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这师兄不好请!”
夏侯老先生口中的淳于先生,其实就是鼎鼎有名的淳于意!此人正是缇萦救父故事中‘缇萦’的父亲,是当时极有名气的神医!说实话, 如果不是如此有名的神医, 就算缇萦救父再感天动地,这件事也不会在当时那样轰动, 最终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桑弘羊原本的目光全在内室之中…即使站在他的位置根本看不见陈嫣, 看见的只是一扇屏风而已。听到夏侯老先生的话他才回过头来, 眉头皱了皱:“…不知是如何难请?”
夏侯老先生轻声道:“我这师兄和别人不同, 他出身大族,少时就不缺钱财,学医只因喜好。他因天资奇高,被老师收入门中…他后来独立门户出来行医,也不为钱财名利之类,而是发下志向要救死扶伤。”
“这位先生倒是志向高洁…”桑弘羊干巴巴道。
夏侯老先生也不以为忤,他知道现在的桑弘羊别的什么事情都不上心,能在这里听自己说话,只是因为他是医治陈嫣的大夫,不得不听罢了。他这辈子行医多年,各种病人家属都见过,这种实在不罕见。
面对这种,总是多几分耐心的。
“如今我这师兄尚在吴越之地行医…那边多瘴气,常有疫病,师兄已在吴越呆了足有三四年了!按照我师兄的脾气,若无法彻底拔出疫病,恐怕人不会离开。”夏侯老先生确实了解自己的师兄,知道那是一个怎样性子倔强的人。
桑弘羊有些心神不宁,听到夏侯老先生的话也灭有表现出凝重之类的情绪,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无事…到时在下遣人将夏候先生的书信一道送过去,至于夏候先生之师兄来不来…”
“他会来的…”说到这里,桑弘羊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夏候先生师兄既然有这样的大志向,恐怕花费不少。”
这是必然的,一听就知道夏侯老先生他师兄做的是那种义诊,给穷人看病收不到钱的!别说诊金,就是药钱都得自己倒贴!不然的话,哪个穷苦人会随便看病?哪怕是在现代,人也病不起,普通人家要是出一个病人,就能把整个家庭拖垮。而放在古代,这件事上只会更加残酷!
虽然偶尔也能看一个有钱人,赚点儿外快,但相比起花掉的,肯定是入不敷出的。
现在还整个人窝在吴越之地的深山中三四年,恐怕外快都没有了…这位做义诊的先生家里或许有钱,但听夏侯老先生的语气,也就是一般的有钱。而且考虑到夏侯老先生的年纪,他的师兄也不会年轻,那么他家中恐怕早就是兄弟当家,甚至侄子当家了!
这种情况下要获得家里多少支持,那也是痴人说梦。
治病救人,特别是救的人多的时候,是真的很花钱的。就药材这一项,普通的自然可以自己去采,但那些稀有难得价值高的,自己采就很难了——这种药材也不是路边的普通药材,山里走一趟就能得许多,真要是都自己去寻,时间都要用来采药了!还谈什么治病救人呢?
所以只能购买!
对于一个日日都在行医的人来说,各种药材的消耗量都会高于一般的大夫,全靠自己负担,恐怕非常辛苦!
说不定已经尽量减少自己救的人,或者退而求其次,用一些效果没那么好,但是便宜易得的药材了。
按照夏侯老先生的说法,他师兄这样的人不为钱财名利所动,非常难请。但在桑弘羊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若是钱不管用,只是钱花的不够多罢了!而夏侯老先生的这位师兄,还属于那种比较好请的呢!
因为他有明显的弱点。
“只要夏侯先生师兄能来,治好了阿嫣,无论想做什么,都不用担心钱财之事了。他如今在吴越之地治疫病,只凭一己之力,恐怕一辈子都不见得做得完。但有钱财支持,事情总会简单许多。”
“先生师兄不会拒绝的…”
夏候老先生砸吧了两下嘴,发现自己还真没办法反驳桑弘羊,只能点点头:“既然如此,就托付给桑公子了…”
“是我等托付给夏候先生才是…”桑弘羊哑着嗓子回道。
这个时候桑弘羊的头又转了回去,他的注意力重新全部放在了内室之中。夏侯老先生见他这样,也只能在心里叹口气,表面上宽慰道:“翁主身体一向好…如今又是春暖花开之时,一场风寒不至于挺不住…”
“就是春暖花开才不好…”桑弘羊自言自语…夏侯老先生听到了,但是他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虽然陈嫣的身体一向是由他来照看,但是在这之外他和陈嫣的接触就很少了,他最多就是隐约察觉陈嫣之所以越来越病重,其中有些心病的意思。
心病啊…这才是最麻烦的!
有的时候就是因为心病,再好治的病也治不好…纵使医生的医术再高明,也很难救一个人的心。
等到夏侯老先生离开,宋飞熊抿了抿嘴唇,看向桑弘羊…最近两人的关系缓和了许多。桑弘羊没有精力再找她的事了,而她更不可能在这个关口有心思和他磕磕绊绊。实际上,这段时间宋飞熊是有些依赖桑弘羊的。
一开始的时候陈嫣只是一场风寒而已,虽然说风寒在这个时代要了一个人的命非常常见,但那也得分情况看。针对老人、孩子确实如此,但是在青壮年身上却不是。后世一般的感冒,年轻人很多不吃药就扛过去了!那还是抵抗力比较弱的现代人呢!在古代,因为人们没有服用抗生素、用西药的经历,对感冒这种的抵抗力应该强一些(前提不能是营养不好的穷苦人)。
陈嫣早就长大成人了,又不缺吃穿,生病之后更是最好最精心的照顾。像她这样的条件,很少真的有人因为一场普通风寒丢掉性命。
但是现在不是这样了…风寒之后陈嫣的身体就时好时不好,病情拖拖拉拉,有越来越重的趋势。
这几天春暖花开,外面阳光明媚,本来晒晒太阳,什么风寒都要好的!但陈嫣偏偏不是这样,立刻病情加重,倒下了!
这种时候,即使是见过大场面的宋飞熊也不知所措了…她是经历过不少事,以这个时代普通人的标准来看,说她见多识广也没有问题。只是现在的问题并不是见识多不多的问题…人是很脆弱的动物,有的时候随便一点意外就能让一个人永远地离开人世。
在陈嫣因为风寒晕倒的时候宋飞熊还没有这么慌,因为她从没有想过陈嫣会因为一场小小风寒怎么样。但是事情发展到现在,就算是后知后觉,她也意识到了…某种最最可怕的可能,是有可能会发生的!
所有人都不想这件事发生,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事吊诡就吊诡在这里…很多事情越是不想这样,就越会朝着最想要避免的方向发展…简直就是命运、世界、人生的三重嘲弄…
宋飞熊平常也没有这么脆弱,只是事关陈嫣,她怎么可能承受的住!这种时候,她还能站得住,一是因为陈嫣正在最虚弱的时候,如果她也倒下了,事情只会更加艰难。第二就是桑弘羊了,这些日子都是桑弘羊在主持内外大局。
他确实走在前面,让宋飞熊感到安心了一些…至少在自己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就看看前面人的背影,好歹就能多坚持一会儿了。
“现在怎么办?”宋飞熊征求桑弘羊的意见,其实这就是以桑弘羊为主的意思,这是她对他真正的低头。
桑弘羊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怎么办的…先顾好阿嫣才是真的…”
“夏侯先生的师兄…”宋飞熊有些迟疑。
“试试罢了,只是不能指望于此。”桑弘羊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内室,“且不说其人在吴越之地,一请一来恐怕要费不少功夫。就算赶得上,就真能救治好阿嫣?这些日子从临淄也请了名医,个个名声大到天上去了,但阿嫣…”
陈嫣的病根本一点儿起色都没有!
桑弘羊站在陈嫣的榻前…如今陈嫣的榻上用着夏日用的纱帐子,一方面可以防风防尘,但又不至于影响通风。这是陈嫣身边的婢女想出来的主意,这才提前取出了这种纱帐。
纱帐的经纬比较稀疏,所以隔着一层纱帐桑弘羊也能将陈嫣看得清清楚楚…陈嫣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皱的紧紧的。
宋飞熊走过来的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桑弘羊挪开原本投注在陈嫣脸上的视线,仿佛是被烫了一下一样。
“阿嫣就连睡也睡不安稳…”桑弘羊哑着嗓子道,说话间他踱步走到了一个离床榻稍微远一点儿的方位。良久,这才重新站到了床边…他看不得陈嫣吃苦受罪,现在见她这样,真是看不得。
但他还得看着她。
于是内心就在这种反复中煎熬,看不得她吃苦受罪,所以不能看。可正是因为她在吃苦受罪,她必须要看。
陈嫣并不知道,桑弘羊、宋飞熊他们正在为了她的病殚精竭虑。真正说起来,她从好几天前起就迷迷糊糊的了,每天清醒的时间有限…而所谓的清醒时间也不见得是真的清醒。
大约到了这一天傍晚,陈嫣又短暂的清醒过来了,趁这个时间她可以吃点儿东西,还可以喝药,甚至和桑弘羊宋飞熊说说话…虽然有的时候忽然之间她会昏睡过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