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正意识到自己选了一条什么样的路——不要去担心长安会有什么动向,刘彻会不会来追捕自己,这件事之后会有什么糟糕的后续,她只要能在这条路的终点活下来,就算是成功了。
这不是过家家,在勇敢选择自己人生、决定自己命运的浪漫之后,是无比严峻、必须要面对的现实!而现实是,这是会死人的,各种各样的意外都有可能杀死她,就像刚刚那一场惊马!
这种惊吓,一路上吃不好休息不好,巨大的心理压力…重重打击之下陈嫣病倒了,迷迷糊糊烧的厉害。
陈嫣很感激裴英,她当时病的不轻,是裴英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事,尽力照顾她,她才慢慢恢复过来的——也感谢为她准备行李的傅母和朱孟,里面别的东西都尽量简略了,唯独药物,常用的药物基本上都准备了。
不然一路上极度缺少医药,她就真只能自己硬扛了!
生病那段时间真是最难的时候,陈嫣躺在车厢中,时不时因为颠簸磕到脑袋(幸亏她还有一个粟米做的枕头,这既是枕头,也是储备粮,万一缺粮了还剩一枕头袋的粟米呢)。
浑身都在发烫,颠簸更让她难受…她觉得她要死了。
然而人真的是一种特别坚韧的生物,越是艰难的处境中越能忍耐。人类会利用畜力,牲畜往往比人类的力气更大、载重更多,但说到忍耐力,其实还是人类更强!
超高强度的劳动下,牛马之类支撑不了多久就会死,但人不会,可以扛!所以即便是畜力充足,在古代战场后勤之类的场合,人力也会大量召集…在极限情况下,人力可比畜力厉害!
陈嫣在要死的煎熬中扛住了,命运就是这样,欺软怕硬,你比他强硬的时候,他往往就要受你压制。
陈嫣当时也是一口气憋住了:这样难她都坚持下来了,现在死算怎么回事?历史上会有她这个‘不夜翁主’一笔吗?大概会有的,毕竟大舅那么偏爱她,光是这就值得记一笔了。
但关于她的估计更多是各种真真假假的传闻,说不定还会有一些野史记载她和刘彻有绯闻…由此敷衍出她才是汉武帝真爱的传闻,只是最终少年早夭,成为一生的遗憾云云…千古一帝的白月光,怎么想都会成为后世小说的重要写作素材,名字要反复出现在各种缠绵悱恻的爱情小说中……
大概是烧的糊涂了,整个人完全是在胡思乱想,各种脑洞都开出来了。
一想到可能有这样可怕的前景,陈嫣就不寒而栗!她才不要这样!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由此而留下名字!
她得活下来,非得活下来不可,只有活下来才有一切!死了的人,一切只能由后人评说了!
靠着这口气,陈嫣撑了过来!某一个早晨,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身子轻盈了很多,不再那样沉重、软绵绵的。脑子也恢复清明,而不是烧的耳朵里都在嗡嗡作响。
生病之前的陈嫣其实也不算‘娇’了,毕竟她不是土生土长的大汉贵女,就算有什么不适应的,她也习惯忍耐,而不是发泄出来。她现在可是‘逃婚’途中,她也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不夜翁主’…去麻烦别人?那更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但生病之后的陈嫣更是表现的不同…旁人眼中,这位‘裴女郎’真是变化颇大,她好像更加适应跑商生活了。过去,她是尽力去适应,可大家都能感受到她的勉强。现在她虽然也是去适应,可那一股勉强消失了。
她由一株花变成了一棵草,虽然暴风雨中依旧被吹的雨打风吹去,但小草的根深深扎进泥土中,植株低矮,贴在土地上——这并不好看,但利于生存。花折了一株又一株,草还活在那里。
等到吃完了晚饭、洗完了餐具,陈嫣从行礼下面找出了马魁送的剑。之前都是裴英把该她做的守夜工作给做了,看着对方休息不好的样子,陈嫣也没办法当没看见。她现在是知道驾车辛苦的人,就这样,裴英还要一个做两个人的守夜工作,实在是太勉强了!
自己的事自己做!不能因为别人‘优待’自己,就觉得理所当然了!
“你会用剑?”裴英貌似非常惊讶的样子。
陈嫣知道对方为什么惊讶,大概是第一次见面的印象太深刻了,自己在裴英那里一直是一个比较娇弱的贵女形象。会驾车已经是一次惊吓了,现在竟然还展露出会使剑的一面,怎么都太意外了吧。
陈嫣将剑拔了出来,确定这真是一把好剑,恐怕也是马魁曾经的珍爱之物,即使不做游侠了,依旧精心保存,日日擦拭。这次却把这把剑交给了她,这不仅仅是给陈嫣一件保护自己的兵器,如果只是这样,他可以随便去找一把剑,找一把不起眼又好用的剑,对于现在的马魁来说有什么难得?
将这把剑交给陈嫣,其实是他对陈嫣的一种心意。这把剑他曾经用来保护自己、保护朋友,他用这把剑在游侠江湖里全身而退,现在希望陈嫣也能有这种好运气。
宝剑归鞘,陈嫣只是点点头:“今夜我来守夜。”
她当然会用剑,虽然一开始学剑的时候有诸多原因,好奇、耍帅、无事可做…唯独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亲自拿剑保护自己。
在长乐宫中,曾有大姐陈娇击编钟,刘彻击鼓,她舞剑,当时是为了玩儿,为了取悦外祖母,类似彩衣娱亲。当时用的剑还是随手从刘彻腰间拔出的‘天子剑’,千金之剑,华丽精美的无以复加…现在想想,真是恍如隔世。
“我当然会用剑。”陈嫣有些怅然地摸了摸剑鞘:“不过从未使剑与人搏命而已。”
搏击还算是有过,和教剑术的师傅,和一些切磋的人,但搏命?那可真没有过了!
裴英也觉得这很正常,堂堂大汉不夜翁主,要亲自使剑和人搏命,那未免也太可笑了。
“那晚间要是遇到什么事,可别落得个不敢拔剑。”裴英似乎是开玩笑。
至少陈嫣当他是在开玩笑,冷哼了一声道:“怎会不敢?现在我什么都敢干!”
当一个人从生死界限上挣扎起来,很多原本的障碍也就被突破了。死陈嫣不怕了,比死还要难千百倍的事,她也算是经历过了,挥剑杀掉敌人很难吗?至少不会比她高烧时,日日夜夜昏迷,挣扎那一线生机更难了!
“到底是个女郎,女郎最易心软。”裴英也把自己的剑放在了身前,随口道出普罗大众的认知。
陈嫣嗤笑:“说的这是蠢话!说实话,最艰难的处境里,女人比男人更能支撑!男人撑不下去了,女人却能继续。女人或许有些心软,可是女人一旦心狠起来,男人就算不了什么了!”
“女人厉害起来,不是男人可以想象的…这话说的有些想当然了。”
“就像吕后?”裴英是一个没有顾忌的人,虽然距离吕后专政已经过好几十年了,吕后也不再是一个大家提都不能提的人物。但不得不说,对于汉室来说,吕后依旧是一个禁区。
一般情况下,大家能不提就不提。
“吕后?吕后算一个罢。”陈嫣点点头,的确,就算是放眼整个华夏民族历史,吕后吕雉都算是女人中厉害的了。不只是因为她的专权,事实上,历史上拿到最高权力的女人也不算少了,靠太后这一身份垂帘听政的,后世会越来越多。
但很少有女人能有吕后这么厉害,下手狠,同时她又确实有治国的本事。
陈嫣摆弄着手中剑,一时之间就说的远了:“你想过未有,天生女子便比男子不容易夭折,还有,老太太们往往有老翁活得更久…女子的生命本就更顽强——男子觉得女子弱小?先让他们试试看生孩子的痛罢!女子很能忍痛的,同样的伤,女子就算会乱叫,但一般受的住治伤。男子就不同了,有些为了男子气概能一声不吭,可不一定能受的住治伤的过程。”
裴英是有见识的人,自然知道陈嫣所说的不是虚言,只不过这些事没有被什么注意到而已。
此时随便谈谈的陈嫣似乎又给了他新鲜的感觉。
在此之前两人虽然同路,却实在没有真正这样闲谈过。一开始的时候陈嫣忙着适应跑商路上的生活,根本没有那个时间、精力和心情与裴英谈什么。好不容易稍微适应了一些,又一直没有机会。
这种机会本来也不是特意寻找的,有的时候就是正好遇到了,然后就随口说说而已。
陈嫣和裴英过去认识的女子都不同,若说一开始那个娇弱的大汉贵女没甚新奇,就像他曾见过的许许多多大汉贵女一样。那么从那以后他开始见识她种种不同于一般的一面,这种与众不同的特质在不断增加,直到今天,裴英有的时候会有‘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人’的念头。
这个世上的人不可能是凭空变成后来的样子的,必然有个前因后果。裴英就很喜欢探究各种人物的过去,推测这些人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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