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熠只看着霍闲,没有应答,霍闲又说:“他这个人可是计较的很,你一定是得罪他了。”
“你说什么?”裴熠明知故问。
“当真不知道?”霍闲收起长腿,坐正了身体,凑近道:“就是玩玩儿,怎么上升到及不及东都蛮子上去了呢。”
那边,纪礼不服气,挽起弓便要跟他比试,奈何他跟齐青水平差不多,一番较量不仅没有挣回面子,反而让萨沙出尽了风头。
“你的箭术不错。”萨沙说:“基础扎实,只是少有练习才比较生疏,若是用我那张六十斤的大弓练上三个月,便能在猎场上拔头筹了,你的箭术是师承哪里?”
萨沙还感谢他这次盛邀,并不有意与他较量,反而虚心请教,但他们哪知道这般言行在乖张的世家子弟眼里那就是轻蔑。
“教我箭术的人就在这里。”纪礼说:“你敢与他比么?”
萨沙再次觑了瞭望楼一眼,负手昂首道:“你尽管叫他出来,若真如你所说,我便正好也请教一二。”
萨沙是铁了心要“请教”,纪礼也是铁了心要裴熠出手。
霍闲不动神色的看着他们,裴熠转了转套在拇指上的扳指,那枚扳指上又深深浅浅的痕迹,便是拉弓的时候弓弦磨出来的。
纪礼望着裴熠求助,裴熠并不说话,尽管这样却并不妨碍纪礼继续,“定安侯闭着眼都能射成你这样。”
说罢便叫人把弓箭呈了上来。
院中清风徐过,给盛夏里扑进了一抹清凉,院里头的杨树左右摇曳,裴熠将缠在手腕上的袖带解开蒙住双眼,然后伸手接过纪礼递上来的弯弓,众人屏息,他靠着敏锐的耳力判断出落叶的方位,拉弓放箭只在一瞬间完成。
少顷,便传来擂鼓般的喝彩,他扯开目上的袖带,几十米外,靶上的正红心处方才那片随风而落的树叶被穿了个透心凉。
他将弯弓丢给纪礼,低头重新绑上袖带。
第15章 升职(五)
宴席过后,来贺生辰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裴崇元让人撤了桌,裴熠便同他往里院去了。
裴崇元的书房虽然宽敞,却并没有什么陈设,既无古董字画,也无花件摆设,只有案桌上放着一些书籍。
裴熠视线在书房简单的扫了一圈后,把目光落在那几本书上。
裴崇元示意裴熠坐过来,他问:“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裴熠掀了袍,给裴崇元倒了茶水,熟稔的不像是第一次来,他说:“老师久不在朝堂,知之有限。我要查的事牵连过大,往后就尽量不去掬水月叨扰他老人家了。”
“你的事,他哪会袖手旁观。”裴崇元转动着杯子,叹息道:“自先帝去后,就只留下这摇摆不定的江山,皇上自幼体弱多病,朝中一应事物皆由太后做主,如今他顶着太后的施压,能将你们提上来,你们已然上了棋盘,最后棋局如何,到了这一步,也便只能落子无悔。”
“置之死地而后生,自古帝王若是到了这个份上还不知反击,那倒白费了太后这些年对他的“栽培”了。”裴熠说。
“天熙十一年,成安王奉命带军驻守戍西,封北威将军,他手里握着能调动四十万大军的权利,戍西这些年对我大祁的畏惧,除了你当年那一战,此后这些年的忌惮便是他北威军的名,四十万呐,如此大权握在手里,朝廷如何能不忌惮。”裴崇元说:“你和成安王只要有一人能牵制谒都的军权,那朝廷便要重新洗牌,文官虽身居高位,但不可与军权相比,军权在手,就连皇上也忌惮三分。有了军权,便有退路。”
“召你们回京,本是太后的懿旨,却叫皇上顺势推了一把,太后此次失了先机,必然还留有后招,你要心中有数。”裴崇元放下茶盏盖,眉头浮上一缕凝重。
“后招……”裴熠思索了片刻,抬眸道:“舅舅是说,联姻……那……齐国公和赵王的意思呢?”
“若是太后真有意在此,他们自然不敢出言阻拦。”裴崇元压着案桌,从一旁的镇尺下取出一张白纸铺在一旁,又沾了墨,“今日太后命挽月公主送来贺礼,状似无意,实则探虚实来着,由此可见太后还没有想好,她没想好,这就是你的机会。若等太后一道懿旨,你就是想推也来不及了。”
“要做到万无一失,事事要想在前,舅舅教的不敢忘。”裴熠顿了顿,说:“萨沙也会有动作,公主的八字与我相冲,宫中有司天。这条路断了太后便没辙了。”
“不是还有齐国公和赵王么?”裴崇元反问,“她既能把持朝政十多年,怎会不面面俱到。你可不要忘了千机营提督在京城是什么地位。”
裴熠当然知道,顺德帝继位不久,那时朝中国库充盈,顺德帝扩充军事装备,以防边关来敌,便设立千机营和武库,武库负责将士战场的兵器,而千机营则掌握军火,到了天熙年间武库慢慢没落,但千机营却一如往旧,地位自然不言而喻。
“赵清梦若是嫁与你,那皇上此次将你提为千机营右督便是给赵同安铺了路,赵王是太后的胞弟。”裴崇元执笔将“赵”字圈上,说:“至于齐国公,看巡防营便知道了。”
“没想到我的桃花竟都开在谒都了。”裴熠自嘲一声,心说,赵清梦还真是个麻烦。
裴崇元被他这样一说,眉间的凝重去了三分,他舒了眉,说道:“看来你有主意了。”
“这事不急。”裴熠看向裴崇元,倒是愁起旁的事,“纪礼总往定安侯府跑,若叫人知道了恐怕不妥。”
“他要去便去,纪礼虽成日四处玩儿,但他心性如何,我很清楚,他想跟着你便让他跟着,谒都这许多事,他并非全然不知。”说到此处,裴崇元忽然一顿,搁了笔说:“如同高将军对你也一样了解。”
他称呼高叔稚为高将军,却不是姐夫,那是对这位已故将军的尊称。
“舅舅,我有一事不明。”裴熠说:“为何我同纪礼都随了母姓,在大祁别说皇家,就是寻常人家这也实属罕见呐。”
高将军是顺德皇帝的手足,若非是他请旨,这是与皇家颜面有损的事,裴小舞早在裴熠还不会说的时候就已经身殒,高叔稚常年在战场御敌,父子两幼时便没见过几面,老将军战死后不久他便被发配去了禹州,此事究竟如何大约也只有裴崇元才知道缘由了。
“这件事,若要追溯,还要从宣德帝的时候说起。”裴崇元说:“我不曾亲眼所见,只听你母亲提过,圣祖年间,宣德帝亲征,身边带的便是你父亲与先帝,先帝和你父亲带着五千精兵与敌军的三万大军在北水河厮杀,援军迟迟未到,我军苦战多日未进粮水,将士们因饥渴,也慢慢已没了士气,你父亲身先士卒杀出重围,却差点被活捉,便是在那时,先帝替你父亲挨了一刀,后来班师回朝,先帝伤愈后,便被封了太子。”
“我朝虽是立贤不立长,但先帝与你父亲的能力一般无二,可结果却是先帝继承了皇位,你可明白为何?”
“那定然是父亲同皇爷爷要求的。”裴熠说
“不错。”裴崇元说:“你母亲知道此事后,便让你父亲求先帝赐了这道给你改姓的圣旨。”
裴熠恍然。
裴熠没见过裴小舞,从他记事起便只有父亲,且高叔稚常年征战不在京中,他长到这么大没歪也算是遗传了家风。
定安侯府内院挂着裴小舞的画像,裴熠从小就是看着画中人长大的。
纪礼送裴熠出门的时候,暮色已渐沉,落日的余晖洒在谒都的市坊,明暗交错之间有种诡谲的静谧。
裴国公府的热闹只是瞬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