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间,少年之生死几度逆转!所倚者,福耶?祸耶?
出击再次落空,云舞华仍维持着一贯漠然冷淡的表情,持剑而立,古剑天权斜指天空,冷道:“好一个大悲般若咒,来的可是南山寺慧海大师吗?”
云舞华之语,如平地炸雷,惊得三派中人面面相觑。要知这南山寺传承千年有余,寺中大德高僧、妙法上师层出不穷,乃是当世正道之中流砥柱。若论声势,仅次于道德宗、云中居、清墟宫等正道三派而已。而慧海大师更是南山寺有数的得道高僧,禅修深湛,得享盛名已过百载。只是南山寺诸高僧出寺走动甚少,慧海大师恰在此时来到这塞外蛮荒之地,自然也是为这少年而来。
空中又传下一声大喝,听来如狮吼雷轰一般:“大胆妖女!我师的法讳也是你随便叫得的吗?”
云舞华冷笑一声,定睛望去,见空中金光晃动处,飘下三个身影。正中一位老僧,身披大红描金袈裟,颈挂一串南海沉香珠,手持九环紫金伏魔杖,白眉慈目,佛光暗隐,宝象庄严,果然是南山慧海。其左右各立一位中年僧人,看来是他的弟子。出言斥喝的正是立于他左首那位身材高大的僧人。
云舞华淡道:“慧海大师不辞劳苦,千山万水赶来此地,难道只是为了点化我这妖邪女子吗?恐怕大师也是为这少年而来的吧。同是为了抢人,您这有道高僧又有何资格指摘我挥剑伤人?”
慧海垂眉不语,只是不住念佛,他身边那高大弟子早忍耐不住,上前一步,嗔目喝道:“妖女休得在此胡言乱语!我师素以慈悲为怀,岂能坐视这无知少年落入尔等妖邪之手!你再敢妖言诽谤,休要怪我宝杖无情!”
云舞华定睛看了那僧人半天。她以绝世之姿,掌玄冥之剑,这一定神凝望,只看得那僧人浑不自在,只觉心头血气翻滚,浮想联翩:“她这般……这般看我,倒是为何?难道说……”
静默半晌,云舞华忽尔樱唇微启,嫣然一笑,霎时一张俏脸如冰消雪融,春回大地,令那僧人心神激荡,目不能移。紧接着,她向那僧人柔声说道:“大师既然宝杖无情,那就请赐教一场如何?舞华虽已连战数场,神困身疲,但若不能在十剑之内斩下大师的光头,舞华甘愿自刎以谢,您看如何?”
那僧人当下涨红了脸,绮念顿消,怒气渐深。可他是断断不敢下场与云舞华单独放对。适才他已亲眼目睹云舞华古剑之威,想来不消十剑,只需三剑怕就要兵解圆寂。好歹他是名家弟子,这点自知之明总是有的。坏就坏在他偏又撂下了狠话,加之南山寺乃是正道名门,当然不能倚多为胜。是以那僧人虽气得浑身发抖,却也不敢应声接招。生怕因贪图一时的口舌之快,反招致血染荒原的凄惨下场。
就在他难以进退、尴尬异常之际,空中又传下一阵冷笑:“东都洛阳突降紫火天雷,天下之大,能测阴阳、知天机的可非止几个妖邪教派!我等若不来,岂不是白便宜了你们这群妖孽,任由你们在此猖狂?”
说话间,空中降下一朵祥云,云中影影绰绰,至少有数十之众,分属正道各派。
李之曜面色一变,低声道:“今日事不可为,我们走。”他手一挥,带着七圣山诸人缓缓退去。他这一走,其余两派自也不会逗留,也分向各方离去。那景舆何等机警?见机不妙,早就悄然远去了。此刻惟有云舞华只人独剑,留在场中。
云舞华环顾一周,见正道诸人虽虎视耽耽,但俱都一脸戒备,显然也在互相提防,因此冷笑一声,回剑入鞘,转身就欲离去。
此刻一个素装中年女子叫道:“妖女且住!你伤及无辜,连害数命,就想这样一走了之吗?”
云舞华置若未闻,身形飘然飞升,缓缓离去,全然不将素装女子的挑衅放在眼里。那素装女子气得面色铁青,可见周围同伴俱都不动,她自也不敢单独追下去。咬牙切齿了半天,还不是只得暗自在心头饮恨?
“诸位道友,今日乃是敝宗大喜之日,不宜见血光之灾。云舞华虽然张狂,也还知得进退。恳请各位看敝宗薄面,今日就暂且放过她,不知道友们意下如何?”声音浑厚悦耳,荡荡然若云起太虚,风生广辽。
此时空中紫霞落焕,七光交陈,景致玄妙难言。当中有十余人徐徐降下,人人清风绕体,丹气透华。正中一位真人,道袍上绣着东海日升,背后一把青铜古剑,面透宝光,长髯随风飘摇,仙风道骨,一望可知。
正道诸人皆面色微变,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慧海低宣一声佛号,抬起两道长眉,缓缓道:“原来是道德宗紫阳真人,失礼失礼。啊,玉虚真人和太微真人也到了,真是难得一见啊。三位真人仙驾所至,纵是这塞外蛮荒之所,也成仙山宝境。”
紫阳真人拱手为礼,含笑道:“慧海大师过誉了,我等道学尚浅,难当真人之号。”
其时道德宗隐为天下正道之首,于西玄山建太上道德宫,史有三千余年。道德宗另据洞天福地有三,主脉九支,支派六十,号称道徒三万,其势遍及天下。掌教紫微真人功参造化,道行圆满,已有三十年未出太上道德宫一步。据传紫微真人再有百年之功,即可飞升有望,至少也可得尸解之果,实已为当世正道第一人。
此次前来的紫阳真人、玉虚真人和太微真人皆为道德宗一脉之首,俱是当今顶尖人物,平素里寻常人物要见上一面也是千难万难,今日竟然三位真人齐至,实是难得一观的盛况。且三位真人此行所携十余弟子修为俱都不凡,都是独挡一面之才,显是有备而来,与诸派仓促行事、只有离得最近的数人匆匆赶至大不相同。
此刻道德宗大举前来,先机占尽,早已掌控了场中局势。三位真人同时出现在这蛮荒之地,来意若何,其实已昭然若揭。
只是慧海仍然问道:“紫阳真人适才言道,今日乃贵宗大喜之日,但不知喜从何来?”
紫阳真人环视一周,方才含笑应道:“这第一喜,即是我宗掌教紫微真人已于昨日辰时出关。”
众人当下哄的一声,又议论起来,就连慧海大师闻言也双目大开,长眉无风而自动。
紫微真人闭关三十载,此番开关,实乃轰动诸界的一件大事。早在真人闭关之时,即有传言云紫微真人此番清修,为的是那白日飞升之法。此时开关,想必已有所成,飞升可待。修行诸界自有史可载以来,最近一位修得飞升之果的乃是清墟宫的青灵真人。青灵真人自少时起即入清墟宫修行,史载他自幼聪颖,又有宿慧,对诸般道藏古经过目不忘,一遍成诵。其有大毅力,能吃常人不能忍之苦;且有大决心,发愿度天下迷人。其后青灵真人道行日深,又积下功德无数,终得仙人指引,授与无上诀要,后苦修三十载,得飞升而去。青灵真人羽化去后,留下《上皇金录》四卷,又有身前使用的法器用具若干。此时哪怕是青灵真人随身所佩玉佩,都因久染仙灵之气而有通灵之意,更惶论青灵真人潜心所炼之仙剑法器了。
青墟宫本是积弱小观,因青灵真人之飞升,仰慕者始众,求道者络绎不绝,由此始成正道大派。
然则青灵真人飞升,已是千年前事。
即使紫微真人道行不够,功德未尽圆满,那也可得尸解成仙之果。此一层修为虽然差了些,然也算修为有成,可位列散仙之班,那也是修行诸界三百年来未有之盛事。道德宗此时无论地脉人才,典藏仙器,皆为当世前列,再有紫微真人修成正果,道德宗必然更上层楼,百年内恐将稳居正道之首。
慧海高宣一声佛号,向紫阳真人道:“紫微真人出关,乃我正道大事,从此道德宗领袖正道,天下妖邪自不得作乱。我回去后自会禀明方丈,择日再登西玄山,恭贺紫微真人功行圆满。”
当下正道诸人回过神来,也纷纷向紫阳真人道喜。他们非是迟钝愚鲁无礼之辈,只是心悬着那少年的归向,又见道德宗率众大举前来,势力实在太过雄强,唯恐自个奔波一场,却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是以刚才哪还想得到什么礼数。
紫阳真人四方作揖,欣然接受了诸人贺喜,然后道:“紫微真人此时出关,非是道德宗一宗之喜,乃是我正道之喜。自此群邪摄伏,天下清明,那是指日可待。因此各位道友之贺,贫道代掌教真人先行受了。但这尚不是惟一之喜。”紫阳真人话锋一转,突然缄口不言。
诸人当即屏息静,心知紫阳真人接下来就要说到关键处了。
紫阳真人顿了一顿,方含笑道:“紫微真人出关之后即对我等言道,因他离功行圆满之日已是不远,所以已选定传人,承他衣钵。”
但闻听此言,众人面面相觑,皆无喜色。
说来这紫微真人收徒,应是盛事一桩。想那紫微真人已过百岁,修道九十年,掌宗四十载,从未收过一徒。特别是他一闭关就是三十年,脉中弟子均须由其余八脉宗长指导修为。因此尽管道德宗其余八脉香烟鼎盛,人才辈出,他这一脉却日显凋零。如此,紫微真人甫一出关即开始收徒,这当然又是一件大事。无论是谁,若能得紫微真人亲授道法仙诀,那自是不知几世才能修来的福分。
忽然人群中有一个妇人尖声道:“紫微真人所选传人,不会恰好就是这少年吧?”
此问着实无礼,但紫阳真人修为高深,涵养过人,分毫不以为意,仍含笑答道:
“正是此人。”
至此,正道诸人一片哗然,群情激愤。然则碍于道德宗三位真人在场,诸人私议的多,公责的少,喧哗声慢慢也就静下去了。
虽说众人碍于道德宗的威信,不好直接质问,但依然有一位老者越众而出,抚须道:“道德宗领袖正道,诸位真人我也是久仰大名。紫微真人功德圆满,更是我辈典范。大家是同道中人,齐聚这蛮荒之地,甚至连邪魔外教都聚集此地,所为何来,彼此都是心知肚明。咱也不爱绕着弯子说话,挑明了讲,全是因这来历大非寻常的少年。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倘使紫阳真人一来就要将这少年带走,嘿嘿,道德宗名头虽大,紫微真人道行虽深,恐怕也是有些不妥!”
紫阳真人果然道行高深,气度、涵养非一般人可比。纵是这番近于当面指责道德宗仗势压人之语,也分毫不能令他动气。倒是玉虚真人开口说道:“列位道友,此乃我宗掌教飞升前未了之愿,我等为难之处,还望列位道友多加体谅。”
此语一出,诸人渐渐激愤起来。又一个健壮大汉粗声道:“体谅?贵宗自有难处,难道我等就没有难处吗?贵宗何不体谅我派难处,把这少年拱手相让呢?你把这事说得也忒简单了些!”
玉虚真人淡然道:“这少年乃是紫微真人指定之徒,他有何身世来历,我等可是一概不知。只是谨遵掌教真人口谕行事罢了。”
大汉大怒道:“你推得倒干净!”
玉虚真人道:“我等乃奉命而来,须得不负所托才是。若各位一意留难,那恐要有小小得罪了。”
正道诸人听得玉虚真人言外之意自是不惜兵刃相见,都安静了下来,各自暗握兵器,备好符咒,形势一触即发。不过正道诸人人数上虽然数倍于道德宗,可是除了慧海能与三位真人一战外,再无人是三真人之敌。一旦掀开战端,自是输多赢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