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虽如此,陈嫣还是能够理解刘彻的。脱口而出道:“‘人言不足恤,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自古以来如是而已。”
刘彻眼前一亮,击节称赞道:“正是如此,‘人言不足恤,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阿嫣说得好!”
刘彻平日里在面对那些看不上的老臣话不投机,根本说不到一起去。因此很喜欢私下和有才学的年轻人谈话,这些人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自然不会有垂垂老矣之态!哪怕很多看法并不全面,但至少也有一股清新之气。
不过这些人怎么也差点儿意思,总不如陈嫣能说话——当初读书的时候就是这样了,陈嫣总能一语中的!
刘彻是高兴了,陈娇却有些不乐,抱怨道:“陛下和阿嫣碰头了总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什么大臣,什么祖宗之法,有什么意思?陛下当这是自己的朝堂?”
“你怎么…”刘彻想说什么,真心觉得陈娇不合时宜。
陈嫣却是偏向自家姐姐的,立刻打圆场道:“是极是极!这有什么可说的?姐夫好不容易有空陪陪姐姐,说些姐姐喜欢的事儿——让少府的人制些什么首饰好?姐姐喜欢什么样的?”
刘彻开头只说了让少府进一些精巧首饰给陈嫣,却没有提到陈娇。但陈嫣这么说,刘彻也不会犯蠢,还要反驳她。反正只是让少府送些首饰来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首饰对于陈娇来说是从来不缺的,她那么有钱…不过添首饰总是一件开心的事情。更何况这是刘彻安排少府制的首饰,意义就更不一样了。
立刻投入道:“是该挑挑…你不是不爱用首饰的么?”后面还打趣了陈嫣一句。
陈嫣笑着摇了摇头,故意做出娇蛮的样子:“呀!这可是占姐夫的便宜呢…多难得的事儿——姐夫,阿嫣可以挑最好最贵的罢?”
陈嫣转头看向刘彻,额头光洁,只有眉心画了一朵红色梅花。似乎这眉心花钿从上回皇后生辰宴后也成了流行了,人都称呼为‘翁主妆’。
刘彻很少见陈嫣这个样子,充满了小少女的娇媚。心里自然不在意这种事,表面上却要故意做出不满的样子,一本正经道:“说的这是什么话!人家女郎遇到这般事不是要客气一番?你倒是光明正大占好处了。”
陈嫣鼓了鼓脸颊,对韩让道:“韩常侍拿些少府的布帛图册来,我要挑最好最贵的!哼哼,天子一言而九鼎,难不成还能反悔?”
韩让心中有数,自然不会迟疑,立刻道:“唯!听嫣翁主的!”
见韩让真往外走,刘彻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道:“你这奴才!”
陈嫣笑嘻嘻地挽住姐姐陈娇的手臂,头靠在陈娇肩膀上,眉眼弯弯道:“姐夫别生气呀!姐夫自己都说了,如今朝廷有钱、少府有钱!与其姐夫把钱花在别人身上,还不如花在自家人身上!我和姐姐花了姐夫的钱,那能叫花钱吗?”
刘彻被她的一通歪理邪说弄的绷不住,笑了起来:“那不叫花钱,那叫什么?”
“肉烂在锅里了啊!”陈嫣一本正经。
刘彻先是因为她这个比方大笑,后又不怀好意道:“谁是肉?”
陈嫣连忙大包大揽:“我是肉我是肉!”
陈娇在旁拧了陈嫣一下:“什么肉不肉的?你这丫头自认是肉了,我可不认!”
“有什么关系?”陈嫣用手捧住自己的脸,做出花朵的样子,眨了眨眼睛:“就算是肉,也是最好看的啊!只要好看就行…吧?”
说到最后陈嫣自己也有点不太确定了。
刘彻、陈娇大笑!
笑了好一会儿,等到最开始的一点儿话题说完,刘彻坐下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笑了多少回了——这些日子朝堂上的事情格外不如意,后宫之中的人也没什么意思,上一回这样心情舒畅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刘彻其实很怀念过去和陈嫣一起读书的时光,当时他只当陈嫣是小妹妹,但两人上课时传话,下课时辩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世界上的人那么多,想要在皇帝面前说话的人不计其数,多得是人梦想着向皇帝推销自己的主张和学说呢!但是,无论是谁都好像不够让刘彻满意…只有阿嫣,阿嫣是不一样的。
他能和他一直说话,说什么都行。
坐下之后刘彻想起了一件事,便问道:“阿嫣今年不去齐地,没事罢?”
陈嫣从小时候第一次去了不夜县避暑,今年还是第一次决定夏天的时候留在长安。刘彻既为她留在长安高兴,又有些担心她的身体。
相比起刘彻的担心,陈嫣自己倒是轻松的多。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无事、无事,早有疾医看过了,我身体已然养好,几乎和常人无异,留在长安也没什么。真要是觉得暑日难耐,到时候在长安周边的山上度夏也就是了!”
陈嫣这样说着,转头看向姐姐陈娇:“家中有山中避暑的宅邸吗?”陈嫣多少年不在长安过夏天了,对家里的产业更不曾深入了解过,自然要问姐姐陈娇。
“自然是有的…”陈娇回忆了一下,不过她印象也不深刻…因为她从小都可以在长乐宫的清凉殿过夏天,做了皇后之后夏天也不会少了椒房殿的冰啊。再不然天子去别宫避暑,她也是跟着去的。也就是说,家中的避暑宅邸其实她也不太了解,只知道是有这么个东西。
倒是此时已经重新过来伺候的韩让心中有数,连忙道:“大长公主确有避暑别苑,只不过常年用不上,地方不算好,且有些疏于管理了——前些日子大长公主还从少府买了些砖石、大柱、漆料等,为了重新整饬避暑别苑呢!”
就像陈娇从小在长乐宫的清凉殿过日子,刘嫖也是常年伴着自己母亲,也就是大汉的太皇太后的。她的生活围绕着母亲转,就算是去别苑避暑,目的地也是皇家避暑之处才是,自己确实没有什么用到的时候。
只不过以她的身份,买房置地什么的更像是一种本能。她这个级别的权贵,别人都有避暑别苑,她若是没有不就显得不像样子了么。所以尽管用不太到,依旧是有所准备的。只不过常年不用之下,确实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刘彻闻言,立刻道:“朕记得朕在南山有好几座避暑别苑的,划拨一座给阿嫣就是了。”
皇家在长安附近的别业不要太多哦,而刘彻这里特指了自己的私产——这并不奇怪,比如他做太子的时候置了一个产业,当皇帝了这也不可能归入皇家共同产业啊!既然皇帝在少府之外都有私库了,有一些私产算什么?
这些私产平常有专人打理,皇家使用也行,赐给自己看重的臣子、皇室贵族也行。
也幸亏此时建筑物上皇家与普通贵族没有太大的差别,也就不存在太多逾矩的地方,不然要赐给陈嫣还得让人事先改建一番。真要是那样,陈嫣今年夏天也别想及时住进去了。
第126章 蒹葭(7)
金乌西坠,已经是宫门要关闭的时候了。
陈嫣拒绝了自家姐姐的挽留, 离开了未央宫——她果然还是不能在这个曾经的‘家’安寝, 这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目送陈嫣离开, 陈娇也是叹息:“阿嫣这个丫头就是这样, 从小就认死理, 大舅驾崩后她再也不愿意留在未央宫了。”
刘彻在旁并不说话,眉毛却垂下了一些。事实上, 相比起陈娇这个做姐姐的,他可能了解的更多。因为在当年那件事上, 他才是旁观了整件事的人。
他知道不只是父皇待阿嫣如同自己的亲生骨肉,阿嫣也视父皇为真正的父亲!当年那声‘阿翁’还言犹在耳呢!从那个时候他就真正明白了。也是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有的时候和外界的任何东西都无关!
所以没有血脉传承的父皇和阿嫣才能成为父女,而在那之前他只以为他们是‘像父女’而已。
宫廷这个地方, 因为充斥着最极端的权力, 所以这里也能诞生出两种极端。这里的人本该是最亲近的, 因为他们是夫妻、父子,但权力让一切异化,人与人之间的关连可悲而可鄙!这就是一种极端了。
而另一种极端恰恰相反,原本没有关系的人也能感情深厚的不可思议。
也对,这里生活着的人什么都不缺了, 不提对于权力的向往,在别的时候他们完全可以不顾虑任何,只是凭喜好行事。这样一来,反而纯粹的可怕。以他父皇和阿嫣为例, 他父皇什么都有了,能图阿嫣什么?所以真的只是爱她如爱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