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次,颜异决定来找她,显然是做出了新的决定——他无法为了她牵连自己的家族,那么就彻底丢弃属于自己的身份、人生,以及其他的所有。
这值得吗?如果能理智地思考这个问题,这必然是不值得的!所谓爱情,其实不过是一时的荷尔蒙在起作用。一时冲动下做出的决定,谁能保证二十年后不后悔?或许不用等到二十年后,三五年后就会后悔了。
说实话,身为一个现代人,本应该特别讨厌为了爱情要生要死的行为…这在陈嫣那个时候,几乎成为大众嘲笑的对象了,‘恋爱脑’这种词携带的贬义性就说明了一切。
但是,不可否认,特殊的环境下酝酿的特殊爱情,确实可以如此。
如果都是可笑的、都是不可信的,都是不值得的,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这样的故事了!这些故事能够因为感动一代又一代的人流传下来,就是一种证明。
不管未来是不是会后悔,至少这个时候选择了放开这个人手,今后肯定会心心念念、悔之晚矣一辈子!
陈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点儿,道:“他不做颜异了,那我也不做‘不夜翁主’便是!大汉容不下,天地之大,还有别处,我和昭明会离开这里。”
这是她曾经为两人想到的最终退路,但那时颜异没有按照约定,在第一场雪之后、最后一场雪之前来找她,所以也就没有了说的机会。她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说的,却没有想到,还是说了出来。
陈嫣说这句话之前,愧疚地看了一眼陈娇,她知道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但愧疚之外却是坚定的——她被自己的种种情绪折磨,但是这些折磨却丝毫没有磨损她的光彩,甚至让她更加动人。
颜守一时无言,他本想说他们都疯了,一起发疯的,但看到此时的陈嫣,不得不承认外界有些传闻是真的…这确实是一位非同一般的女郎!也不愧是当今天子也会甚是爱重的女子。
当她以这样的面目出现的时候,确实展现出了相应的吸引力,让一切都相当具有说服力。他甚至觉得,为了这样一位女子,如颜异这样发疯也不是不能理解——有些疯狂一生只有一次,而这个女子显然是值得的。
特别是代入颜异的视角,颜守得承认,如果他是颜异,一样会两相为难!当中唯一不同的是,他最后可能做不出这样疯狂的举动,而是会选择回归家族,按照原本应该的人生走下去。
他明白,自己始终只是一个普通人,根本做不出颜异这样的决定…最终只能一辈子去后悔。
而他如果不是颜守,而是一个和颜家无关的人,甚至可能嫉妒颜异——惊讶于他真的打动了这样一个女子,这是皇帝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然而事情终究不能这样简单,他是颜氏族人颜守,所以他不能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颜异如今已经官拜大司农中丞,如果他愿意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未来就是铁定的三公九卿…这对于颜氏来说很重要,每一个颜氏族人都应该促成此事才对。
另外,他更担心这件事当中的风险。虽然陈嫣和颜异说的很清楚,他们的决定不会牵连到颜氏家族,但他哪里知道陈嫣有能力将这件事隐瞒的天衣无缝!他只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特别是面对皇权,这无形之中给了他极大的压力…他不敢想象这件事最后泄露出去会有怎样的结果。
他只能拉着颜异的手道:“昭明…随兄回去罢!想想伯父伯母,想想颜氏一族!如此作为,对得起谁?伯父伯母生你养你,家族培养你。你就算放下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不要自己的前程和抱负了,也该想想家中吧?”
“伯父伯母只有你这一个嫡子,你若是真的随一个女子去了,岂不是大大的不孝?”
说到此处,颜守朝陈嫣的方向跪了下来:“不夜翁主,小人知道翁主身份贵重,与您相比,在下不过是如泥土一般卑贱之人!若不是昭明之故,平日小人甚至无缘多看您一眼,更别说说话了!”
“小人知道自己并无资格对翁主说什么,但小人只能求求翁主,求翁主能高抬贵手,放过昭明、放过我颜氏一门!如今因翁主之故,昭明自绝于家族、父母、朝廷,什么都不要了…翁主难道忍心?”
颜守膝行两步,离陈嫣更近了,几乎就在她脚边,‘砰砰’磕了几个头:“翁主,传闻之中皆言翁主最是宽宥,就请翁主宽宥宽宥昭明罢!”
“于您而言,离了大汉,您不过是没了不夜翁主的名号,可您依旧是天下一等一的贵人。小人在齐地也曾听说,您的家产在南域各国也是大的惊人。您喜爱经营之事,日后依旧可以做…但是昭明不同,昭明若是离了大汉,他还剩下什么呢?”
“昭明自小便抱负远大,想的是如何匡扶社稷,为天下生民做事!为了翁主割舍这些,今后只能如一闲人一般…”
陈嫣怔住了,并非是颜守的口才有多么好,只是他恰好说到了点子上。陈嫣此时可以和颜异一起离开这个国家,从此之后在一起,而不用管其他。表面上看,两人很公平,都为了爱情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对于生活在某一个社会中的人来说,失去了与这个社会的全部联系,也就和死了差不多)。
但是,其实还是不公平的,在这件事上,一切的麻烦本就因她而起!颜异是为了他才不得不如此,如果他爱上的是另一个姑娘,才不会有这个麻烦。而她呢,无论相爱的那个人是谁,都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困境。
更别说颜守说的那些了…颜守说的没错,虽然离开这个国家会给她想做的事情造成很大的麻烦,但这并不是毁灭性的。可是对于颜异来说,就是彻底断绝了他原本的所有。
她并不担心颜异将来为如今的选择后悔,先不说以她对颜异的了解,她不是那样的人。就算颜异真的后悔了,她也不会为今日之事懊悔!因为她今天做出如此决定是因为知道,如果不这样决定,当时就会后悔!
哪能因为未来可能的后悔,做出现下就会后悔的决定呢!
她只是明白颜异在这件事上的难处…如果让她放弃一切,曾经的抱负、故乡和家族、亲朋好友…她可以做到颜异那个程度吗?就算她可以,她又愿意颜异经历那样的‘痛苦’吗?
她没法那么自私了…
“阿嫣…不…”颜异担忧地看着陈嫣,眼睛里满是忧心,他本能地意识到了什么…既然他选择了重新来找陈嫣,自然是想清楚了这些事的——他连死亡都不再惧怕了,自然也就放下了其他。
陈娇将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她当时才后知后觉命运对这一对恋人做了什么。除开痛恨刘彻之外(毕竟一切的麻烦就是因他而起的),她也就只能迁怒于颜异了。
纵使她知道,在这件事里颜异也是受害者,他受到的折磨绝不比她的小妹妹少一分一毫。
但没有办法啊,如果不能去责怪这命运,她能责怪的人也就只剩下刘彻和颜异了…她总不能去责怪陈嫣吧?
责怪刘彻已经成了陈娇的日常,加上这么件事,也不能更加责怪了…心中的愤懑无处可去,她只能去痛恨颜异。
既然当初已经做出决定放开阿嫣的手,为什么还要回来?就此相忘于江湖,一生再无交集,难道不好吗?纵使痛苦,那最痛苦的时间也过去了!之后的事情交给时间就好了!
这一次的回头的结果,无疑是将生长出薄弱痂壳的伤口重新撕裂,还得是自己亲自动手…痛苦比当初更甚!
“你说些古怪话,”刘彻皱了皱眉头,没怎么接这个话,只是道:“你说说,阿嫣怎么突然要走,什么时候回来?”
虽然刘彻派了人去追陈嫣,但其实他自己都没指望这有什么用。他派去的人只是一小队而已,根本没能力强行将陈嫣带回来。或者说,就算有能力强行带回来,他也不会那么做。
之前陈嫣逃出长安的事情吓到他了,只要他不想走到将陈嫣关在未央宫某处宫殿,让她恨自己一辈子,就不能对她来硬的。
而现在事情显然没有到那种程度。
陈娇心中也恨刘彻,但是如今她却不能说什么,因为她知道泄露一星半点儿出来意味着什么——陈嫣为了颜昭明,甚至可以不和他在一起,自然更不可能在自己已经做出选择之后让对方因她之故受到伤害。
陈娇恨颜异,但此时却不得不为了陈嫣保护他。
终究只能冷声道:“不过是忽有急事罢了,在阳陵邑时有不夜县来的急信,不得不早些走——若是回到长安和你歪缠,说不定有得耽误一些日子。只因事情太急,实在顾不得了。”
“什么时候再回来?”说到这里陈娇冷哼了一声,道:“这哪里说得准,她的事别说我这个做姐姐,就是母亲,又何曾管的住?都是当年舅舅给宠坏了…若是快,今冬明春的也就回来了。若是慢,两三年不回来有什么稀奇的?”
刘彻显然因为这个‘两三年’而不快,打定主意到时候一定要派人多去不夜催人,甚至接人。
至于说他有没有真的相信陈娇的说法,只能说一半一半吧!不管怎么说,这都太巧合、太着急了,事情里面一定有隐情!不过这里问陈娇估计是问不出什么来了,而他也只能相信这个解释。
主要是追究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陈嫣人离开了长安就是离开了,也不会因为他追究此事,人就回来。
看着刘彻心情甚是不佳地离开的背影,陈娇的心情只会更差!毕竟刘彻根本不了解这件事,而她可是清清楚楚的!
刘彻一走,她就砸了不少永华殿的布置,其他人虽不知道缘故,却也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无一人敢劝。
晚间,陈娇总算平静下来了。洗漱之后卧在榻上,却依旧是睡不着。抬头看着帐子中心垂下来的一个装饰绣球,一时心里气急,忍不住又锤了了一下身下的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