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相公低头喝了口茶水,摇头叹道:“毕竟年岁到这里了,很多时候精力跟不上,前几年就想要退下来,陛下一直不许,也不知道老夫这一把老骨头,还有没有活着返回故乡的一天。”
他看向沈毅,又说道:“陛下向来对子恒言听计从,子恒这一次回来,要不然替师伯说几句好话,让陛下放师伯还乡罢。”
所谓落叶归根,这四个字年纪越大,便体会越深。
早年的赵相公说是这种话,可能是在半开玩笑,但是现在,的确是真情实感了。
沈毅摇了摇头,开口道:“师伯,我是地方上的官员,一不在朝廷,二不在中书,关于中书宰相的事情,我不好开口。”
“不过……”
沈毅微笑道:“张师兄这一任户部尚书干完,说不定就有增补进中书的机会,到时候师伯,就可以返回故乡了。”
“故乡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赵相公叹了口气:“赵家到我这一代,人丁凋零,老夫是家中独子,没有什么很近的族人了,等告老还乡之后,老夫就去江都定居。”
“与你那岳丈做个伴。”
沈毅想了想,开口道:“我在江都有个宅子,师伯真要去江都,可以住在我那宅子里。”
“知道,知道。”
赵相公笑着说道:“十来年前打仗的时候,你让许复从琉璃厂的钱款里,抽出了一部分,在江都修了座大宅子。”
“这件事,这十几年间,被不知道多少人拿出来,翻来覆去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有些年轻人提起这件事,都义愤填膺,说你沈子恒在打仗的时候喝兵血。”
沈老爷低头喝茶,缓缓说道:“淮安军所有将士的钱,该给的,我没有少一分一厘,为了这件事,我跟户部兵部都有一些矛盾,我不让他们从中过手,也不让地方衙门插手,他们伸不进去手拿钱,自然要记恨我。”
“至于那些年轻人……”
沈老爷淡然一笑:“琉璃厂我是有份子的,这些年我都没有怎么拿分红,从里面抽点钱出来,谁也说不了我什么。”
“他们想骂,让他们骂去就是了。”
赵相公笑着说道:“你当年做这件事,不就是为了给那些人一些骂你的由头?”
沈毅笑而不语。
这种事情,弯弯绕绕的涉及到皇帝了,有些敏感,是不太好直接承认了。
“这一趟子恒回来。”
赵相公轻声道:“怕是有些要紧的事情要办罢?”
“嗯。”
沈毅开口道:“明天朝会,小侄就要上朝了。”
“我在北边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了,但是朝廷迁都的事情却一拖再拖。”
“陛下心里也着急,让我回来奏请这件事。”
“唉。”
赵相公叹了口气:“这事难办的很啊。”
“哪怕北定已经十年了,但是朝每一次廷议,都没有几个北方人在场。”
廷议,是三品京官议事,这个品级,目前几乎没有北方人参与,非要说有的话,那就只有一个。
工部尚书周元朗。
周元朗十年前就已经是太常寺卿,这十年时间,他一直勤勤恳恳的在朝廷里做事,不管官途并不是如何顺畅,十年时间只升了两级一品,不过他起点太高,现在也已经位列大九卿。
至于这十年来北方新晋的举人进士们,恐怕要再过一个十年,才能在朝堂上崭露头角。
沈毅看向赵昌平,开口问道:“师伯有没有法子?”
“老夫都已经是耳聋宰相了。”
他摇了摇头:“我能说说话,但是领不了多少人。”
“而且……”
他看着沈毅,开口道:“对于迁都这件事,老夫是持中立的,迁到北边去太折腾了,一来劳民伤财,二来……”
“北疆未定。”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没有说话了。
如果朝廷不迁都,那么他沈毅就是实际上的“燕王”。
他与洪德帝这一代,矛盾不会爆发,沈家可以镇守在北边,保证北疆无恙,但是隐患一定会埋下,到了沈渊以及下一任天子的时候,这个矛盾说不定就会爆发。
甚至不用等到下一代。
沈老爷与洪德帝两个人,只有有一个不在了,矛盾都未必能压得住。
“师伯既然这么说,那小侄就不多说什么了,一切……”
“明日大朝会再说罢。”
赵昌平默默点头,他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子恒放心,不管师伯心里怎么样,都还是站在你这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