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们一是一,二是二的,轮到红妃怎么就换了脸面?方才瞧她的样子,还当红妃是亲生的,出息了能孝敬她呢!”说到这里花柔奴是一肚子的气。
花小小却不以为意,在不触碰到她的雷区时,她也具有女乐最基本的世故。此时便慢悠悠道:“像红妃那样出息的,不是亲生的,也比亲生的还亲呢——一座官伎馆里要是没有几个红得发紫的女乐,就算是有‘官伎馆’的名头又如何呢?”
“别看官伎馆挣钱多,开销更多呢!这样金碧辉煌的排场,要淌水似的银子才能流出来!馆中若都是不上不下的女乐,如何能支撑的住?”花小小看着花柔奴不服气的表情,嘴角往下压了压:“你也别多想,为娘指着你养老孝敬,必然是为你好...对着红妃好说话些,说不得将来你还得谢人家关照呢!”
正说着,外面忽然起了一阵喧哗,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花小小身边的娘姨好热闹,便开了院门去张望。花柔奴左右也是无事,也跟了过去看。
原来是有人送‘缠头’来了,看着一箱箱、一担担的东西进了师小怜的院子,花柔奴踮着脚张望:“这是给师娘子送的?是哪里来的?”
站在墙根底下的一个馆中娘姨笑道:“并不是呢,是户部副使赵大人府上送来,给师小娘子的‘缠头’,谢她今日伴游赏雪、歌舞奏琴。”
花柔奴一下怔住了,脱口而出:“红妃她还是女弟子呢!”
墙根下的娘姨没理解她的意思,也跟着说:“正是这话,师小娘子还是女弟子就这般非凡了,也是难得...人都说‘三岁看大’,可见有没有出息是一早能看出来的。”
女弟子相比起正式官伎,无论是名气,还是接人待物、才艺等方面,那都是多有不如的。达官贵人在女人身上花钱,为什么愿意在女乐身上一掷千金,面对私妓就要吝啬的多?一方面确实是女乐的‘品质’更高,但那不是全部,甚至不是最主要的因素。
女乐的‘品质’有点儿像是一串数字中第一位的‘1’,而其他因素是加在后面的‘0’。虽然前者最重要,但其他因素才是女乐价格膨胀的诀窍所在...这一点,在女乐与女乐一起竞争时会格外明显。
‘名气’在其中非常重要...说到底,女乐对于达官贵人来说更像是昭示身份的‘装饰品’,而并非是肉.体上的享受——若是追求这个,有的是‘更便宜的选择’。
在女乐身上一掷千金,传出去也是风雅,其他达官贵人听说了也只能酸溜溜地表示羡慕。大家谁不想成为那样的豪客?只不过是财力所限,不能够罢了。但若是在普通私妓身上花大价钱,就只会被当作没见识,是乡下来的土财主了!
乡下来东京的土财主也确实是私妓那里极受欢迎的客人...因为好糊弄,面对东京打扮时髦的妓.女也舍得花钱。
出于差不多的原因,大家虽然喜欢女弟子新鲜漂亮的面孔,却很少有在女弟子身上花很多钱的。
像红妃这样,有一担担的缠头送来的,更是少见——大家可不会觉得那些箱子里装的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送礼的人是如今的户部副使赵循,先不说人家在外面做了十多年的封疆大吏有没有钱,只说赵循的出身就很不同寻常了!
他祖上是随着世宗打天下的大将,如今到他这辈已经是弃武从文不错,但祖上留下的家底不可以说不丰厚。哪怕不做官,只单论财富,他涿郡赵氏在当今天下也是数得着的。
这样的人送礼,差了些也不好意思出手。
另一边师红妃也接待了这些赵府送礼物的人,赵府的阉奴管事奉上礼单,后又道:“...小娘子,我家官人令小人传信,有事央求小娘子。”
赵循能有什么事需要求红妃?左右是客气的说法。实则是赵循觉得今日在城郊赏雪,景色格外动人,想请红妃画一幅丹青,用作纪念罢了。而之所以求到红妃身上,是因为赵循觉得红妃的画技出色。
红妃与赵循有过几次书信往来,红妃用来传信的信纸都是她自己加工过的花笺——买来纯色的进上纸笺,然后在其中作花鸟等纹样,这样用起来的时候好看又富有情趣。
平常红妃练习丹青的时候,不耐烦大幅作品,就会画纸笺...这些漂亮的花鸟笺正是红妃的‘习作’。
虽然只是纸笺上作的小画,但赵循也能从中看出红妃笔法不凡。
也不知道是不是触底反弹,反正红妃觉得自己在赵循这位户部副使那里有了什么了不得的定位——赵循认为时下女乐被捧得过高了,随便一个就敢说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竟比士大夫还要能为了!其中名不副实者甚多!
遇到红妃时,他也觉得红妃是一般人物!
但之后的事就都知道了,反正从红妃打破印象开始,赵循就真的相信她符合当下给女乐戴上的一切高帽。
这也不能说赵循是傻,实在是几次接触下来红妃还挺能唬人的...跳舞、拉琴不用说,女乐需要掌握的许多技能,其中红妃在赵循面前显露出来的,都确实像那么回事。这一方面是红妃本来就在一干女弟子中格外出色,当初在学舍时打下的基础牢固。另一方面,也是红妃上辈子的‘遗产’。
红妃和赵循、以及赵循的朋友,这些士大夫们谈话,是不会露一点儿‘怯’的!她的接上话和一般女乐在话题中游刃有余还不太一样。有上辈子的见识打底,她总能说出很多格局不一般的东西来,这就厉害了。
所以眼下请红妃画一幅画,赵循也是没有多想的...这就像是请爱豆搞个‘to签’一样,只当是粉丝福利了。既不会觉得这会让红妃为难,也不会觉得自己会拿到画之后因为达不到期待而失望。
怎么会达不到期待?
红妃其实也没有多想,她自认为自己的画不敢说多好,却也是拿得出手的。在学舍时画画也算是一干杂课里比较重要的,她又上的认真(上辈子还上过速写的兴趣班,加上一点儿义务教育的美术基础,以及大学时选修的‘国画鉴赏’,她的画在此时还真有些‘独一无二的气质’),至少不比其他学画的学童来的差。
此时只是作一幅雪景图,有什么打紧!
送走了赵府的人,师小怜也好奇过来看红妃收到的缠头...她自己不知道收过多少次缠头了,但红妃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大笔的缠头呢——或者说,哪怕是女乐,能一次收到这样多的缠头,也是不多见的。
普通的女乐,一般也就是委身于一男客,一夜夫妻之后,才能有这样丰厚的礼物。而对于女乐来说,委身于男客本来就不是经常的事!整个女乐生涯中,这个数字也是两只手数的过来的(如果是私下委身的,那就不算了,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不过私下委身的话也不会有那样丰厚的礼物就是了)。
“我瞧瞧,都有些什么...两浙素绢一百端,青州绸一百端,建阳小纱一百端,蜀中九璧大绫二十匹,花平罗十匹,福建异色锦十匹。”看到这些纺织品师小怜就笑了:“花平罗与异色锦也就罢了,二姐今后用得上,这绢啊绸啊的,也只能换出去了。”
师小怜说这个话并非是对这些礼物不满,事实上,哪怕只是这些纺织品也价值不菲了——如今货币没那么缺乏,但布帛依旧可以做等同于钱的‘一般等价物’。所以送这些纺织品,其实就是送钱!
像这两浙产的素绢,就长期价格稳定,一匹大概一千五百钱左右,一百匹就是一百五十贯钱!青州绸更贵一些,大约两贯钱一匹,这又是两百贯。倒是建阳小纱,虽是纺织品,但因为品种不那么‘主流’,价格也没有太清楚的说法。不过常与这些东西打交道的师小怜也能估出价格来——这种纱在产地或许不那么值钱,可运抵到京之后,怎么也值一贯到一贯半吧!
蜀中九璧大绫两贯到两贯半一匹,因为尺幅比较大,做衣裳的时候方便裁剪...但要说品质,在‘绫’这种织物中也不算最好的。
倒是花平罗和异色锦算得纺织物中的‘贵族’,花平罗原来是御用的织物,光是成本也要十一贯一匹,卖价更是轻松翻三倍(因为供不应求的关系,价格总在变化,但最便宜时也得三十贯一匹)。
异色锦没有花平罗那么贵,因为民间已经攻破了技术关,可以仿制了。如果是官家作坊里出的,定价是三十五贯一匹,若是民间作坊出的,则只要十五贯——民间作坊出的,大周的有钱人有些不喜欢,所以用作出口的多。外贸的‘异色锦’,大多是这种。
所以,光是这些纺织品就随随便便上千贯了,师小怜怎么可能不满意!
只是那些普通的纺织品,红妃这里确实用不太上。
“这些又是什么?”除了那些纺织品,还有几个箱子,师小怜让周娘姨打开,而红妃在一旁对照礼单进行辨认。
“这些陕西土产...凤翔府绒绦十条,泾州方胜花绒布十匹,礼佛毯十床。”红妃上手摸了摸:“大约是羊毛之类织成...小报上说,毛织以陕西路最优,西域胡商常在陕西路交易,果然是真的。”
不过赵循考虑到了本国人的喜好,并没有送那些‘外销货’,送的都是本国人也很喜欢的陕西‘土产’。
他在陕西路做了两任转运使,想必从陕西带了不少‘土产’——这也是此时做地方官的传统了,每当从地方离职,地方官就会采购一些单价比较高的土产,然后来京述职。
这其实是朝廷给地方官的一个‘福利’,述职的官员带的货物是不上税的,带到京城发卖非常赚。
“这礼佛毯我知道,是冬日里上好的坐垫,若是冬日去买,一般的也得二十贯,若是如这般精美的,三十贯打不住!只不过,过了冬再卖,就有些不上价了。”周娘姨在旁看着,也做出了判断。她常在官伎馆中混,给师小怜跑腿也能见识到很多普通人见识不到的东西,眼力也被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