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裴熠仿若未闻,继续道:“臣方才从外面进来,见殿外跪满了太医,不知他们所犯何罪?”
李忠义在一旁候着,饶是从小伺候天熙帝长大,听了裴熠这话心中也不禁升起一阵紧张,心说,我的祖宗啊,让你劝人,你就是这么劝人的吗?
然而裴熠不仅看不见关津的善举,也听不见李忠义的心声,他说了句让殿内两人差点跪下去的话:“臣斗胆请皇上先放他们回太医院去。”
那长相端正的太监听了这话,端正的五官已经拧作一团,只可惜任他眉飞色舞,裴熠都没正眼看过他一眼。
天熙帝自始至终不发一言,面对裴熠忽然给太医们求情,他只是不语,帝王心思难测,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会不会大发雷霆迁怒于给太医们求情的定安侯。
忽然之间“砰”的一声打破寂静,李忠义打翻了一盏茶,他忙跪下道:“陛下恕罪,奴才一时不慎。”
天熙帝堪堪觑了他一眼,对于这位一向持成稳重的太监第一次皱起了眉。
裴熠深知天熙帝性子多疑,不等他开口就说:“并非太医院无能,而是贵妃所中之毒确系他们从未见过。”
这话说的蹊跷,太医见没见过,他怎么知道。
“从未见过?”天熙帝轻嗤道:“宫中有这么多太医,难不成你想说朝廷养的是一群庸医?”
“皇上稍安勿躁。”裴熠不紧不慢的说:“臣已查清毒药来历。”
这世上能见血封喉的毒药寥寥无几,大多数毒都有药可解,既然这毒最初并非是为了要霍燕燕的命,那下毒之人便不会用寻常太医就能查出来的毒,太医就在宫中,只要知道是何毒即便是一时无解,也能想方设法拖延时间。
但当时太医根本不知道霍燕燕是中了什么毒,不敢贸然喂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中毒而亡。
可见幕后之人就是要让此案成为一桩悬案,裴熠原本也没将这两件事往一处想,只是昨日在禁军的办差大院见了关津,关津日日都出入皇宫,天熙帝身边最亲近的便是他,太医受罚一事他其实昨日就已经知道了,连太医们都查不出是何毒,那多半是这种毒大祁少见或是根本没有,他便想到了一种中原罕见的奇药——加独。
雁南的王妃便是死于此毒,当初在查韩显一案的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让他意外得知王佑仁的祖父是做药材生意的,加独这种阴损的毒药绝迹中原,产于西域,唯一一次出现在大祁,便是二十年前雁南王妃中过此毒,但雁南王为了自保,将此事瞒了下来。
连半生行走江湖的秋白对这种毒也束手无策,更遑论连谒都都不曾出过的太医院的太医们呢。
裴熠曾向太医院要过霍燕燕当晚所食的点心,让秋白与从王佑仁那处得来的加独对比过,确系验证他的猜想,是同一种。
裴熠道:“太医之所以不知道,是从未见过,但即便没有见过,若两种东西相似,太医只要一验便知。”
“王佑仁?”天熙帝微微皱着眉心道:“朕记得柳州是你亲自去的,此事你当时为何不报?”
“是臣失职。”裴熠知道这件事一旦说破,天熙帝必然要起疑,他十分不厚道的将这件事推到死人身上,说:“臣当时是循例清查,因王佑仁祖上曾经营药材一事与赈灾案并无直接关联,当初主查贪污案的是前刑部尚书周逢俍,臣已经将所有相关卷宗递交刑部,其中包括王佑仁与韩显的往来以及王佑仁的背景,那份案卷若没有被人动过,应该还在刑部,皇上不若让柳敬查一查。”
“哼。”天熙帝轻易就看穿了他的狡猾,说:“此前周逢俍既从未与朕提过,必然不会将那份案卷留到现在,想来柳敬也是查不出什么的。”
“皇上,知道贵妃所中之毒的来历,想必柳大人能迅速告破此案。”裴熠观察着天熙帝的神色,试探道:“只是这样一来,当年雁南王妃一案恐怕也会因此浮出水面。”
作者有话说:
追更辛苦了??
第117章 阴谋
当年雁南王妃出事,正值谒都派遣监察官到雁南审查,那一年审查官员是齐世广,当时齐世广刚袭爵不久,奉太后之命前往雁南,也是因此,这件事才能迅速传回谒都。
那时天熙帝年岁尚小,他本该对这件事知之甚少,当时还不是太子的天熙帝却在宫中听人议论过。他记得好像是默写礼则的中途饿了,悄悄去太后宫里那点心的时候听宫女说的,藩王死个王妃对朝廷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或许是当时他太饿了,所以才记得那么清楚。
而如今,经裴熠一提醒,他却意识到其中的问题所在。
若加独是西域才有,当年雁南王妃中毒一事便很明了,心爱的王妃被戍西人所害,身为一方王侯必然不会罢休,只要雁南王起兵,雁南与戍西免不了会有一场恶战,然而谁也没想到雁南王根本不敢,他不仅不敢,还向朝廷隐瞒了王妃是中西域加独而死。
戍西对雁南虎视眈眈,想要占据雁南是不争的事实,然而王妃死的那一年恰巧戍西碰到百年一遇的旱灾,整个戍西都陷入生存的困境,根本没有多余的粮食来供应军需,赫连复并非是有勇无谋的悍将,他绝不会在那一年向大祁发兵。
如果不是戍西人的阴谋,那会是谁?天熙帝想,难道希望挑起雁南和戍西战事的另有其人?
雁南王虽然迂腐却不参与谒都的党争,正是因为懂得明哲保身所以才有这么多年的安稳日子。这么多年之所以朝廷没有去动雁南,不仅仅因为雁南王的兵力不足以让朝廷产生威胁,更是因为雁南王毫无野心,安于享乐。
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天熙帝试图把自己想象成“那个人”。
明知道戍西没有兵力应对,只想挑起矛盾,只要惹怒了戍西,雁南与戍西的仇恨便结下了,只要戍西一过灾年,重整军队便会立刻对雁南起兵,而雁南王根本无法应对兵精马壮的戍西,雁南里谒都虽远,却毕竟是大祁的,且雁南一带富庶,朝廷必然会派兵增援,到时候雁南王即便再不情愿也必定会披甲上阵,若他战死阵前,新的人便会去雁南接管,如此一来......
天熙帝恍然明白过来,他心有余悸的对李忠义说:“去把耿东叫过来。”
关津云里雾里的摸不着头脑,他没听明白天熙帝和裴熠两人之间在打什么哑谜,干脆直接开口道:“皇上,王佑仁祖父好好地为何要毒害雁南王妃?又为何......”他大概想说又为何毒害皇上,但这话他不敢说,于是改口问道:“这其中会不会是受人指使?”
裴熠无语的看了他一眼,心里终于知道为何天熙帝能在任何时候都对关津放心了。
天熙帝看了裴熠一眼,裴熠立刻说:“关大人所言有理,想必耿大人会查明实情。”
“那是自然。”关津道:“敢谋害天子,那是诛九......”
“皇上,臣还有一事。”不等关津把话说完,裴熠便开口打断,说话间便看了关津一眼,天熙帝说:“关津,你先下去。”
待关津一脸莫名其妙的退下去之后,天熙帝说:“还有什么事?”
“臣刚刚听了关大人的话,忽然想到的。”裴熠觑了一眼门口,确认关津已经离开了才说:“幕后之人这一次没能伤到皇上龙体,必然不会就此放手,与其日日严防,莫不如引蛇出洞掌握先机。”
“你的意思是,要朕先下手?”天熙帝道:“朕怎可......”
“皇上想多了。”裴熠连忙说:“臣的意思是,这次失败了,他们必定会利用这个机会再次布局,臣是武将,读的书不多,但臣知道两军交战若只是防守,总有招架不住的时候,但若反守为攻,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天熙帝在心里对他那句“臣是武将,读的书不多”嗤之以鼻。
裴熠从大殿出来的时候,太医还在外面跪着,他清了清嗓子,对他们说:“皇上体谅诸位太医近日来辛苦了,让你们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