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滚远了作者:暖灰
什麽大事般。这种感觉他曾经有过,说不上来,但确确实实存在。
芮睿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他认为如果一个反社会人格还相信上帝,总有一天会变成神经病。只是,像今天这样不自在还是第一次,以前从未有过。他猜测著可能会发生的坏事,一直到血淋淋的现实真正出现在眼前,他才明白这件事有多可怕。
首先是护士惊慌的声音:“芮医生!芮医生!”
“怎麽?”脱离了司佑不在的狂燥期,芮睿最近的心情很不错,像早上谢天韵做的那事,放在以前他早就发火了,今天还能笑眯眯地走人,只能说他最近的脾气有了极大的改观,面对护士,他也恢复成从前那个镇定温柔的医生,“不要这麽慌张,慢慢说。”
“芮、芮医生。”小护士上气不接下气的,脸色苍白得像是鬼一样,“有个被刺伤的病人。”
“刺伤?”芮睿的眼神停滞了一下,有一丝寒意爬上他的後劲,“怎麽?急救室今天要我值班?”
“不、不是。”看见芮睿的脸色变了,小护士更加恐惧,讲话都结结巴巴了,“那、那个病人是……”
芮睿的笑容开始僵硬:“是什麽?”
“是司先生。”
那一瞬间,芮睿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芮睿冲进急救手术室时,陆长差点以为失血过多的是他。那张本来就很白的脸,此刻更是像是纸一样,没有一丝红色。他冲进来的阵势惊人,然而,当眼神落在抢救台上的司佑身上时,他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摇摇欲坠,还得身边的护士扶住才顺著门板慢慢弯下腰。
陆长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过了头,他正忙著抢救司佑,心肺部刺伤造成的大出血并发窒息,司佑此刻已经完全失去意识,而他却找不到出血点。
“你有空在那里哭还不如来帮忙!”陆长口气恶劣地对芮睿骂道,“找不到出血点,你想让他死啊?”
芮睿似乎愣了一下,他摸了摸脸上,满眼不可置信地盯著沾满泪水的手指尖发了一会儿呆,继尔又挣扎著站起来,像是一张纸片人般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陆长唯一庆幸的是芮睿居然还没忘了消毒程序,他用力踢了芮睿一脚,骂道:“快点!”
话音刚落,心电仪上的跳动归成了零,陆长大吼著“复律机”,芮睿则像是木头般站在一边。
司佑的胸口全部被血染红了,苍白的脸色就像是待解剖的尸体般,紧闭著眼睛,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手软软的垂在床沿。
这是噩梦吗?这肯定是噩梦!
芮睿还记得司佑早上喊他起床的声音,打电话时的声音。
後来,发生了什麽事?为什麽会这样?司佑,你起来,快起来!你快起来!
芮睿记得他是被好几个人拽出手术室的,摇晃的视线中,司佑在电击之下抽搐的身体,一回又一回。还有人扒著他的眼睛大吼著“瞳孔扩散”,还有人在司佑身上注射著什麽,他知道,那是强心剂,还有……
芮睿坐在办公室,像桩雕塑般盯著眼前的病历发呆。无论是谁说话他都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司佑躺在手术台上的画面,那染成一片的鲜血令他几乎无法看东西,任何东西在他眼中都覆上了一层红色,刺眼之极。
巨大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芮睿懵然地抬起头,看见陆长怒气冲冲地站在旁边,地上满是瓷杯碎片。当陆长再度骂起来後,他总算听进了点东西,似乎是关於司佑的,这像是打开了开关,他脱口而出:“司佑怎麽样?”
陆长的脸色总算好了点:“你还知道问他?”
“我怎麽不能问他?”芮睿的怒气刹那间疯狂高涨,他知道这怒气和陆长无关,可是,他需要发泄,“你他妈在说什麽?”
陆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暴怒的芮睿,以往,他就算再生气也会保持风度,不慌不忙的,脏话更是绝不说出口。对他来说,外表是第一要素,所以他才能够得到这麽好的人缘。
然而,现在的芮睿就像是暴怒的恐龙,只知道蒙著眼睛瞎撞,把每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东西烧成灰烬,无论这个东西是他的敌人还是朋友。
陆长不在乎,反而幸灾乐祸:“我他妈在说什麽?你刚才干什麽?司佑要死了你就抱著他晃?你第一天当医生啊?你是不是想把他身体里的血都晃出来?”
话没说完,芮睿就挥出了拳头!
可惜,陆长早有防备,後退一步躲过去後,立时挥拳反击。他上次被打得不轻,本来要起诉,结果在医院和同事的双重压力下不了了之,虽然芮睿赔了钱,但他一个年轻男人,哪能完全忍下这口气?
芮睿没料到陆长居然会反击,被一拳打了个正著,鼻血长流的同时脑袋却清醒了许多。在护士的尖叫声中,不少同事都涌了进来,拉架的拉架,看戏的看戏,一时间,办公室里变得闹哄哄的。
“吵什麽!”
院长的大驾光临终结了这场闹剧,他看著愤怒的陆长和眼泪鼻血一脸的芮睿,只觉得头疼。
这两人都是院里的年轻精英,怎麽就总是不和呢?就不能安份点吗?
人群被驱赶走後,芮睿一边擦著脸一边整理著脑中的事情,当陆长要走时,他开口道:“司佑怎麽样了?”
“在重症病房。”陆长没好气地道,“他差点就挂了。”
陆长来找麻烦了,司佑肯定是没事了,虽然有了这样的猜测,但亲耳听见,芮睿还是大大地松了口气,道:“谢谢你。”
陆长怔了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片刻後,他一脸别扭的憋出一句话:“没什麽好谢,应该的。”
“我能去看看他吗?”
陆长非常不适应突然变脸的芮睿,盯著他看了半晌,无奈也看不出什麽,只得道:“可以。”
(10鲜币)第八章“温柔爱人”(5)
重症vip病房离芮睿的办公室不远,因为他的病人大多非富即贵,少数也是病情罕见到足以作为论文材料的“珍贵样本”,所以,他自然需要仔细看护,有时候还需要彻夜留守,自然是希望病房离办公室越近越好。
司佑上次开刀住过一次,这一次,陆长一看是司佑,毫不犹豫地就给安排到vip病房了,反正他不排,芮睿也会重新安排过去的。
距离不远,芮睿却走得极慢,走走停停,几百米的距离走得像是长跑。好不容易到了,他又站在门口磨磨蹭蹭的不动。
芮睿在害怕。
他很怕进去後,看见的是一具蒙著白布的尸体,又怕看见司佑挣扎在死亡边缘,而他却无能为力。他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非常讨厌却又无可奈何,还必须拼命控制脱缰的情绪,努力装出平静的表情来应对那些讨厌的人。
几分锺後,在无数路过同事奇怪的眼神中,芮睿终於拉开了那扇门。
他慢慢走到司佑床边,眼睛却只盯著监测仪。各项数值还算稳定,如果只是外伤的话,应该能够很快恢复。可是,他还是不敢低头看一眼床上的人,就这麽站在床边盯著监测仪好几分锺,直到值班护士战战兢兢地问:“芮医师,没、没问题吧?”
“啊?”芮睿呆了呆,“什麽问题?”
“你老盯著监测仪……”护士很清楚这人是芮睿的好友,绝不敢大意,如果出了什麽问题,哪怕不是她的错,恐怕这份工作也保不住了。
“哦,没事。”芮睿的笑容怎麽也撑不出来,他无意识地转头说话,眼角却恰好扫到躺著的司佑,一下子就移不开视线了。
司佑心肺受伤,虽然出血已经止住,但大量失血确实对他的身体造成了重创,甚至要比上次开刀更严重。由於肺部受伤,他喉咙里接著呼吸机,至今还处於昏睡中,苍白得如同标本。
输液一点一滴地注入司佑的血管,而胸口不规则的起伏落在芮睿眼中,就像是炸弹一样可怕。他一把夺过护士手中的病历翻开,陆长的处理无懈可击,他看来看去,也明白那是受伤後遗症,却还是忍不住心中烦躁。
不过,这种烦躁在接触到司佑紧闭双眼的面容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芮睿慢慢跪倒在床边,轻轻抚摸著司佑的脑袋,用自己的额头轻轻碰了碰,突然一下子哭了出来。
“小佑……小佑,你别离开我。”芮睿呜咽出声,“你不能有事,别离开我。我求你,别离开我。”
小护士眼含热泪的跑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芮睿却没有和从前一样,瞬间变作一张平静的面容,把先前虚伪的悲伤全部撕下。
因为,这一次,他已经没有面具可撕。这就是他此刻真实的情绪,不掺任何虚假,也没有任何强迫,自然而然的流露。
芮睿第一次意识到,生命是如此脆弱,不,准确来说,他意识到司佑是如此脆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会发生千万个各种各样的事,一瞬间就把司佑从他身边夺走。无论上一秒他们有多麽正常,联系有多紧密,这个世界仍旧按照它的标准无情运转著,随时会把司佑像颗尘埃般抹去。
芮睿哭了许久。
从出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的哭泣,而不是用掐肉这种方式把眼泪逼出眼眶。他心里的空洞随著哭声逐渐缩小,虽然没有消失,却有了明显的弥补。
当眼泪肿成核桃後,芮睿终於止住了悲伤的情绪,不断抚摸著司佑的脸颊。他不期望这时候司佑醒来面对受伤的痛苦,却又盼著司佑能睁开眼睛,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中,他一直跪在床边不肯离开,然後,如同奇迹般,司佑轻轻颤了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还处於恍惚之中,没有半点神采,估计真正清醒後,司佑都不会记得发生了什麽事。然而,此时那双眼睛却像是被看不见的线牵引著,准确地落在了芮睿的脸上,停驻了几秒後,才再度阖上。
这一眼是如此短暂,对芮睿来说却像是溺水中的一缕空气。他几乎是瘫坐在床边,一遍又一遍地吻著司佑的手背。嘴唇上接触到的那一点点温度,无疑於是一种救赎,是这个世界上,比他所拥有的任何东西都更为珍贵的宝物。
芮睿走出病房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
陆长看著这样的芮睿,只得感叹司佑的魔力。这俩人就像是同根生的树杈,哪怕树冠长得再远,地下的根也深深交缠在一处,一方的死亡必将带来另一方的衰败,无论是受伤还是茂盛,他们都将荣辱与共。
陆长并不理解这种感情,但现在,他承认,芮睿和司佑之间的“感情”确实打动了他。
下一秒,他就被芮睿挥过来的拳头打中了脸。
“这一拳是还你刚才的。”芮睿冷笑著道,“我们两清了。”
“我靠!”陆长吐了口血沫,“我还救了司佑呢!”
“我和司佑没关系你就不救了?你不是白衣天使吗?”
陆长不忿地喊:“你就没别的表示!?”
芮睿笑起来,尽管还肿著眼睛,却还是气势十足,不如说,司佑的受伤令他的力量全部发散了出来:“从今天开始你不用一周值三天夜班了。”
陆长知道排班这事不归芮睿管,但芮睿就是有影响力。他没有说什麽,只是恨恨地瞪了芮睿一眼,爬起身走人。
芮睿没有再去管陆长,他这会儿需要去做一件事来平复逐渐燃起的怒火。他问了护士,要到了司佑的随身物品,打开後,刺眼的鲜血仍然令他心跳狂飙。他深呼吸几下,翻捡出司佑的手机。
手机似乎是被踩过,屏幕已经裂成蜘蛛网,幸好还可以打开。他耐心地翻找著,很快就发现了一条拨到自己手机上的记录──就在今天早上。
芮睿轻轻放下满是鲜血的手机,阴沈地拨通了谢天韵的号码。
(11鲜币)第八章“温柔爱人”(6)
芮睿回到家中时,谢天韵正在门口乖乖等著。他并不知道即将迎接的命运,只是觉得今天的芮睿特别体贴,上班时还特意回来找他。
谢天韵是满心欢喜的,直到他看见芮睿的表情。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芮睿,就像是一块冰冷冷的大理石,被削成一柄利剑,没有了剑鞘,闪著寒光,赤裸裸地列在他的眼前,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剑”上散发出来的寒意。
芮睿没有说话,也没有换鞋子,就这麽越过等在门口的谢天韵,慢慢地走到家中。沈默了一阵子後,他问:“天韵,你多大?”
“十九。”谢天韵迟疑地回答,他感觉到了那一丝不寻常,“芮哥,怎麽了?”
“早上司佑打电话来的吗?”
芮睿突然的问话令谢天韵抖了下,但是,当他看见芮睿的眼睛时,很快就坚定了起来:“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我给你最後一次机会。”芮睿一字一顿地道,“司佑有没有打电话来。”
满室沈默压得谢天韵抬不起头来,他犹豫了许久,小声嘀咕:“可能有,我没听见。”
芮睿扬起了嘴角,仿佛看见猎物落入陷阱的猎人。他慢悠悠地在室内走来走去,最後站在了谢天韵面前,抬起手抚摸著年轻的脸颊。
“你果然和司佑不同,皮肤都这麽嫩。”
谢天韵得意地笑了起来:“当然啦,芮哥,那个老男人怎麽能和我比。”
芮睿的笑容越发灿烂,他的手往下移动,很快,就掐上了谢天韵的脖子。
一开始,谢天韵把这样的抚摸当作一种调情,但当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紧,紧到他无法呼吸时,这种想法消失了。他的眼中流露出恐慌的神情,扒著芮睿的手,艰难地说:“芮哥,我没办法呼吸了。”
“司佑也曾经处在和你一样的境地。”芮睿的手上青筋毕露,每一个字都是从牙齿缝里迸出来的,“但是他没有呼救,只是那样看著我,非常非常温柔的。我其实是期待著你的,我在你身上倾注了那麽多的心血,如今,该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你也想和我在一起的,是吗?”
谢天韵很想把芮睿的话听清楚,可是,他的耳中此时像是有无数蚊子在飞舞,嗡嗡直叫,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沸腾了,眼前金星直冒,肺里著了火,还顺著气管一直蔓延到嗓子眼,从眼睛里化作泪水流出来。
“芮哥……芮哥!”谢天韵觉得他是在大喊,可是讲出口的声音却像是幼猫的叫声,“我、我不能呼……吸了!芮哥……芮!放开!放……开!”
保镖在门外,听不见里面的声音,谢天韵第一次感到恐惧,甚至比失去芮睿更恐惧。他的眼珠突出,舌头伸出了嘴,拼命挣扎想要多一口氧气。可惜,他那整天在电脑前和床上的身体实在无法敌过芮睿,当他被扔回地上时,立刻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芮睿没有去追,他就像没看见谢天韵般,只是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这双手也曾经掐著年幼司佑的脖子,他还能回忆想那滑嫩的触感以及强烈跳动的脉搏。那时的司佑,却仍然强撑著微笑抚摸著他的脸颊,张著嘴试图对他说些什麽。
是说什麽来著……?
芮睿一直在房间里坐到傍晚,不管手机怎麽响一律无视。他觉得自己不对劲,这种感觉非常糟糕,他想要做点什麽,可是又不知道该做什麽好。
他迫切地想知道一件事:这,是不是爱?
这种感觉他从未体会过,如此的深刻与痛苦,只要有过,他必定能记得。今天,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情感,然而,即使体会过了,他仍然没办法判断这是不是爱。
爱,意味著牺牲与奉献,此时的他确实想用一切东西去治愈司佑,减少司佑所受的痛苦。可是,如果要他牺牲自己的性命,那仍旧是一件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