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这么说,手却很轻。
说着还转头看向刘彻:“皇帝多担待这丫头…这丫头受宠爱多,也无人管束她…”
刘彻确实洒然一笑:“阿嫣这样就很好了,还要如何?再者说了,管束阿嫣?除了姑姑、父皇、祖母您,天下又有谁够资格管束阿嫣!”
这也是刘彻的心里话…在他看来,大汉的贵女们,特别是一个个公主,都要翻了天了,还不是无人管束?其他人身上可以,为什么陈嫣就不可以?
他都没有管束的,让别人管束?想想就满心不快。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老身与皇帝说什么呢!说起来阿嫣这性子啊,你父皇有一半的责任,剩下一半就落在你姑姑,还有你身上了。平日里老身说阿嫣一句,你还要替她开脱呢!”
其实太皇太后自己也有责任,说着这样的话,手却不住地轻柔抚摸着外孙女。不过刘彻不会将这个说穿,只是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而已。
陈嫣笑嘻嘻地挽着外祖母的手臂,道:“这样不是更佳?不是人人都要受管束的,有的人一辈子命好,就是要泡在蜜罐子里…一生顺遂、无忧无虑。能获得肆意自在,这是阿嫣命好呢!有甚不好?”
其实陈嫣是很讨厌‘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这句话,如果可以的话,谁愿意经历冗长惶恐的黑夜?如果可以的话,谁都想要事事顺心如意的人生。如果得到了,那就心怀感恩,愉快地生活下去…做什么非得为自己的人生找不自在呢?
陈嫣今日输的发髻,在两鬓簪了两根类似掩鬓的步摇,下面吹着珊瑚米珠、珍珠做的穗子。陈嫣只要动一动,这穗子便在她眼睛旁便摇曳起来。此时抱着太皇太后的手臂撒娇,这穗子不住颤动,中间还有玉珠碰撞的清脆响声。
“阿嫣此话说的很对!没有也就罢了,若是世上有人过的无忧无虑,就该轮到阿嫣才是。若轮不到阿嫣,旁的人谁配?”刘彻这话说的很理所当然。倒是旁边的陈嫣为这话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夸张了。
只能说,孩子还是自家的好!关于这一点陈嫣已经多次见识过了!
太皇太后听着外孙女清脆如同黄鹂鸣唱的嗓音,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这是多么年轻的生命啊,充满了喜悦、希望、活力!曾经她也是这样。虽然那个时候的她只是大汉皇宫中一名平凡无奇的宫人,仿佛一粒尘埃一样。
而现在,她成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但那又怎样呢?时光流逝,人们会明白,失去的时光不会回来,年轻的岁月永远远去…这一点并不会因为她的尊贵不同。
她握住了陈嫣的手,这是一双细滑、皮肤紧绷而富有弹性的手,微微有些肉。她还能摸到,一只圆圆的手钏套在手腕上。这样的手钏她年轻的时候也戴,但年纪大了之后再没戴过。
年纪大了,手腕便干枯起来,曾经正合适的手钏戴上去便空落落的。
太皇太后想到了流逝的人生,最终也跟着笑了起来:“的确,你们这些小丫头可命好,比我年轻时候强!要说你母亲当初在代国还算是吃了点儿苦,后来来长安也有一些时日不太顺心如意。轮到你姐姐和你,便真是只有甜,没有苦了。”
刘嫖在代国的时候也是翁主了,真正的苦头是肯定没有吃过的。只是当时代国穷,太皇太后又还没有当上王后。一个后宫美人所处的翁主,好的待遇是不要想了——可能生活还赶不上长安一个普通侯门贵女。
而到了长安,当时的孝文皇帝只能算是‘傀儡’皇帝,被宗室和朝臣推着坐上了那至高无上的地位。然而实际上呢,在长安毫无根基,甚至有被废的危险。这种情况下,孝文皇帝尚且举步维艰,更别说公主刘嫖了!
很多时候都被排斥在长安的贵女圈子外!
直到后来孝文皇帝,也就是陈嫣的外祖父真正站稳了脚跟,刘嫖日子才真正好过,享受到了一名大汉公主能有的所有!
不用迁就别人,因为所有人都迁就她们!过的是最奢侈的生活,嫁的是最优秀的侯门子弟…即使嫁人了也不用侍奉公婆与丈夫,周旋于深宅后院!比如刘嫖,她单居自己的公主府,出入无忌。
她甚至比现代女性过的还舒服!
因为现代女性也是要处理婚后复杂的婆家关系、人情的,但是她不用。
而这样的好日子轮到陈娇和陈嫣身上就更甚了,这两个小姑娘从小就不知道‘委屈’两个字怎么写!当年陈氏姐妹独霸两宫的辉煌,那可不是随随便便说的!
不过陈嫣私心并不怎么认同这句话,她先不说了,只说姐姐陈娇吧。没有当皇后以前当的起人生无忧无虑,但当了皇后以后就不是这样了,有时候陈嫣看着就替她心累。只不过现在姐夫刘彻人还在这里,也不想让外祖母担心,所以陈嫣没有说什么。
“这是自然的!所谓‘一代更比一代强’!娘是外祖母生的,我与姐姐是娘生的,自然要有长进才是!”陈嫣只说这些让人开心的话。
刘彻在一旁笑了起来…他就是喜欢陈嫣高兴的样子。
太皇太后如今的精力已经很差了,每天能够打起精神的时间都不长。陈嫣和刘彻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她就精力不济起来。陈嫣心细,很快注意到了这一点,便送了老太太去休息。
“近日在忙什么?”剩下陈嫣和刘彻两人,看着外头阳光好,两人便干脆在长乐宫的复道上散步,同时说些闲话。
陈嫣在地上发现了一个好玩儿的,是一个像是泥丸的东西,应该是玩弹弓用的——弹弓在此时是很流行的,不止小孩子用来做玩具,很多成年人也用这个,逼格并不会比弓箭差到哪儿去!
这复道年年月月日日都有人清扫,也不知道这么个泥丸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陈嫣一时兴起,便提起裙子,伸出脚尖去踢。踢了一下,走两步,再踢——一个人玩儿的起劲,正傻乐呢!
忽然听刘彻问她,不假思索道:“忙的事儿多了去了…乘表兄留给我许多书籍,其中不少都是他这些年用心搜集的,还没有经过整理,我近日都在与几个读书人做此事…另,产业上有些事也麻烦。”
后面一句陈嫣说的含含糊糊。
刘彻见陈嫣踢个泥丸都玩儿的那么开心,心中好笑。然而听她说起刘乘,心中又不快起来…但直说又没法直说。只能自己和自己生闷气——不过也生不了多久。他和陈嫣见面的机会已经很少了,有的时候两三个月也不见得能见一面!而这还是陈嫣在长安的时候,她若是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程,恐怕刘彻能半年见不到她!
今日这么巧在长乐宫遇上,他实在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自己和自己较劲上。
于是很快又问道:“产业上有什么麻烦事?难不成还有人能为难你?”
这个问题在刘彻看来是十分安全的…话说也没错,天下有几个人能在生意的事情上为难陈嫣?就算有,恐怕这些人也不会如此去做。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有那个功夫做点别的什么不好,都足够赚钱的了,犯得上为了点儿商业上的事情惹陈嫣么?
陈嫣踢着脚下的泥丸,‘唔’了一声,“这事儿也没什么,不过是我手下马车队做起了运输,动了人家的饭碗,人家不乐意了!便联合起来对付我…也没直接对上,而是找人中间游说,让我退后一步。”
陈嫣三言两语解释完这个问题,然后道:“没谈拢,我是不愿退后一步了,那就只能下场见真章了!如今正在商界大战呢…哼哼,如今几条商道的运输费用已经被打到只有原本的一半了!看谁撑得住!”
刘彻听陈嫣说这些说的有趣,区区商贾之事竟弄的战场一样。
他这么说,陈嫣立刻回道:“商场如战场!不过是不见血罢了…实际上,残酷并不会输于战场。这上面的输家要付出的是地盘、钱,自己的所有,又比战场差了什么呢?”
刘彻不说话了,主要是从小他就知道了,不能再陈嫣擅长的领域和她辩论!如果非要那样做,他就会沦落到非常悲惨的境地——输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而商业上的事情,这明显已经差不多是刘彻的盲区了!还不投降做什么?最后输的彻彻底底,然后被陈嫣笑话?
刘彻只能挖空心思歪掉话题,道:“这些商贾寻了谁,竟然能和你搭上话?”
其实刘彻更想问的是,这是哪个小傻逼,竟然接下了这么个差事!劝陈嫣在商业上退后一步,这倒不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而是做这事根本不划算啊!
陈嫣若是不肯,这是正常的,到时候面子没了,平白得罪陈嫣。陈嫣若是肯了,那就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这欠下的人情,那些商贾给的好处能弥补过来?陈嫣对于自己经营的产业十分在意,这在长安的圈子里并不是秘密。
不像别的贵族,经营商事往往还要藏着掖着,让奴仆或者投效来的商人帮着照管,自己则是不沾手,以示‘清高’。但让刘彻来说,这纯属‘掩耳盗铃’,话说谁不知道谁的底细?这有用么!还不如阿嫣这样来的坦荡爽快(看陈嫣的时候他是自带滤镜的)。
陈嫣总算将注意力从泥丸转移到了刘彻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这人是谁呢…姐夫也认识,还很熟呢!”
刘彻并不因为这话而感到奇怪,能和陈嫣搭上话,还有信心陈嫣会给自己面子的人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这样的人常常能见到他,这反而很正常。
“朕也熟悉?”刘彻思索了一番:“想不出来谁会这么傻站出来,搭这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