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司徒情忽然默默打断了唐靖的话:“我亲自去一趟。”
唐靖没想到司徒情这么快就改了主意,微微沉默了一会,倒也没有什么异议。
毕竟在唐靖看来,司徒情跟鹤归,现在也不过是普通友人的关系了。
而司徒情,心中却是怀着另外的心思。
知道鹤归因为怀疑而出卖自己的事情之后,司徒情便一直想去昆仑要回杨情,他实在是不希望杨情也变成第二个鹤归。
而且,司徒情很明白,杨情那样的性子,如果跟着鹤归,最后不是养呆了就是养残了。
除了杨情的理由,司徒情自己也有几分私心。
想再见鹤归一面,也算是彻底断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念想——他早该知道鹤归是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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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易水生了一场大病,当年他虽然尝了一口杨情的血,解了身上的毒性,但积年的沉毒已经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侵害,只不过白易水一直很能忍,所以看不大出来。
只不过这些埋藏的病根,终有一天爆发出来,就像星星之火遇到了荒原,立刻便点着了。
那一天是个晴好的午后,卓云和白易水一同立在停云峰的溪水边看风景,毫无预兆的,白易水就这么望着溪水倒了下去,半个身子都泡在了冰冷的溪水里。
卓云一开始还以为白易水是在开玩笑,索性不理他,但就这么持续了将近半盏茶的时间,白易水还是一动不动,卓云就慌了。
他急急忙忙地将白易水抱起来,放到了草屋里的床上,再摸白易水的脉门,竟然是杂乱无章。
卓云吓了一跳,他并不精通医术,只能掏出魔教的续命丹给白易水服下,白易水勉强靠这个吊着命,卓云便急匆匆地飞奔下山去找大夫。
然而不幸的是,居然所有的大夫都一边捋着胡子一边叹气,委婉地让卓云早些准备后事。
前两个大夫这么说的时候,卓云是直接踹翻了他们的药箱,然后将人扫地出门,第三个大夫这么说的时候卓云就开始六神无主,第四个第五个大夫都这么说的时候,卓云便心灰意冷地将大夫送了出去,然后关上了屋门。
白易水在这期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过。
他英俊的脸色因为病和几日不进水米变得苍白而憔悴,卓云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这样的白易水,看了一会,忽然有眼泪从他黑亮的眸子里滚落了下来,一滴又一滴,怎么都止不住。
哭过之后,卓云缓缓地蹲了下来,他就这么蹲着,静静地看着白易水的模样,一边握着白易水的手,一边给白易水输送真气。
卓云经历了这么多人的死亡,这是第一次,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可恨与可怕。
又过了一天,白易水忽然睁开了眼,他睁开眼的时候卓云正握着他的手静静地靠在床边睡着了。
这时候的卓云散着头发,衣着不整,眼眶还微微发红,一副潦倒衰弱的模样。
看着这样的卓云,白易水感觉到自己枯竭的心里又生出几分气力来,于是他缓缓伸手,摸了摸卓云柔软光滑的头发。
白易水这么一动,卓云便醒了过来,他看着白易水,愣了两秒,忽然扑上去,将白易水紧紧地抱住了。
卓云用的力气太大,白易水被他勒地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血气在胸口翻涌,可白易水莫名觉得这样又是痛苦又是甜蜜。
抱了白易水一阵子,卓云松开了他,却又紧紧握着他的手,生怕他再睡过去,急切地问道:“你究竟得了什么病?为什么好好的人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白易水看了卓云一眼,半晌他微微一笑,用几不可闻的气声淡淡道:“这也许是我的报应。”
卓云听到报应这两个字,简直气急反笑,他紧紧攥住了白易水的手,道:“我看你是病傻了,要真是这样,你最好还是别说话了。”
说完这句,卓云又掏出一片千年老参的切片,递到白易水唇边,道:“好好养病,不许乱想。”
白易水依言把参片含进嘴里,目光却一直黏在卓云身上,半晌,他淡淡笑了笑,道:“我要是就这么死了——唔——”
白易水蹙起了眉头,因为被卓云狠狠掐了一把,他吃痛,便不再说话了。
而就是这样,他也静静地看着卓云。
卓云被白易水淡淡的目光看着,心中略略有些不自在,更添了几分心酸。
他虽然隐隐猜得到当年自己被杨珏鞭笞的事跟白易水有关,但他早就不在乎这些了,至少他现在知道,白易水是一心一意为他好的。
白易水清醒了一会,便又不知不觉的昏睡了过去,而卓云也不叫醒他,只是揉了揉微微泛红的眼睛,悄悄走到草屋外,放飞了一只鸽子。
他不得已,要向司徒情求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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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靖带着小荣回停云峰,司徒情便改道去了昆仑。
此刻虽然是夏季,但昆仑峰顶仍旧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司徒情缓步上山,只觉得寒气逼人,透入肺腑。
想一想杨情之前是在四季如春的江南生活,现在来到这种地方,司徒情便莫名有些心疼。
到了昆仑派的正殿前,司徒情先是劳烦门口的小童进去通传,然后自己便立在树下,看这漫山遍野的雪景了。
正在司徒情看着一株雾凇微微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熟悉却又微微有些陌生的声音惊喜地喊道:“大哥哥!”
司徒情心中一动,刚一回头,便被杨情扑了个满怀。
而随后,还未等司徒情发话,杨情便自觉地从司徒情身上退了下来,然后仰着脸道:“大哥哥你总算来看我了。”
看着杨情冻得红扑扑的脸,司徒情目光动了动,问道:“这一年你过得还好么?”
杨情听到这个问话,思考了一会,道:“好,也不好。”
“为何?”
“鹤归师兄对我很不错,但他太严厉了,昆仑派的诸位师兄也都很不错,但其实我心里不是很喜欢这个地方。”
杨情说的含糊,但司徒情却是一听就明白了,他微微叹了口气,道:“既然这样,我这次就带你离开,如何?”
“真的吗?”杨情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
司徒情点了点头,道:“我从不骗人。”
杨情欢呼了一声,正准备再说话,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子卿?”
听到鹤归的声音,杨情便立刻蔫了,司徒情见他如此,知道他在昆仑多受束缚,便忍不住缓步挡在了他身前。
杨情也乖觉,立刻就躲在了司徒情的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来悄悄地看对面的鹤归。
司徒情和杨情的举动让鹤归微微一怔,随即他便苦笑了起来。
“子卿,你这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听到鹤归这句话,司徒情目光一动,知道自己的动作有些伤人了,便将杨情从自己的身后拉出来,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带杨情走。”
司徒情此话一出,鹤归脸色变了又变,末了他看向躲在司徒情身后的杨情,道:“你觉得在昆仑过得不好么?”
杨情平素害怕鹤归,这会听到鹤归的问话,更是吓得脸色有点发白,半晌,支吾着道:“没有……师兄弟们都很好。”
司徒情见到杨情这副模样,不由得微微挑眉道:“是我要带他走,跟他没有关系。”
鹤归听到司徒情这句话,只觉得嘴里发苦,半晌,他低声道:“子卿你现在是不信任我了?”
司徒情从未见过鹤归露出如此示弱的表情,一时间心中一动,牵扯出许多往事,但越想往事也只是越让他觉得荒凉。
半晌,司徒情低声道:“是杨情不适合这里,他父亲本就是我教中人。”
司徒情的这个解释让鹤归脸色好了几分,末了,鹤归一拂袖,转身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带他走吧。”
司徒情看着这样的鹤归,有心想要解释,但此刻,多说也是无益,半晌,他低低道了一声多谢,便带着杨情转身离去。
感觉到司徒情和杨情已经彻底离开了视线范围,鹤归才缓缓转身,他看着白雪茫茫处的两行脚印,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眶微红。
不过有些事情,是司徒情永远都不知道的。
当初鹤归为了让杨情这么一个毫无根基,来历不明的小子拜入昆仑,整整在掌门门前跪了一夜。
而他们走后,鹤归又因为私放门中弟子被处罚,并褫夺了他门派大弟子的身份。
不过,世上很多事情,本来就没有对错。
☆、70归家
唐靖带着小荣回到停云峰时,卓云整个人都已经瘦了一圈。而见到唐靖,卓云意外之余,却是病急乱投医地询问唐靖有没有救治白易水的方法。
唐靖没想到自己离开一年,白易水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心中也很是唏嘘,他走到床边坐下,低头仔细地给白易水诊了一下脉息,倒是发现了几分端倪。
收回手,唐靖默默皱眉道:“白兄会变成这副模样是因为他体内的真气冲撞到了筋脉的伤口,解决的方法是有,但如果没有续命神药,那也是形同自杀。”
卓云一听到白易水有救,当即便急切地道:“什么方法?”
唐靖沉默了片刻,道:“须得废去白兄全身的功力,让筋脉逐渐恢复过来,但这么多年,白兄也就是仗着这一身内力才能支撑着不倒下,所以我说,如果没有好的续命神药护住筋脉,那么在白兄内力尽失的那一刻,也便是她丧命之时。”
唐靖的解释也算的上是通俗易懂,卓云听完,怔怔沉默了许久,道:“我去找教主,我们教中那么多好药,我不信没有能救他的。”
唐靖听到卓云这话,目光动了动,道:“子卿他不日便会赶来,你在此处等候他便是。”
似乎是担心卓云会冲动行事,唐靖又道:“这几日我会尽力用内力护住白兄心脉,保住白兄的性命,你大可以放心。”
听到唐靖这句话,卓云心中一动,忽然单膝跪地,道:“大恩不言谢。”
唐靖微微一惊,正想伸手去扶卓云,忽然门外就传来一个笑嘻嘻的声音。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杨情?
唐靖一听到杨情的声音便知道司徒情已经抵达,立刻便在转身朝外面看去,果然,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那正在拴马的一袭白衣,不是司徒情是谁。
卓云本来还想狠狠教训杨情一番,可他看到唐靖的目光便猜到是司徒情到了,当即便冲了出去。
“教主!”
司徒情没料到卓云会如此激动,正在微微诧异间,卓云却已经在他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求教主救命!”
司徒情眉头一皱,道:“什么事?”
卓云将白易水的情形告诉了司徒情,同时也说了唐靖的诊断,司徒情微微忖度片刻,道:“教中并没有什么续命神药,最好的药你也是有的,便是护心丹。”
说到这,司徒情抬头看了一眼走到近前的唐靖,道:“护心丹有用么?”
唐靖默默摇了摇头。
卓云万万没料到最终会是这个结果,他愣了半晌,忽然有眼泪从黑亮的瞳孔中滑落了下来。
司徒情见到这样的卓云,心中不忍,可他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好办法。
本来是准备逗一逗大家的杨情,见到卓云这个模样,又听到之前那一番话,他沉默了一会,忽然走到司徒情身边,道:“大哥哥,我之前送你的礼物还在吗?”
“礼物?”司徒情微微有些疑惑。
“就是那个琉璃珠子。”杨情补充道。
司徒情一片茫然,随即他拍了拍杨情的肩膀,道:“好了,你去一边玩,我们在商量正事。”
杨情见状,眉头一皱,道:“可那琉璃珠子里面封着一颗菩提果啊!”
!!!
司徒情骤然一惊,一旁的卓云也蓦地变了脸色,而还未等司徒情说话,卓云便猛地转身冲进了草屋里。
“我就是把琉璃珠子交给他了。”杨情指了指卓云的方向,道。
这下司徒情也变了脸色。
过了半晌,卓云从草屋里冲了出来,他手中捏着一颗琉璃珠子,微微喘着气,可他最后却抿着嘴唇把琉璃珠子拿到司徒情面前,道:“教主,这原本是你的东西,杨情把它交给我,我便一直忘记了。现在物归原主。”
“你这是什么意思?”司徒情皱眉道。
卓云抿了抿嘴唇,“这是教主的东西。”
“都到这个时候还分什么你我,你拿去救人吧。”司徒情淡淡道。
“大哥哥?”杨情忽然扯了扯司徒情的衣摆。
因为菩提果的价值只有内行人才知道,杨情见司徒情这么给了出去,心中不是很快活,但因为是要救人,所以他也没有多话。
而这时,司徒情却伸手摸了摸杨情的头发,道:“你爹当年欠卓云的太多,这个菩提果,就算是替你爹还债吧。”
杨情听到这,默默地便闭了嘴,当年的事他不知道,但既然司徒情都这么说了,他就没道理再追问了。
卓云拿着琉璃珠子,看着司徒情和杨情,沉默半晌,道:“既然如此,当年所发生的一切我就当做从没发生过。”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奔回了草屋中,司徒情和一边的唐靖对视一眼,二人便也跟了上去。
有了菩提果,白易水自然便没了性命之忧,只是这散功的过程却艰难异常。
毕竟,白易水那一身深厚的内功,不是说散便能散的。
给白易水散完功,司徒情和唐靖也都出了一身大汗,而此时白易水脉息虽然微弱,但也渐渐恢复了平稳,不再像之前那么杂乱无章。
卓云这时再也按捺不住,一把便紧紧抱住了白易水。
而司徒情和唐靖相互对视一眼,二人便十分默契地静静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天空中繁星一片,小荣和杨情正围着一棵树打转,像是在捉迷藏,司徒情静静看了一眼那边的两个小人,目中露出几分笑意,道:“现在算是尘埃落定了。”
唐靖闻言,扭头看向司徒情清俊的侧脸,道:“是啊,子卿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教中。”
司徒情听到这里,微微沉默了片刻,道:“其实我不大情愿回去。”
唐靖目光一闪,脸上显出几分喜色,但随后司徒情便道:“可如果不回去料理好一切事务,解散圣教,恐怕也不太好办。”
“你要解散魔教?”唐靖吃惊之余更微微有些担忧。
司徒情颔首道:“若不这么做,那些老头子只怕会逼我做不愿意做的事,要是他们不同意解散便爱谁当教主谁去当吧,我可没这份耐心了。”
“这样挺好的。”唐靖连忙道。
司徒情淡淡瞥了唐靖一眼,“我就知道你怀的是这份心思。”
唐靖微微一笑,伸手揽过司徒情的肩膀,道:“我的心思你当然是一看就明白了。”
彼时风起,二人的衣袂在夜空下翩翩飘飞,一轮明月悬在半空中,静静照在二人的身上,岁月静好,琴瑟在御,正是一对璧人的模样。
而小荣和杨情玩得累了,便偷偷躲在树后看着司徒情和唐靖二人。
“大哥哥和唐大哥关系真好啊。”杨情有些羡慕嫉妒恨地道。
小荣眨了眨眼,咔擦咬了一口野酸梨,道:“是啊,小唐福气真好。”
杨情立刻怼了小荣一胳膊:“瞎说什么呢!”
小荣嘿嘿一笑,没作声。
·
第二日清晨
白易水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只是刚散功的缘故,所以身体比较虚弱几分,不过看他的模样并没有因为散功而伤心,反而十分平静淡然。
司徒情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便一早起来就跟卓云和白易水辞行。
“那些老家伙那么狡猾,教主你一人回去又怎么行呢?”卓云微微有些担忧。
司徒情倒是淡淡一笑,“他们奈何不了我的。”
唐靖在一旁也是笑意吟吟的道:“有我在,若是打不过,跑也是足够了。”
唐靖此言一出,卓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告辞之后,司徒情和唐靖便一人一骑,纵马下山。杨情和小荣则交给白易水和卓云照看,这两小子都是自来熟,一天不到便玩在了一处,看情形倒是不需要别人再管了。
因为并不算太要紧的事,只不过是了结司徒情心中的一桩麻烦,所以两人也并不着急,而是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往魔教的方向去。
行至金陵,秦淮河畔,司徒情看到那河中漂浮着的画舫不由得微微有些心动。
要知道魔教处在沙漠之中,司徒情来江南的机会甚少,别说画舫,便是连船也没有坐过。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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