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众人发问, 许远山已飞快从箱子里捡起一本,翻开就开始念——
“昭明八年三月初七,二太爷家的四爷与人争女支,致人重伤, 被抓入大牢, 我家主子自费五百五十两于伤者治疗所需, 八百两送给相关市吏, 才得以让四爷提前出狱。”
“昭明八年三月二十八,四太爷家的六爷在赌坊与人争执——”
“停停停。”谢四太爷率先反应过来,喊停许远山, 然后看向谢慎礼, 语重心长道, “慎礼, 我知道你这几年为族里付出良多, 你总归是谢家孩子,吃着谢家的米长大, 如今你长大了, 羽翼丰满了,多帮衬帮衬族里, 也是应当, 别把事情做的太过。”
谢慎礼放下茶盏, 道:“没问题,四爷爷说情,我自然要领情。”
谢四太爷神色稍缓。
顾馨之撇嘴。她家老谢就是太好说话了。
谢慎礼慢条斯理地:“我出生时,谢家没给我找奶娘,我喝我娘的奶直至两岁。两岁到十岁岁,吃的是府里下仆份例,却是我娘掏嫁妆买的。衣物方面,也都是我娘用旧衣改制……直至十岁那年冬,得幸被柳先生照拂,才住到书院去。”他看向几位兄长,“我说的对吧?”
谢慎重张了张口,闭上了嘴。剩下两名谢家兄长亦是哑然。
倒是邹氏不以为然,嘟囔了句什么,被谢宏毅拽了下,才悻悻然闭嘴。
其他人则不然。大伙都知道谢慎礼童年不太顺遂,但没想到是这般不堪,一双双眼睛都直往谢慎重几兄弟身上瞄,瞄的几人浑身不适——毕竟,谢慎礼出生时,他们这几个当哥哥的,都已然成亲,要是愿意照拂一二,也不至于……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个人自扫门前雪罢了。
顾馨之心疼坏了。她也听说老谢早年不太好,没想到这么惨……连吃饭穿衣都靠他娘,怪不得他娘早早病逝,这种环境、这等压力,岂是寻常人能撑住的?
四太爷想说话,谢慎礼又再次开口:“虽然我十岁往后,大部分都在书院吃住,但偶尔也会回来住一住。”他沉吟了下,又道,“还有我娘,虽然吃饭穿衣、请医延药皆不靠谢家,但毕竟住在这里多年,也是需要些资费。”
谢二太爷察觉什么,当即道:“这些便算了,是你爹对不住你们,人死如灯灭,这些过往何须再提。”
谢慎礼语气淡淡:“四爷爷既然要算账,这些自然得算清楚。”然后转回主题,“我也不占大伙便宜,我既生在谢家,自然要有所回报。”转向许远山,“所有账目都折半,权当是我多谢族里这些年的照顾。”
众人:“……”
顾馨之噗一下笑出声,迎上众人诡异的视线,忙摆摆手,道:“不好意思,你们继续,继续。”
谢慎礼扫了眼众人,所有人当即躲闪着挪开视线。
顾馨之忍不住偷笑,这回倒是知道低头,假借喝水,挡住笑意——既然老谢游刃有余,她就不需要多事了。
谢慎礼见众人不再盯着自己媳妇,转向许远山:“继续。”
“是。”许远山捧着册子,从头开始念,“昭明八年三月初七,二太爷家的四爷与人争女支,致人重伤,被抓入大牢,我家主子自费五百五十两于伤者治疗所需,八百两送给相关市吏,耗资共计一千三百五十两,折半是六百七十五两。昭明八年——”
“行了!”谢二太爷忍怒打断,瞪着谢慎礼,“你这是要跟我们算账?你拿这些钱的时候,问过我们了吗?既然当初没有经过我们的同意,我们凭什么认账?”
谢慎礼颔首,面上神情毫无波动:“也行。”转向许远山,“将东西递交给刑部或京兆尹。”
这是要让京兆尹、刑部翻案的意思?众人大惊。
谢二太爷大怒:“谢慎礼,你这是要送葬谢家根基吗?”
谢四太爷也惊了:“你疯了,你以为你做这些事,朝廷会放过你吗?”
谢慎礼看他,反问:“四爷爷是想看朝廷放过我,还是不想看到?”
谢四太爷顿住。
谢慎礼谦逊道:“四爷爷放心,我做事,向来会给自己留后路,这些账本,扯不到我身上。”
顾馨之:哟~
谢四太爷差点跳起来。
谢二太爷忍不住,当即指着他鼻子:“好你个谢慎礼,你是早有准备,想把谢家送上死路吗?我就知道——”
谢四太爷按住他,望向谢慎礼:“阿礼,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但谢家还有众多晚辈,他们什么也没做过,他们好歹叫你一声叔叔或叔祖,你不能将他们的前程都葬送了。”
谢慎礼点头:“然后呢?”
谢四太爷顿了顿,继续道:“他们还小,也都仰仗着父兄长辈的教导和扶持。你这一代里,除了你,只剩下你三哥在礼部领着闲差,还有你七堂兄在北边当知县……虽说你现在没有实职,但你是二品将军,来往的也多是权贵,怎么着都比其他人强,虽然我们有些许误会,但我们没有换族长——”
谢慎礼伸手做了个压的动作。
谢四太爷停住,看着他。
谢慎礼恳切道:“四爷爷误会了。我拿出这些账本,并不是为了继续上任族长之职。”
谢四太爷:“……那你意欲为何?”
谢慎礼做思考状:“讨债?”然后解释般说了句,“之前花的太多,我又少了份俸粮,家里有些不就手了。”
合着二品将军衔的俸禄不够养家呗?更别说他名下那些铺子。
别说其他人了,饶是谢四太爷忍功了得,也是黑了脸。
顾馨之差点再次笑出声,赶紧侧过脸。
谢慎礼眼角覰见她身体抖啊抖的,眼底闪过抹无奈,再看向谢家众人时,又是那副淡漠模样。
谢四太爷怒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谢慎礼:“卸去族长之位。”
谢慎礼:“顺便,分宗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