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底层百姓来说,一百钱是一家人一天的全部生活费。一家人一个月三贯钱左右,那么五贯钱给一个小姑娘做零花钱,理论上应该是够的——然而现实却不是这样!
这五贯钱是伙食费,是脂粉钱,是卫生费...包揽的东西着实太多。
伙食费先不说,馆中包了一餐中饭,学童们要保持好身段,若没有什么口腹之欲的话,这上面的花费有限。只是脂粉钱么,红妃她们年纪虽小,却是早早有学习化妆打扮的,脂粉这种东西但凡上点儿档次,在古代都不会便宜,所以才说‘美人一身香,穷汉半月粮’!而红妃她们虽是学童,却也不可能用太差的,这上面的开销自然就大了。
还有卫生费,女孩子常常要沐浴吧?去一次浴堂最便宜也要十文钱,那还是最基础的大池子,也不含别的消费。学童们泡个浴桶、用些香汤是常见的,每个月光是花在洗澡上的钱也至少几百文了。
至于其他林林总总的花销,大到买个衣橱,小到用张纸,那可都是钱呐!以白纸为例,此时的造纸术比之前代有了长足的进步,但依旧是手工业时代的产品,最便宜的印书纸也得二十文钱一刀。
但这是印书纸,写字用的纸不同,不说如今最上等的内造蠲纸,一张就要百钱。就说稍微过得去的竹下纸,也得五文钱一张...学童们日常读书,与读书人无异,纸张开销也不少了!
所以说,大大小小算下来,每个月从馆中拿十来贯钱只是最基础的,可以说一句‘俭省’!而就按照这个俭省的标准,六年下来就是七百多贯了!
红妃从头到尾就没欠过官伎馆的账,所以周娘姨对此感受也不深,才会这个时候一次性开销出许多礼物钱时,感慨女弟子负担重。她哪里知道,这种表面上的一次性开销虽多,暗地里细水长流的小开销也不等闲呢!
给周娘姨掰着手指头算账后,师小怜又摊开手去一笑:“了不得了,这账算不得了...这才哪儿到哪儿?今后开销还多着呢!”
这话并非师小怜夸张,远的不说,只说今早不就又许多珠宝商人在官伎馆外候着了?
从学童成为女弟子之后,按照惯例,三日内都会穿戴二加之礼当日的红褙子、山口冠,但是三日之后就得更换服饰。
这个时候就没有租借的说法了——倒不是说女乐就没有租珠宝首饰的,哪怕是女乐,也有很多负担不起那些惊人的行头。为了不至于来来去去就那几套装扮显得不体面,租用就是一个选项了。
只是那是今后的事,现在官伎生涯才开头,一来万象更新,求个好意头,没人会考虑租。二来,这个时候女弟子没什么家底,总得攒几套好一些的首饰衣服。即使是那些会租珠宝的女乐,也是有些底子的,总不能全部身家都是租来的。
倒是成为正式官伎时用来铺房的家具、摆设之类不用太担心,那虽然是个大开销,但按照惯例会由买下女乐初.夜的男子负担,就像新郎总会准备新房——好一场荒腔走板的‘婚礼’!
刚刚成为女弟子的女孩子大多有不少欠账,就红妃、孙惜惜、花柔奴、陶小红她们四个吧,除了红妃外,包括花柔奴在内,都是有欠账的,多少而已!
花柔奴虽然有养母花小小在,但花小小更多是想‘养儿防老’,平素会补贴花小小一些,但大面上可不会替花柔奴承担几千贯的债务...要是花柔奴是个没良心的,让她背债后,今后就不管她了,她岂不是要坐蜡?
到时候就算能有都知、总管之类的人来主持公道,也难免有些烂账!
师小怜正和周娘姨说着红妃这些女弟子的开销问题呢,外面陡然热闹起来,原来是柳湘兰带着女弟子们四处拜访,现在走到师小怜这儿了。
师小怜笑意盈盈地站起来,往正房主位上坐,掩唇道:“这可是好时候,今日也让我来摆摆大娘子的谱儿!”
“你便安坐罢!”柳湘兰也是笑着的,伸手让红妃她们去拜师小怜。
这件事之前已经做了多次了,此时不过是再一次而已,红妃她们也是驾轻就熟!
在周娘姨铺下的垫子上跪下,拜了拜师小怜,口称:“请大娘子看顾些个!”
另一边,身后跟着的人捧上四份礼物。而师小怜这里也要回礼,只是这回礼就简单多了,一些自己日常用的小玩意儿就行了,比如给孙惜惜的是一个香囊,给红妃的是一把素扇。
柳湘兰带着四个女孩子到处绕了一圈,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等到第二日午间,她又请来了钱总管、师小怜、花小小三人,说是有事商量。
三人对于商量什么心知肚明。
这种事都是惯例,刚刚成为女弟子的学童得要认一个‘姐姐’,在女弟子期间‘姐姐’就是女弟子的老师、监护人。不同于学舍时期,学童们学的是一些理论知识,其中大部分是才艺相关,女弟子时期是着重学习‘接人待物’的关键期!
很多东西理论就是理论,代替不了实践,与人打交道更是如此!
很多女弟子在才艺上平平,容貌于同期之中也算不得出挑,但就是与人打交道有天赋!她们今后的前程往往也不会差。而又有一些例子完全相反,女弟子本身的素质不错,然而与人打交道的本事不行,甚至情商差,最终也只有受冷落的结果。
是的,女乐之中什么样的娘子都有,那些性格古怪却依旧受尽追捧的也存在...但‘古怪’‘傲气’‘冷漠’等等标签,其实是一种奢侈品,只有‘花魁’如此才更添一分魅力,如果是一般人来做,只会惹人厌烦而已。
与人打交道的能力是如此重要,为女弟子们选一个合适的‘姐姐’,成为引导她们的人就很有必要了。外头来的不说,院中有母亲、姐姐的,都知还得把她们请来一起商议。
柳湘兰也没有说什么废话,首先提出来的名字就是红妃,她看着师小怜道:“红妃如今也要寻个人来指点,小怜你是如何想的?”
这个话题红妃和师小怜交流过,师小怜心里有底,但她并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柔顺道:“都知比我有眼光多了,对馆中娘子们的了解也不是我能比的,自然还是都知来挑的好!”
柳湘兰沉吟了一下,刚准备说出心里想好的人选,一旁花小小就插话道:“小怜此言就有些太小心了,有什么不能直接说呢?要我来说,真要选个姐姐,有谁比你这个亲姐姐更好?这本来也是官伎馆的惯例。”
官伎馆确实有这种惯例,若是女弟子在馆中有正当值的母亲、姐姐,那么都知往往会倾向于将其安排给她们...说到底,这个引导者最好还是能细心一些、为女弟子着想一些,其他人在这方面是不能和血缘亲人相比的。
但这不是柳湘兰的预想人选,她想的是将红妃安排给冠艳芳。
撷芳园有三个‘如夫人’,一个是都知柳湘兰本人,一个是花小小,另一个就是冠艳芳了。
三个‘如夫人’按理来说也不算少了,如夫人每年有三个名额,除开一些女乐在为皇家表演时讨了贵人欢心,直接由皇帝皇后发话让她晋升‘如夫人’外,其他都是教坊司参考各方面的因素排出来的(只有成为红霞帔才有资格参与这种排位)。
算下来,一家官伎馆平均也就是三名如夫人的样子...但问题是,撷芳园的三位如夫人,一个柳湘兰眼看着就要不当值了,就算是因为身居都知之位,可以比普通官伎晚几年离开官伎馆,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了。
她这样的女乐,有如夫人的身份,也有都知的权威,对撷芳园的生意也很有帮助(她如今已经不大待客了,但许多老关系都在,给撷芳园的女乐铺路是十分合适的),唯独没有的是‘未来’。
花小小也是这个道理,她还远比不得柳湘兰呢!有她这个如夫人等同于没有,一般计算撷芳园的如夫人人数,都可以忽略她不算——更别说今年年底她就要不当值了,到时候撷芳园就真的只有两个如夫人了!
至于冠艳芳,她比柳湘兰小了六岁,倒是还能支撑几年。
但这也不能长久,柳湘兰看着,就算这几年撷芳园中年轻的红霞帔们还能选出一个如夫人,那也没有真正能名盛一时的人物!
撷芳园未来可能会后手不继!对此柳湘兰是很有危机感的。
而红妃的出现让柳湘兰看到了希望!只要能将红妃培养出来,她相信撷芳园在开封府二十八家官伎馆中至少能独占鳌头十年!
一个能成为一时之选,会被文字记录下来,成为后世人都知道的‘花魁’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为此,她当然得给红妃挑一个好的‘姐姐’...至于所谓的惯例,那倒不是很重要了。毕竟这也不是一定的事,只是大多数都是如此而已。话说回来了,在柳湘兰看来,红妃也不属于大多数,非常人行非常事。
冠艳芳是个好的选择,她是如夫人,平素往来唱和的都是顶尖权贵,有她带着红妃到处‘见世面’,红妃很快会被大周最上层的一些人看在眼里。有了这样的开始,再加上如夫人妹妹的光环,将来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当然,柳湘兰也不是觉得将红妃交给师小怜,她将来就出不了头。而是选择冠艳芳,红妃可能会成功地更快一些。
柳湘兰看了一眼花小小,心里知道花小小的想法——花小小这个时候特意多这一句,自然不是因为她关心红妃!了解她为人的柳湘兰如何不知道她的算计,她想的是红妃有师小怜做姐姐,花柔奴就可以认冠艳芳做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