想表演什么就表演什么,教坊司要提前拿到节目单,表示认可才行。
这不只是要考虑节目本身合不合规矩,还要考虑整场宴会的安排。比如,不能整场宴会都是唱歌什么的,得考虑节目的多样性。
这个时候钱总管叫住红妃她们是为了往上报节目,这本来是柳湘兰的事,但正好柳湘兰这日事忙,便让钱总管来说了。
“红妃到时独舞,小红当初选的是歌唱,到时是做竹竿子,还是与他人对唱、合唱,还要看色长如何说。倒是柔奴和惜惜定下的早,与华芳楼、凝芳楼的吕元真、宋慧娘几个一起跳转踏,至于跳哪一曲,自己商议去罢,这两日要有个章程,往教坊司里说!”
说是女弟子们拥有表演自由,但完全自由也是不可能的!这一批百来女弟子,难道一人出一个节目?真要是那样,怕是一个晚上也看不完了!
当初做学童的时候,选了唱歌的就唱歌,选了跳舞的就跳舞。而这些女弟子中格外出色的,可以获得独舞、独唱的机会,其他人就只能搭伙群舞了,而且还可能会被指定节目范围——至于说什么叫‘出色’,成为女弟子也有半年多了,是不是出色的,其实也能被知道了。
钱总管说清楚这事便走了,官伎馆里做总管的人总是忙,官伎馆开业前有纷繁复杂的准备工作,营业之后要左右支应,这也不必说。
钱总管一走,花柔奴就没了好脸色,或者说刚刚钱总管还在的时候她就脸色不好了——同一批的女弟子谁冒头了,谁泯然众人了,大家就算表面上不说,心里也是有数的。可有的时候只要没说破,就能天下无事,说破了之后有些人脸色是不会好看的。
“有些人天生就是有时运的,得看重就是好啊!”花柔奴在那里阴阳怪气。
到底谁能独舞、独唱,这得看谁更出色。然而这种事虽是有一定的底,可也不能教坊司的人自己去想。一方面人都是主观的,万一教坊司的人凭心意做事,和主流评价不合呢?另一方面,这也容易带来黑箱。
官伎馆都想让自家女弟子出头,这时候是要使力的!
索性,每家官伎馆都能报一个女弟子上去独舞或独唱,但教坊司还要看报上去的女弟子够不够资格。二十八家官伎馆,总不能有二十八个单人节目吧!事实上,能够表演单人节目的女弟子每次也就是七八个。
这个过程中,也有黑箱交易的空间,教坊司有寻租的可能,但到底没那么黑。再者,教坊司做的过分了,也会引来下面官伎馆的反噬,所以这么多年也就如此维持了下来。
撷芳园报上的是红妃,上面也准了红妃。花柔奴说这个话,不外乎是柳湘兰明摆着器重红妃,不给其他人机会。她不提红妃在撷芳园新一代女弟子中具有很大优势,就是觉得众人都偏心红妃——有什么机会都给红妃,她自然就把其他人给踩下去了。
至于她和红妃的实力差距,至少在她自己看来并没有那么大。红妃跳舞厉害她承认,可她跳舞难道就不好了?
那么点儿差距是可以靠其他方面来补足的,比如相比起红妃她明显要听话懂事一些!
“有些人不懂事,总给馆中惹麻烦!如今才是女弟子就这样不安生,不知道将来要闹出何等事体来。要我说,这样的人就该好好压着,不说籍上除名,至少也该磨磨性子才是!过往这样的事又不是没有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